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千绘围观了一场知己互怼的戏码。
浅瞳安静地注视着羂索将蜷缩在树根里的天元本体灭杀, 淡漠安静得让羂索在转身看向她时,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一瞬间羂索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可下一秒,少女又露出以往温和柔软的笑容, 弯下眼眸,声音似鸟雀啁啾般欢快道:“——完成了一个小目标了!”
不愧是连生孩子都会的脑花酱!
效率超快的!
千绘溜到羂索身边, 弯下腰, 挽着和服袖子,确认了天元的死讯——非常成功,不愧是千年前的知己组, 非常了解彼此的弱点。
羂索的目光扫过少女的发顶。
柔软的樱色编织出的长长编发从肩膀垂下,和服领口露出白皙纤弱的脖颈,像是并没有设防。
内心杀意波涛汹涌, 但他始终没动手。
笑死,羂索又不傻。
他在这动手唯一的下场是被反杀。
羂索干脆收了手,打扮地十分现代的诅咒师将双手揣在口袋里,完全不像刚才还杀了知己的凶手。
他退了几步,把现场留给同伙, 只丢去一句试探:“他刚才说你的力量……你想以一己之力影响世界咒术?我记得你最初告诉我的不是这个。”
是枝千绘勾起嘴角, 没有被这样调转话题的方式带偏思维。
明摆着是拉扯主动权的话术。
不过她也不打算提起被天元点破的, 羂索是觊觎她身上的咒力才会和她合作的这个内幕。
少女扯了句听起来完全无关的事:“和我的术式相关吧,和咒力打了很久交道的老年人总能察觉到点什么, 从这方面猜到我想做什么比其他人容易。”
“你的术式?”
“你不知道?不会没调查过吧?”
这样明白直接的疑惑把羂索干懵了。
她是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完全是在背刺她的话的?
“……当然调查过。”
羂索回答。
但羂索不确定她的术式到底是什么。
他调查到的消息总是一堆又一堆,各式各样的信息错综复杂,真真假假里还要夹杂流言,好似谍战片弄得羂索一个脑子两个大。
从何五条家的联姻来判断应该是与先祖菅原道真流传下来的术式相关, 而那位菅原公的术式,从后人中五条、乙骨两家可以判断出都是相当强力的术式。
可他经常能看见的却是那副非人似兽的模样。
羂索:累了, 真的累了。
他只是想篡夺一个人的身体,不是来当间谍甄别情报的。
“喔~↗”
千绘乐了,经常和首领宰那样操心术满级的人对练,加上对微表情观察入微的特性,一下子她就知道了羂索心里在无语什么。
“没判断出来呢。”
千绘:乐jpg
不过碍于自己混淆视听的假情报太多,面对反派君,有些铺垫就只能自己老老实实地丢出来了。
“我的术式嘛,很简单,你亲眼见过的。”
是枝千绘优哉游哉地泄露情报,“当初还让你帮忙准备过现场呢。”
羂索一愣。
记忆重回数年前,他迅速捕捉到了一个词:“……神祭?”
神社的祭祀活动?
这么一提,羂索突然反应过来了。
天满宫身上的咒力增长大多数是在各项祭祀活动后与日俱增,他只以为这是时间的累积,没想到她居然在这方面就存了混淆视听的心思,让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祭祀活动。
“反应很快嘛。”
是枝千绘投去赞许的目光。
“它可以许诺我武力。”少女展开手掌,指甲霎时间尖锐锋利,肉眼可见的,她瞳中的浅色如同沉入一团浓赤的墨,很快染开,瞳仁也危险似狩猎中的野兽。
“还有强大的咒力、”
“与权利。”
——足以媲美六眼的武力。
——足以影响世界格局的咒力。
——碾压咒术世家的权利。
谁看了不动心。
千绘将羂索的不动声色尽收眼底。
她收了手,褪去非人的一面,双手揣进和服袖子里,十分悠闲,很是无所谓的总结:“不过也需要等量的代价就是了,还挺好用的。”
“天元的死只是一部分,这只是开始的结束,羂索。”
“走了,还有事要做呢。”
高端的钓鱼佬只需要用最朴素的诱饵。
离开薨星宫的甬道狭长。
是枝千绘悠悠地走在前面,看似无意,实则一直在关注身后的羂索。
间歇性的杀意,戛然而止的贪婪。
全都被理性压了下去。
她这位同伙不是个莽夫,他很清楚他亲眼确认了能突破无下限防御的天满宫战斗力有多高,是他单挑完全打不过的程度。
所以现在只能看着煮熟的鸭子在前面大摇大摆的走着,自己心里无能狂怒。
千绘:乐jpg
之前那么久的虚与委蛇都回本了!
脑花酱那隐忍的表情她看一次能笑一天。
……
分开前,两个带恶人讨论了一番接下来要做什么。
天元的死只是一部分,他死了固然是一件极为轰动的事情,但保护结界依旧存在,更何况全国这样的结界一共是四座,他们只解决了其中的四分之一。
皇居、京都、飞驒灵山。
这就是剩下要解决的目标。
千绘和羂索敲定:她负责皇居结界,作为天满宫宫司她有身份加成,进出容易;羂索负责京都,他曾经也在平安京生活过,有本土加成。
那么就只剩下飞驒灵山。
羂索推荐了一个人:“飞騨国有一人、不随皇命、掠略人民为乐。”
是枝千绘秒懂。
“日本书纪第十一卷。你指两面宿傩?”
“他不是去你那边了吗?而且,据我所知,两面宿傩被切下手指后的部分,全都封印在飞驒灵山下的净界里。”羂索是这么说的,意有所指地说道:“诅咒之王的力量能帮你解决很多麻烦。”
是枝千绘接受提议。
于是她转而去找了两面宿傩。
+
诅咒之王最近经常在外面溜达。
偶尔杀几个不长眼的咒术师,不知怎么的,嗜好杀女人和小孩的两面宿傩最近很提不起兴致。
他试探性地杀了一批人类,想看看少女的反应。
但是枝千绘忙忙碌碌,天天忙这忙那,时不时还要去套路一下羂索,压根不打算约束他。就算靠过去也会像是抚摸毛茸茸一样摸摸脑袋,丢来她超爱的彩纸包装糖,就算把人打发了。
好似对待小宠物。
以前至少还记得栓个绳,现在完全就是放养。
可恶的小鬼。
诅咒之王非常憋屈。
想他纵横平安盛世,还没被人这么忽视过。
诅咒之王很不爽。
他坐在咒灵堆起的尸山上,周围是血迹斑驳的空旷废弃场地,两面宿傩弹指烧尽靠近的咒灵,撑着下巴思考,该怎么从小疯子身上找点场子回来。
——是枝千绘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堆积如山般的死亡骸骨上,两面宿傩端坐在杀戮的最顶端,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火焰,冷冽强大的咒力囊括整片区域,令所有靠近这里的人两股战战。
他察觉到了有人来访。
腥红瞳孔沉着还没褪去的血意,似是无意的掠过来一眼,下一秒,便如野兽般,裹挟的强势的侵略性锁定了纤细的少女。
常人被诅咒之王盯上应该是恐慌的。
但是,宿傩发现,她不仅不害怕,还在打量了一下堆积起来的咒灵之后,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然后对着他咔嚓一声。
众所周知,现代电子器械是拍不到咒灵的。
也就是说这个场景——
是枝千绘开心的取名《飞天宿傩》,然后收藏进了自己的相册里。
宿傩远远的看见了这一幕:“……”
她的脑袋是木头做的吗!
他居然会对这样的家伙感兴趣?
“女人,上来。”
见她迟迟没反应,两面宿傩只好屈尊降贵的主动开口,“我有话对你说。”
是枝千绘十分感动,但是拒绝。
她指着满地狼藉振振有词地说,不想弄脏衣服,换和服很麻烦的。
宿傩:“啧。”
这小鬼怎么和千年前一样麻烦。
宿傩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大爷似的特级咒灵起身,几个纵跃从顶端落到地面上。
屈膝落地瞬间,两面宿傩猛然抬起手臂抓向千绘——
宽厚的手掌停在是枝千绘面前。
突袭的子弹距离她的额头仅剩数厘米,迟一秒都会身首异处。
旁来的火焰瞬间组成一圈屏障,灼热的温度扭曲空气,将两人围困在中央。
少女的樱发映着火光。
宿傩收紧拳头,坚硬的子弹壳在他手中被捏得粉碎,松开手掌时,只剩下了金属齑粉,洋洋洒洒的被风吹走。
宿傩不满地说道:“你怎么到哪身后都跟着一群人想杀你?”
千年前是这样。
千年后还是这样。
这个小疯子那么聪明,都不知道惜命吗?
哪天要是他重新被封印了,她身边那几个小鬼也不站在她身边了,她是不是就会被人弄死?
千绘看都没看逐渐包围上来的诅咒师。
她浑然不觉自己身处包围网中。正直被讨伐期间,她这个天满宫领头的落单之后被人盯上又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
“没办法,为了计划的成功率,做出一点小牺牲也还好啦。”
“想杀我的人多着呢。”
计划的一部分罢了。
话里行间,是完全没有考虑过生命安全的意思。
瞅着这个话题对她来说,可能还不如她刚拍的飞天宿傩。
宿傩:行。
这很他的小疯子。
乐子人和乐子咒灵,怎么能说不般配呢。
两面宿傩突然收了手里腾起的火焰。
诅咒之王本来想用同样的术式教训一下这些诅咒师,让他们下辈子注意。
现在,宿傩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是枝千绘发现,纸片人突然抬起了双手,摆出了一个非常眼熟的手势。
双手架起,指尖对接……
少女愣了一下。
千绘震惊地伸出手:“等会,你不会——”
诅咒之王扯出张扬报复的笑,咧嘴轻喝一声:
——“领域展开。”
「伏魔御厨子」。
话落瞬间,黑红色充斥整片视野。
视野缺失时间并不长,仅仅是零点几秒,而当伏魔御厨子消失时,充斥视野的红色却没有完全消失——大雨般临头而下的鲜血如同雨幕,哗啦啦落到少女与咒灵身上。包围的诅咒师连面都没露一个,就全部身首异处。
樱色编发沾染不详的死亡,连同和服都浸没鲜血。
她站在那里。
犹如光洁的神明被拉进池沼。
少女的睫毛都披上了一层血色,抬眸望来,浅瞳充满无可奈何的羞恼。
本来只是小小报复一下爱干净的小鬼头的两面宿傩忽然愣住了。
他的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振聋发聩的疼痛从记忆深处渗出丝丝缕缕,带出一个让宿傩无法忽视的画面。
血雨、血雨。
也是这样的血雨。
诅咒之王垂头摩挲着怀里少女宁静的面容,指腹已经摸不到活着的温度,他看着她的长发垂落脚下积蓄的血池里,白皙的脸蛋上再也不会出现往日狡黠的笑容。
记忆告诉宿傩,他们应该是有好好告别过的。
那样对咒术充满疑惑的小疯子或许还在打着死后被人制作成咒物的心思。
可那个向来视人命为蝼蚁的诅咒之王还是因她的死燃起怒火,猎杀了无数咒术师。
他闯入京都,抢走了尸身。
在杀死追杀来的咒术师之后,诅咒之王沉默地抱着他的巫女。
他弯下腰,低着头,满含着悔恨与混乱,哑着声音在死去多时的少女面前说了句什么。
仔细听,只能听见一句:
“……我不该纵容你的。”
他应该把她神隐起来。
把大胆的金丝雀折断双翼,藏到自己的保护下,成为彼此的所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