这个晚上, 路诚失眠了。

  不只是路诚,很多玩家都失眠了。

  在经历过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小时以后,大家很难快速沉入谁能当中。

  路诚的思绪飘飞, 漫无目的。

  也许小秦是睡着了,这也不是不可能,他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心大。

  可是不知为何,路诚心里总是充斥着一种不安。

  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正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偏离轨道。

  弥羊也有这样的感觉。

  两人在公会频道里闲聊,谢惊天将他们的担忧归类为对即将到来的决战日的紧张。

  可事实上大家都明白, 谢惊天才是插科打浑想要安抚别人的那一个。

  小秦是新娘, 他是特殊的。

  刚才他遇到的,会不会也和他们不一样?

  没有人去敲秦非的门。

  这太冒险了,不仅会给自己, 也有可能会给房间里的人带来麻烦。

  更何况秦非早就说过, 他的房间规则是入睡以后不可再睁眼,这样他根本没办法给来人开门。

  路诚睁眼躺在床上, 瞪着天花板出神。

  脑中并没有思考着怪谈内容,而是一团乱麻般翻搅成一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路诚起初还时不时看看时间、在频道里说几句话,后来连这两个动作也不做了,独自躺在黑暗中发呆。

  门外, 夜风吹过走廊,席卷呼啸如同呜咽。

  这一夜, 不知有几个玩家真的能够入睡, 又有几个人像路诚这样, 无声地辗转反侧。

  …

  令所有玩家失望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天没有亮。

  五点, 六点,七点。

  外面一如既往的一片漆黑。

  早晨七点一到, 安静了几个小时的公会频道立马热闹起来。

  【路诚】:外面安全,半小时前已经陆续有两名玩家从房中离开。

  【孟尝】:那两人在二楼转了一圈后就又回去了,没有下楼,也没有靠近楼梯口的纸人。

  【谢惊天】:我们怎么弄?先按副会长说的那样,做面具吗?

  二楼并没有纸人走动,如果要做面具的话,目标就只能放在楼梯口那两排NPC身上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孟尝若有所思地在频道里敲下一行字。

  【孟尝】:我觉得可行,第一夜我外出盯梢的时候,楼梯口有个NPC变成纸人,被管事一把火烧了,旁边别的NPC都没什么反应。

  他们好像对于同伴消失并不在意。

  这样的话,去队尾偷上那么一两个,问题也不大吧?

  【谢惊天】:这样好!楼梯口两边各五个纸人,刚好十个够我们用。

  黑羽其他人隔着屏幕,看着这句话嘴角抽搐。

  还真不客气,羊毛也不能可着一个地方使劲薅吧。

  还是珈兰副会长一锤定音。

  【珈兰】:就这么办吧。

  大家都是有经验的玩家,更多的细节无需安排。

  很快,位置最靠近楼梯口的两个房间就有玩家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珈兰昨天晚上就说过操作方法,那两人手里各自拿着已经制作完成的道具,是用长钢管和木棍拼接出来的,顶端绑着一把闸刀。

  路诚也推开了门。

  他的藤蔓可以用于辅助。

  因为没离开房间,路诚没有点灯笼,藤蔓随着那两名公会玩家的方向而去,眼睛却稍显担忧地瞥向014号房间。

  想了想,他还是在频道里问了一句。

  【路诚】:我们要不要去小秦的房间看看?

  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总觉得有点不对,睡觉也不能睡那么久吧。

  出乎意料的,竟然被拒绝了。

  【岑叁鸦】:先不要去,等他自己从房间里出来。

  【路诚】:岑队,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了?

  岑叁鸦不再回话,任由路诚的问题明晃晃挂在频道聊天框中。

  岑叁鸦这样说了,路诚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岑队摆明是预知道了些什么,既然他这么淡定,小秦应该没什么事。

  楼梯口那边,黑羽玩家针对纸人的计划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右侧走廊那里有玩家陆续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黑羽的人也没避让着。

  现在副本里的玩家,除了蝴蝶,其他都成了一艘船上的蚂蚱,在合适的实际漏点信息是可行且必要的。

  经过实践验证的方法果然有效,第一对出发的玩家很快顺利回来了。

  保险起见,两人手上都带了手套,用两双筷子夹着纸人的头。

  首战告捷,玩家们很高兴,回房间的路上笑得阳光灿烂。

  光幕那边的观众本来看得津津有味,如今却被两人脸上的笑瘆得浑身直冒冷汗:

  “我靠,到底谁是怪,谁是玩家呀……”

  “提着人家的头还笑得这么开心,纸人都要哭了吧。”

  “拉倒吧,那些纸人就是傻的,都这样了还不跑。”

  ……

  有了第一组人打底,后面的玩家行动也都非常顺利,很快轮到了路诚和弥羊。

  无惊无险,两人很快各自拿到一个面具。

  楼梯边缘的纸人已经只剩下四个了,四张薄薄的纸贴在木墙边,脸上表情呆板,对于自己即将遭遇的灾祸无知无觉。

  弥羊看了一眼手里的面具,没有转身回房间,而是询问路诚:“咱们去小秦那看看吧?”

  刚好,路诚也是这么想的:“不敲门,就在门口看看。”

  走廊上早就来来往往过了几趟人,虽然不清楚014号房内正在发生什么,可在他门口看看肯定是没问题的。

  两人都没有想到,事情就是那么巧。

  他们刚走到014号房门口,“咯吱”一声,房间门忽然被打开了。

  弥羊一惊,转头恰好看见秦非的脸。

  秦非脸色不太好,额角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肤色苍白,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抽干了精神。

  他蔫哒哒地靠在门边:“你们来了?”

  弥羊上下打量着他:“怎么回事?”

  秦非抬手抹了把脸,没头没尾地回答道:“我都知道了。”

  他做了一整晚的梦。三年前的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他在梦中全部看清了。

  “走吧。”秦非站直身体。

  路诚傻愣愣地问:“去哪?”

  秦非已经朝前走去,留下一句话顺着风飘过来:“去找珈兰。”

  …

  珈兰的房间里已经聚集了五六个人。

  那些拿到纸人面具的玩家都过来了,崔文轩那边的四个玩家也跑了过来。

  秦非推门进去的时候,珈兰正在分发任务,精细到哪几个人组成一组,负责哪片区域,全都做好了规划。

  秦非站在门口静静地听。

  他留意到,这些规划里没有自己和珈兰本人。

  在安排好大家的负责区域以后,珈兰格外强调了两点:

  “时刻注意自身安全,保全自己是最重要的。你们负责巡检的每个区块之间都有重叠,必要时刻逃离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第六幅画卷极有可能会在下午才出现,一旦你们发现古画的线索,千万不要冒险自己入画,无论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必须、必须、必须把消息同步给我,我会和小秦一起赶过去。”

  他接连说了三个必须,强调之意十分明显。

  没有人追问珈兰是怎样知道这么多细节的,岑叁鸦就坐在他旁边,他们能提前预测到一些信息也是理所当然。

  无人反对,大家各自点头,去找自己的队友。

  就在这时,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道清晰而毫不掩饰的冷笑。

  谁这么嚣张,是想来找事吗?屋内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见到来人是秦非,这才松了口气。

  唯一没有松口气的人是珈兰。

  认识秦非这么久,他还从来没有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小秦的脾气很好,或者,用更合理的说法,他气量很大,尤其是面对自己人的时候。

  副会长先生忽然有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紧接着,他的预感成真了。

  “我已经知道你想干什么了。”门边的青年似笑非笑,“我都想起来了。”

  他没有说得太清楚,直播间里还有那么多观众在看呢,可是这几个字足以让珈兰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珈兰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像个被家长抓包在偷看课外书的小学生:“什么意思?”

  岑叁鸦难得睁开眼睛,同情地看了珈兰一眼,又把眼睛闭上。

  这种特意睁开眼睛看他笑话的行为让珈兰心里更难受了。

  “意思就是。”秦非迈入房间内,慢条斯理地走到珈兰身边,用低到近乎气音的声量开口说道,“我记起了下一幅画的内容,我也猜到,你想去送死。”

  “我全都清楚了。”秦非轻声笑了一下,笑得珈兰直起鸡皮疙瘩。

  三年前,秦非和温以安找到的第六幅画,上面的内容,是一具棺材。

  血棺材。

  血棺材这幅画,画的是新娘最不愿回想起的画面——恋人死亡的那一天。

  恋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玩家们不得而知,在剧情开始的节点,他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

  按照当地风俗,未婚早逝的年轻人将会被投入河水中,顺水漂流到不知名的自由之地。

  但新娘不愿意。

  新娘与恋人早就约定好,两人要生死相随。

  当时新娘已经做下决定,要随恋人一起离去,但在离开之前,她还要做最后一件事。

  她要偷走恋人的骨灰。

  玩家进入血棺材画中后,将会经历的,就是偷骨灰的过程。

  这部分剧情本该在纸戏中出现,成为副本给玩家的提示,三年前也的确如此。

  但这次,纸戏中的这一段被怪谈恶意抹去了。

  和梳妆支线一样,血棺材也是一个需要两名玩家合力,在表里世界双线并行的任务。

  新娘玩家身处表世界,负责与纸人缠斗,新郎则处于里世界,负责协助新娘、传递骨灰所在地点的线索。

  听起来十分寻常,和前几幅画卷的任务没什么不同。

  当时的秦非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任务进行到最后关头,他才意识到了一个令人悚然的真相:

  完成血棺材画卷任务的必要条件之一,便是身处里世界的那个玩家,必须永远停留在画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