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丛离开的那天是个晴天, 季唯洲和江淮雪开着那辆传奇面包车,送他和家人去机场。

  季唯洲坐在驾驶位看着许清丛的母亲和妹妹,有些感慨。

  至少许清丛不会是书里那个心如死灰, 母亲自杀, 妹妹跳楼的孤家寡人,最后和江淮柏生死纠葛, 任由自己的理想坠落。

  季唯洲在这一刻忽地清楚意识到,未来的悲惨故事不会再发生。

  他明白这个世界不是事事如意,但依旧希望晴日永远多于阴雨连绵。

  江淮雪坐在副驾位, 很难得对许清丛露出一个笑容,还和他妹妹道别。

  “走吧。”他们一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江淮雪对季唯洲说道。两人开着车回家, 还没到别墅门口, 江添明身边的人便来了。

  还是那张经典款的扑克脸,带着江家经年已久的陈腐气息。

  “老江总在等您。”

  扑克脸对他们说, 朝着一旁的车比了比, 意思是让他们下车,亲自坐车去江家。

  季唯洲升上车窗, 他的意思也很明显,要自己开车去。

  扑克脸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多言, 上车带着他一起往江家去。

  车子在江家门口停下, 这次橘皮老管家没有出面, 换了个中年男人,瞧着和橘皮老管家用的是一张脸, 亲子关系很明显。

  他没有开口说话给人下马威,也没有让江淮雪下轮椅自己爬上去的破规矩。

  季唯洲知道他们这是在怕。

  这个宅子里的人, 谁也没有料到一个被抛弃多年的残疾少爷,会强势地将江家搅成一团浑水,所有人抱有期待的江淮柏突然在废太子的边缘。

  季唯洲抱着江淮雪,轮椅有佣人提着上台阶。

  这次没有在祠堂见面,而是在餐厅。

  季唯洲旁若无人地将江淮雪放在轮椅上,抬起头时,看见了主位的江添明,和一侧坐着的江淮柏一家人。

  同样也是江淮雪的生身父亲与继母。

  坐在他们中间的江淮柏脸色灰败,大概是被关了禁闭,格外憔悴。

  江淮雪连眼神都没有落在他们身上,他看向主位的江添明,云淡风轻道:“爷爷,有事吗?”

  “就是想请你们一家来吃个饭而已。”江添明笑得很随和,甚至流露出几分慈祥的长辈模样来。

  江添明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从来不会开所有人到场的家宴,永远是邀请一家来吃饭。

  还有两个孩子在国外的分部,至今没有归国。

  江淮雪的生父江致恒在他的所有全部子女中排行第三,花心放荡,毫无能力,同他的兄弟姐妹相比,唯一的优势就是生了个江淮柏。

  江淮柏是在江添明身边长大的,其他的孙辈并没有这等殊荣。

  江添明说出一家人的那一刻,江淮雪这位生父终于注意到了这个没有什么用处的孩子。

  “一家人就不必了。”江淮雪低笑一声,并不承认实质上的血缘关系。季唯洲坐在他身边,悄悄牵起了他的手。

  江淮雪缓缓握紧,江添明笑道:“我年纪大了,这江家迟早要交给你们年轻人的,家人才是你们最该信任的人啊。”

  “您说的是。”江淮雪皮笑肉不笑,并没有搭腔顺着江添明话说下去的意思。

  橘皮老管家的继任者站在江添明身后,像是接过了父辈的重担,重新成为这幢老旧宅邸的“规矩”。餐桌上很安静,没有别的声响,所有的佣人都是僵硬的人偶,安安静静不动。

  江致恒和妻子赵雅惠脸色难看,如果不是江添明在场,他俩已经对着江淮雪破口大骂。

  季唯洲和江淮雪旁若无人,江家的饭不吃白不吃,千般万般不好,食物总是没错的,两人吃东西吃得异常迅速干净。

  江添明放下筷子,江致恒和赵雅惠也跟着放下筷子,江淮柏状态差,根本就没动几口饭,平静的和尸体似的。

  季唯洲还是猛吃饭的状态,还要夹菜给江淮雪。注意到莫名其妙的几道视线,抬起头,一脸懵地看着江家的几个人:“你们不吃饭吗?”

  “年纪大了,胃口不好啊。”江添明说道,江致恒立马搭茬:“爸,我看就是今天厨房做的不合您胃口。”

  季唯洲更懵了:“还挺好吃的啊?”

  江淮雪对他说响亮的悄悄话:“给人家一个面子。”

  “啊,哦。”季唯洲想放下筷子,但想了想浪费可耻,还是继续吃了。他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对江添明认真道:“不好好吃饭会死的。”

  这话的确没什么毛病,只是越听越奇怪。尤其是江添明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对生死之事格外忌讳。他眉头跳了跳,似乎想起季唯洲上次来,祠堂直接倒了的事故。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江淮雪本就是江家的煞星,又出了一个季唯洲,简直就是凶上加凶,大凶了。

  赵雅惠看向季唯洲,不阴不阳说了句:“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骂他是不懂事的孩子,那和结婚的江淮雪看来眼光也不怎么样,骂一个人,连带把身边的人一起骂了。

  江淮雪放下筷子,平静道:“您和孩子计较什么。”

  餐桌上有沉寂下来,赵雅惠还想说什么话,被江淮柏扯了扯衣袖。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江淮雪,又看向他身边的季唯洲。

  “淮柏,远海区那块地你不用操心了。”江添明语气淡淡,“六十亿砸里头,就砸里头吧。”

  “爷爷,还有那些人在——”江淮柏猛地看向江添明,被江添明平静的视线扫了眼,当场僵住,半分话不敢讲了。

  江添明又看向江淮雪:“淮雪,你能处理好的吧?”

  江淮雪放下筷子,漫不经心道:“您想我做到什么程度?”

  江添明道:“全部。”

  这两个字声音并不响亮,却带不容违抗的味道,江淮雪意兴阑珊,他更想把江家砸手里,那六十亿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做的。

  但他还是顺从接下了话:“我会的,爷爷。”

  这场小型家宴在江添明几句平常的话里落尾。江添明年纪大了,用过饭后要午休,便没有继续留他们。

  江致恒终于有机会和江淮雪对峙了:“江淮雪。”

  季唯洲拉好江淮雪膝盖上的毯子,小声问江淮雪晚上要不要去外面吃饭。

  江淮雪也会注意外面的店面,和季唯洲说要去海晏路的一家烤肉店。

  两个人三言两语定下晚上的目标,压根没听江致恒说话。

  “江淮雪!”江致恒一脚踩在江淮雪的轮椅上。满脸嫌恶地看着他:“果然是疯子的儿子,半点教养都没有!”

  江淮雪抬起黑漆漆的眼,漠然地看着他:“有事?”

  江致恒压低声训斥他:“江淮雪,淮柏是你的弟弟!”

  “他死了都和我无关。”江淮雪打断他的话,“你死了我会给你送花圈的,不必和我扯这些。”

  “送花圈已经很礼貌了,如果我是你,我会放好运来。”季唯洲慢悠悠开口,推着江淮雪的轮椅起飞离开江家。

  他身体素质好,跑一千米都不带大喘气,推着轮椅更不在话下,江致恒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压根没机会追上他们,连破口大骂都没机会。

  季唯洲推着江淮雪上车,车门刚关上,电话先到了。季唯洲看着那串陌生号码,在接和不接间犹豫了许久。

  “怎么不接电话?”江淮雪问道。

  季唯洲抓抓头发:“感觉接不接都一样诶。”

  他想了想,还是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道女声:“唯洲,你是把妈妈忘了吗?”

  季唯洲眨眨眼,看向江淮雪,江淮雪只是摇了摇头。

  “妈妈,有事吗?”季唯洲乖乖问道。

  他其实和前夫哥的家里人都不怎么熟,这个世界他熟悉的人并不多。

  前夫哥的家庭背景,书里也没有说。他其实并不清楚这对父母对季唯洲的态度。嫁给江淮雪这件事是季唯寒一力促成,前夫哥的父母并没有提及。

  季唯洲也就拿不准态度。

  “什么叫有事吗?你都多久没来看妈妈了!”电话那头的女人埋怨道,季唯洲有些生疏地回答她:“事情有点多,忘记了。”

  “明天回家吃顿饭知道吗?”女人唠叨了他一句,季唯洲连声应好,答应那女人会回家吃饭。

  他挂断电话,看向江淮雪:“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江淮雪摇摇头:“我明晚有会,远海区那片地是个定时炸弹,江淮柏差点要引爆它,我必须要亲自去处理。”

  “知道了。”季唯洲启动引擎,“那明晚就要分开了。”

  江淮雪拿着手机给闻祁发消息:“这样看看,我们的确一直黏在一起。”

  “你嫌我烦了啊?”季唯洲看着前方路况,不怎么开心道。

  江淮雪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季唯洲在斑马线前缓缓停下:“因为你说一直黏在一起啊。”

  江淮雪一脸平静说出那种话,他还以为被嫌弃黏得太近,彼此没有独立空间,热恋期短暂得和烟火似的。

  “你在想什么。”江淮雪弹了下他的脑壳,“我对你全方位无死角侵入我的个人空间很满意。”

  “那你挺与众不同的。”季唯洲重新踩下油门,跟随车流前行,江淮雪低头看手机上闻祁发来的消息,对季唯洲道:“季唯洲,下个路口左拐。”

  “回家要右拐诶。”季唯洲呆呆道。江淮雪收起手机,说道:“起元路有家冰淇淋蛋糕店,我想吃,去买。”

  季唯洲对他突如其来的兴致并没有任何怀疑,他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一时兴起的家伙,对江淮雪的想法全无不满,还挺兴奋道:“那家店我还没吃过!”

  “嗯嗯。”江淮雪敷衍地应了一声,“抹茶味的应该没那么甜。”

  在他们之后,一辆白色的车变换驾驶方向,再一次跟上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