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刀尖顺着苍白的肌肤划过。
带着透明的血液便从划开的伤口一涌而出。
随着剖开皮肤表层, 站在贝尔摩德身后的青年惊讶的发现,少女皮肤下的,并不是人类的血肉。
“这是什么?”
他看向贝尔摩德, 这个场面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贝尔摩德却也愣了一下。
旋即, 她明白了什么, 低低笑了一声,“真让人意外,我还以为她的死是为了提前转移自己呢。”
“真是狡猾的小家伙。”
贝尔摩德扭头, 对负责配合自己的人说道:“过来帮个忙,我要取个东西。”
“行……”
话还没说完,忽地, 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抵住了后脑勺。
沙哑的声音杀意重重,从后侧传来,其中饱含的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别动。”
“我可保不准枪会不会走火。”
…
云层掠过天上明月。
月光驱散了阴影,室内亮堂了起来。
贝尔摩德毫不意外出现在这里的人,但又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你是得到了消息刚从美洲回来, 而且看起来回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琴酒。”
“贝尔摩德。”琴酒冷哼一声,并不理会贝尔摩德的调侃。
他扫了一眼枪指着的人, 啧声,但没说什么,反而收了枪。见此,贝尔摩德反倒是有些惊讶。
“看来小小姐把她要做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不愧是极少数能从松口中问到真相的人。”贝尔摩德感慨道。
她使了个眼色,示意配合她的那个人先出去, 这里交给她。
那人看一眼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的琴酒,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退出了房间。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他还有用。”
“这句话倒是和松如出一辙的语气。”贝尔摩德说。
琴酒对此不置可否。
他只走到沙发椅旁边,大片大片的猩红色触目惊心。哪怕是对这样的情况堪称习以为常的琴酒,也不免心脏一跳,咬紧牙后根,面色难看极了。
“……第十二次了。”
银发男人阴鸷到极点地声音从喉间吐出,眸中色彩犹如漫天风暴,劫掠四海。他看着樱发少女脖颈上的伤口,扣紧枪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
死亡、死亡。
乌丸松没有死亡的概念。
但琴酒有。
他不止一次地看着乌丸松巧笑嫣然地将枪口对准她自己,以阴谋、动荡、分裂,一次又一次地诱导敌人落入她的陷阱。
对乌丸松来说,这些可能只是不入流的小手段,是她目标计划的某一部分。
但对琴酒来说……
他有过一次,亲自,在少女的期望下,向她开枪的经历。
为的只是那些该死的计划。
琴酒开枪了。
就那一次。
眼前的一幕勾起了太多回忆,琴酒眉头紧缩,但他没有动手去碰沙发椅上的樱发少女,就这样安静地看着。
贝尔摩德靠在窗台上,她也不着急,反而安静地看着这幅宛如弃犬与它想要守护却死去的饲主般的场面。
贝尔摩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没把你安排进这次计划里啊。”
琴酒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什么。
这次行动乌丸松的计划里确实没有他,或者说,之前琴酒会在国外就是乌丸松把他调出去的。
他到这里来,是打算看看乌丸松到底想做什么。
琴酒不会阻拦乌丸松。
但至少,让他看看她计划完成的那一刻。
贝尔摩德看着琴酒,忽地,发现自己似乎看出了什么,“真稀奇,居然能看见你因为她生气到这种地步。”
“我不生气。”
贝尔摩德当即反问:“真的?”
琴酒没说话。
贝尔摩德了然:哦,那就是假的。
也是,谁会喜欢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命悬一线——不,以少女的状态来说,她已经死了。
在人类医学的角度,乌丸松已经死亡。
但贝尔摩德被说出来。
她还不想被top kill盯上。
“你喜欢她吗?琴酒。”贝尔摩德突然问道。
琴酒没回答。
贝尔摩德却有了答案,但她再抛出的这个问题,就不只是为了试探琴酒的心思了。女人问道:“那你觉得,她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终于让琴酒有了反应。
诚然,乌丸松对琴酒很特殊。
特殊到当初为了保琴酒,直接挑明了和Boss之间的矛盾,撕破了原本铁桶般的组织构架,造成了今天混乱不堪的局面。
她待琴酒总是充满好奇的亲昵。
偶尔还会有语出惊人的行为,在之前,就连Boss都知道了乌丸松对琴酒的特殊。
琴酒也没否认过这段暧昧的关系。
但要让他去猜乌丸松的心思——
“贝尔摩德。”
琴酒忽然开口。
青年被这段喜欢与否触动到了内心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他问着,眼睫却垂了下来。
青灰色眼瞳看向沙发椅上那个安静死去的少女,眼底压抑了数年的情绪和着死亡带来的血色,凝聚成了一句掏心的疑问:
“她是不是没有「喜欢」的概念?”
+
琴酒还记得第一次遇到乌丸松的时候。
那天刚入秋,在下雨。
细细密密的雨接连不断,几乎整个世界都被雨水惊起的雾气笼罩,视线也很模糊。哈出一口气都能很快化作白雾的冷天,就算是又东西遮风挡雨,也冷得让人发抖。
那个时候琴酒还不是琴酒。
他叫黑泽阵,没有归属。
黑泽阵就是在这样雨雾冰冷的天气里遇到的乌丸松。
地方是在一处隐蔽的仓库,这里盘踞着当地的地下集团,据后来所知,那些人的暴力倾向极高,是纯粹的黑色非法集团,拦截过组织的交易,给组织带来了不少麻烦。
是个很难攻破的麻烦势力。
当年社会经济崩溃,治安也很混乱,打点警署通过法治方法解决问题很麻烦。
乌丸松是一个人去的。
黑泽阵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具体经过了,他只记得她杀人的手法很利落,从推开仓库大门到将全副武装的暴力集团屠杀只用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快得连逃命的契机都找不到。
当她走向他的时候,整片区域只剩下被强行募集而来的、像黑泽阵那样比较小的孩子。
雨雾下的少女浑身沾满湿气,慢慢地走过来。她的长发披散,任由雨水浸透长发,将发尾的血迹一点点洗刷掉,少女色泽清浅的发丝上沾着许多水珠,清新得像是美好的琉璃制品。
无害、脆弱。
纤弱的脖颈上贴服着被雨水打湿的发丝,连眼睫上都站着细密的水珠,看不见神色,只觉得很冷。
铺天盖地的杀意随着出膛的子弹穿透雨幕,乌丸松眼里没有成年人和孩子的区别,似乎在她眼里,人类都是平等的。
但到最后一个,只剩下黑泽阵的时候,那少女却出乎意料的停下来了。
她蹲下来,就蹲在他面前,长发发尾都落在了地上,沾了点污泥。他们之间距离很近,近到黑泽阵能看见那双空洞机制的瞳孔里倒映的自己。
是双漂亮的蓝眼睛。
仿若核反应堆启动后,契伦科夫辐射由内而外迸发出亮眼的辉光时一样,是那样美轮美奂到极致的蓝。
他记得她看了他很久。
久到雨水模糊视线,浑身泛冷。
但比起雨水,更让他感到刺骨的是那份杀意,平静又浓厚得有种让人无处可逃的绝望——来自他眼前的少女,乌丸松。
不是针对他的。
是针对人类的,而黑泽阵就是人类。
她会杀了他。
可出乎意料的是,黑泽阵没死。
他听见了一句在当时的情况里令他极为错愕的话。
她说:“我很喜欢你。”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少女自己也愣了一下,她想了想,似乎在思考自己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片刻后,又伸出手,说出了第二句话:“要跟我走吗?”
黑泽阵没有拒绝。
他鬼神使差地,握住了乌丸松的手。
…
“……这样啊。”贝尔摩德惊叹一声,末了,叹了口气,“你果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琴酒不欲多言,直问道:“你的回答。”
被催促的贝尔摩德耸了耸肩。
“没有。”
她回答得很干脆。
与上一代组织元老密切相关,掌握了组织大量内幕的女人说:“松从本质上就不是人类,她是个合格的机械造物,不需要「感情」这种会影响思维的代码。”
贝尔摩德看向沙发椅上的少女。
“当初其实她一样会杀了你。”
“不是因为仇恨,也不是因为其他什么。松有的,是纯粹到极致的杀意,仅针对人类。任何人类。”
由乌丸莲耶于旧时代制造的,能囊括不计其数算法的智慧机械,代替Boss运营组织数十年,使整个乌丸家族保持了持续而稳定的繁荣昌盛。
他们为其取名乌丸松。
是一个人类以肉身绝对无法抗衡的非人类。
“但是她没有动手。”贝尔摩德话音一转,她没打算过多的设置悬念,这一次,千面魔女出乎意料的坦诚。
她告诉了琴酒他真正想知道的答案:“按理说她在那次任务里不应该留活口,但她的认知似乎在那一天产生了错误。”
——“你知道吗,琴酒。”
贝尔摩德上前两步,越过琴酒。弯下腰拂过少女宁静的面庞,看见心口皮肤被剖开之后裸露在外的机械数据核心,忽地笑了一声。贝尔摩德说道:“乌丸松之所以会放过你,是因为她把那种对人类的杀意,错认成了人类才会有的爱意。”
……什么?
琴酒的表情滞涩了一瞬。
身侧扣住枪的手指尖松了松,这个答案超乎了琴酒在此之前的全部推测,他甚至根据乌丸松的性格考虑过她对他这份特殊是一种心理暗示的可能。
琴酒往更坏的方向都思考过,但唯独没考虑过这样荒诞的感情。
刀滑落掌心,贝尔摩德依照任务,挑出了镶嵌在少女机体心口部位的数据储存核心,执行了回收。
做完这些,她才继续对琴酒说:
“是啊,她喜欢你。”
“但同时,也有着对人类对等的杀意。”
这就是非人之物最珍视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