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清河把消息拿给祁山看,两个人目前都拿不好主意,打算等乔奕白调整好再做安排。

  乔奕白这一调整就是三天。

  三天没出宾馆的房间,把自己闷在床上。

  餐都是范清河送过来的,乔奕白几乎没怎么动过。

  江琛习惯在每天晚上打一次视频通话,每到这个时候,乔奕白才勉强提了点精气神,硬撑着聊不了几句就以刚拍摄结束有些累为由匆匆挂断。

  镇上的小旅馆隔音效果差,走廊上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像是一场过犹不及的噩梦。

  窗外秋风萧瑟,枫叶吹落满地。

  属于乔奕白的花季已经过了一个季节。

  许光则应该是觉出愧疚来,期间来看过乔奕白一次,临走的时候,他站定在床的对面,背着手。

  “小乔,我再给你一天时间尽快调整,状态是等不了人。”

  许光则说话总是显得过分严肃,尽管已经刻意放缓语调,仍是听着有些刺耳。理是这么个理,直白的说出来则又是另一回事。

  “演员这个行业,门槛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百来个人里能出一个天赋型就已经不错了,多少人混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

  “背后也许有许多人骂我许光则脾气差,可我如果真的任由那些人糟蹋我的作品,让他们浑水摸鱼,才是这个行业走下坡路的开始,连我自己都要不耻的。”

  “我看重你不光是因为小江总,是因为你身上那股劲和灵性。”

  因此乔奕白第二天出现在剧组的时候,只有许光则没感到意外。

  剧组是临时搭的景,简单破旧的活动板房,宿舍内臭气熏天,脏乱不堪的床铺上放着没洗的袜子和换掉的带着汗臭味的衣服。铁管搭成的木板床吱呀作响,被褥被扭曲到角落里,白嫩细腻的“孟实野”像是腐烂垃圾堆里唯一干净的一个苹果。

  乔奕白把自己代入成孟实野,想象着以高傲努力的孟实野,在刚经历过这种事情后,对人世间沉重的失望,被蜷缩在糜烂的空间里,任人宰割,被人无情的折辱。

  眼神的细微变化,逐渐放弃的挣扎,都被深深的烙印在此刻。

  这个画面是不需要台词的,甚至不需要动作,全部的语言都需要依靠最真实的情绪变化。

  对乔奕白目前来说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一滴泪都没有要比放声大哭更艰难,收着演戏同样要比外放更难以把控,即便是天赋型选手,也是需要一定的经验做依托的。

  所以对乔奕白来说显得有点吃力,后来更是直接憋不住疯狂咳嗽起来。

  内里憋着的情绪和一口气迟迟表现不出来,积蓄的情感在一瞬间让他显些接不住。

  许导的一声咔还未落下,乔奕白已经被人从破木板上拉了起来,刚才因为拍戏需要扯开的肩膀被罩上一件外套。

  鼻息间是熟悉的雪松香水味。

  “小江总您怎么来了?”

  周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乔奕白后知后觉抬起来,对上江琛阴沉的一张脸又心虚的移开。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但不知道为什么,先前所有的勇气和逞强,在江琛出现的这一刻都偃旗息鼓,化为懦弱的柔软。

  龙鹤这回也跟着过来了,乔奕白礼貌的喊了一声“鹤哥”,龙鹤却并没给他好脸色看。

  剧组的氛围从江琛来了就开始不对劲,乔奕白被龙鹤安排着坐到一边藤椅上,江琛和许光则去了休息室。

  乔奕白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但里面剑拔弩张的争吵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是演员,是主角,不找到感觉怎么拍!”

  许光则的声音虽然高,但还是带着点没那么自信的回怼。

  “我把人送进来是让你培养的,不是让你给我折磨的,许导,我向来敬佩你对影视事业的认真,对剧情的打磨和对拍摄的把握,但你别告诉我你就是这么教人演戏的。是不是如果要演杀手,还得真的去杀人啊。”

  乔奕白笼罩在身上的味道缓解了不少他刚才差点憋过去的劲,缓下来之后才发觉,仔细听来,江琛的声音是含着后怕的颤抖的。

  乔奕白没听见过他这样子。

  他印象里江琛向来情绪稳定,理智自持,就连大声说话都是头一遭,就连那天喝醉后的表白,都不过是轻轻的叹口气,在乔奕白耳边温柔的喊一声“乔乔”。

  教养与品性约束着他的一言一行,控制着他的理性判断,可乔奕白分明从他此刻的声音里,听到了害怕。

  那是不该从江琛身上拥有的情绪。

  “我看这回啊,必须得给你安排助理了,你不愿意要也不行。”

  龙鹤拿过保温杯过来,“他就说你这几天听着不对劲,让我打听打听。”

  他拧开之后递给乔奕白,“你也是,这么大的事就瞒着,剧组就这些人,能瞒得住多久。这来的路上闯了多少红灯了,连烟都没控制吸了一路,你可差点给他折磨够呛。一会好好道个歉哈。”

  龙鹤说完很突兀的笑了一声,“别说,认识他那么久,还真没见发这么大火过。”

  乔奕白喝了口水,只觉得喉咙都跟着疼。

  龙鹤好似故意折腾他一样,下巴抬着休息室方向,“快吵完了,下个估计就该骂你了。”

  乔奕白只捏着保温杯不反驳也不说话。

  许光则和江琛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江琛眼睛似乎有点红,乔奕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江琛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乔奕白下意识站起来,江琛冲他招手,语气还算温和。

  “过来。”

  如果说江琛这是第一次发脾气,那乔奕白觉得,这也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那么怂。

  乔奕白跟在江琛后面进了休息室,江琛进门便坐在沙发上,乔奕白站在门口没动,于是江琛把他拉过来到沙发上坐下。

  离得近了才发现,江琛身上确实泛着浓重的烟草味,搭在乔奕白身上的外套却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明明江琛没骂他,乔奕白就是突然觉得想哭。

  “哭什么?”

  江琛拿指腹给他擦眼泪,话里透着几分疲惫和无奈,“又没骂你。”

  “我是来给你撑腰的,不是专门跑过来骂你一趟的。”

  休息室搭设的也足够简陋,沙发是为了照顾许导的腰,可以拍摄暂停时静躺一会。和外面不隔音,但外面好在也没声音,于是两人不说话的时候,安静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可是我想拍。”

  乔奕白知道江琛过来是为了什么,一是为了来安慰他情绪,二则是为了制止他继续拍下去。

  话音落下,江琛没接着答话。

  距离上次分开没几天,江琛觉得乔奕白好像哪哪都瘦了。

  “乔奕白。”

  江琛还没有在很严肃的环境里喊过乔奕白名字。

  “演戏是要循序渐进的,我希望你成长,但不是靠建立在你的痛苦上面的,那么我宁愿不需要你成长。”

  “许光则有他自己的一套理念,不是说他的就一定是对的,你可以选择听,也可以选择不听。每个人接受的程度和吸收的过程因人而定,而你最大的底气就是我,是酷阅。就算你不是我男朋友,酷阅的员工在外面也是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和选择权,酷阅会给每一位员工后盾。”

  和乔奕白说话的时候,江琛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仿佛刚才和许光则针锋相对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在轻狂和沉稳面前,江琛只选择了对乔奕白纵容。

  江琛撩开乔奕白衣服,腰上面的红印子早就没了,江琛没伸手去触碰,只是叹了口气又重新给他拉下来,抬头看向他。

  “乔奕白,能不能依赖我一次?”

  乔奕白明白归明白,但在某些事情上,和江琛是一样的固执。

  “江琛哥哥……我好不容易找到感觉了,你就让我拍完好不好?”

  重新拍摄过程中,江琛和许光则并排坐在监视器前。

  透过小小的四方屏幕,乔奕白衣衫不整的躺在并不柔软反而净是污垢的被褥上,垂在地上的手指堪堪搭在地面上,指尖混上泥土,在腐烂的地面上,调败。

  他眼神里透露出来的迷茫呆滞乃至奄奄一息,被淹没在窗外的狂风骤雨里。

  萧瑟的冷风带起尘土与潮湿,沿着没有严丝合缝的窗户,直直往里钻。透过狭窄的四方窗户,“孟实野”只看到了冬日的来临。

  全程没有一句话,存在的几乎只有手部和眼神弱小的变化,带来的震撼则通过短短的三分钟,毫不保留的展示在所有人眼前。

  “咔”字落下的一瞬间,江琛已经拿了外套到乔奕白身边,把人从床上拦腰抱起来,沉着脸,一声不吭的越过人群往外走,直至上了那辆迈巴赫。

  一路无言。

  乔奕白坐在副驾驶,也不吭声,刚才的情绪还没出来,直到被抱到副驾驶,系上安全带,迈巴赫驶过两个路口,才仿佛大梦初醒。

  江琛没说话,车内也没放音乐,氛围安静又过分压抑。

  下一个路口之后,迈巴赫停在乔奕白早上刚离开的镇上小旅馆,乔奕白跟在江琛后面下车,然后跟着他进入房间。

  外面天已沉下来,房间也没有开灯,甫一进门,江琛就迫不及待的吻了过来。

  吻得比平常都要凶。

  乔奕白猝不及防的接受着他的侵略,险些被灼热的爱意烫了心口,憋了一路的泪在此刻都倾情交付,承受着江琛来势汹汹的温柔。

  黑暗束缚了灼灼的眼神,却把感观给无限放大,在月光照进来的一刻,江琛说。

  “乔奕白,到时候别说我没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