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满宫。
这已经不是天元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号了。
天元活了上千年, 他知道时代的变迁会影响咒术的格局,但他无力插手外面的事情,只能听着那些变动, 守着人类和平的重要结界。
明治维新、战争、经济泡沫……
世俗轮换,咒术一代又一代更迭。
直到有一天, 有人闯入了这个恒古不变的结界。
是两个小孩。
其中一个是六眼。
天元首先是将目光放在了六眼身上, 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另一个的存在。
那是个女孩。
天元从她身上看见了极端的兽性与神性。
她的名字里有「天满宫」。
这个姓氏是供奉天元一位老朋友的神社,也与女孩身上偏执的神性相对应。
天元当时还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不过他大概知道,这个女孩最初的姓氏应该并不是所谓的天满宫, 这个姓氏只是她作为职称的一部分。
但现在,天元明白了什么。
世人的存在具有象征性。
死去的人可以被强行‘存活’,活着的人也可以被夺去‘存在’。
少女心怀苍生, 以一己之力对抗六眼带来的危险,可她是人,人有生老病死,那么她如果中途遭遇不测死去,个人的存在就会湮灭在历史尘埃里。
——「天满宫」。
是少女为自己强加的存在感。
也是她剥夺自己作为‘人’的权利的永世酷刑。
“……”
天元抬眸, 神色复杂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看着她前一秒还满脸运筹帷幄精明算计, 下一秒就拿出手机旁若无人和人聊天的模样, 叹了口气,放松了空性结界对薨星宫的阻隔。
天满宫。
侍奉神明的天满宫。
昔日他从那个拉着六眼来薨星宫探险的女孩身上看见的兽性, 或许是她亲自切下,又被埋葬的血淋淋的本我吧。
“哦!有信号了!”
是枝千绘喜上眉梢,对天元道了声谢。
天元眉梢一抬,和是枝千绘的手机联系人同步告诉了她外面发生的事情:“学校的那两个学生在结界外面找你, 被天与咒缚拦下来了。看样子关系不太愉快,你要不要提前上去?”
“不——用——”
是枝千绘对着手机敲敲打打, 嘴上回复天元,手机里回复给她打小报告给DK们穿小鞋的幼稚成年人禅院甚尔。
她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没问你呢,而且,他们也打不起来。”
——“毕竟。”
是枝千绘满意地按下发送键,把手机收起来,伸出手,茶不好喝,她这次选择炫一个天元大人家的橘子,“又没人把他们放在护卫与赏金猎人的敌对地位上,只是小打小闹,不会出什么大事。”
千绘酱对自己的纸片人非常有信心!
天元不置可否,“你想问什么?”
问及此事,是枝千绘瞬间就支棱起来了。
她一点没看见天元眼中的动容和悲悯,科研人眼里只有自己研究无数个周目打出来的攻略,因周目制宜,她现在需要得到专业人士的一些见解。
“关于您的结界。”
“您在奈良时代就为这个国家布下的结界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咒灵生长,但同时,也会有一旦您死去、结界被破坏,这份抑制力就会消失的危险。”
是枝千绘诚恳地问道,态度认真到好似在游戏里寻找制作组的bug。
她在这些事上一直都很有兴趣。
“如果我能做到让咒术师的总量、能力,都达到不需要结界也可以保持咒术平衡,让人类永远占据上风。”
“这样之后,人类是否就不用困在保护下,不再担心咒灵的威胁?”
天元一时间怔然。
少女句句有力地问向同一条路上的老前辈,犹如千年前在灭顶灾难来临前,无数咒术师齐聚平安京的高谈阔论。
先贤们也有雄心壮志。
只不过千年前的人们,选择了更保守的结界。
“你说的,如果只是理论,那么有可能成功。”天元看着那近乎苍白的灵魂,微微阖眸。
“……但是,天满宫。”
“理论不可能成为现实。”
得到想要的答案,少女勾起笑容,回答道:“那就是我要操心的事情了。”
她站起身,捋开和服褶皱,微微颔首告退后,拉开和室的门。临走之前,是枝千绘想起什么,弯下眼眸,对天元说道:
“有件事要提前告知一下,天元大人。”
“下次来薨星宫,我可能会把您的老朋友也一起带来。”
…
千绘酱满足的离开了薨星宫。
她想要的理论得到了肯定。
夏油杰绑架星浆体的事情也忽悠过去……
幸好天元大人跟着她的话题跑了,不然要是追问下去,还得东拉西扯的瞎编一段。
少女心情愉快地哼着小调,乘坐电梯上行。
‘叮咚’
电梯抵达一层。
是枝千绘开开心心地走出薨星宫。
好了,现在让她来看看她的纸片人们都在外面做什么——
“我来,这把我出牌!”
“喂,小鬼,作弊也要避着点人吧?”
“悟,动作太明显了。”
“……嘁,知道了。”
薨星宫外,树荫下的石砖地面上,坐着三个人。
要找的人还在和天元大人谈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闲来没事,一个成年人两个高中生凑在一起,开始打牌。
禅院甚尔不在乎形象,特级咒具游云往旁边一放,干脆席地而坐;五条悟搬了块石头坐下;稍微干净点的是夏油杰,他召唤了只咒灵,勉为其难也能是个凳子。
夏季阳光斑驳。
风一吹,树梢枝叶扑簌簌躁动。
手里的牌被风卷走,五条悟仗着大长手去捞,但风很大,一下子就把纸牌带走了。少年没抓住,就把手里的牌放到坐着的石头上,去追被风卷走的那张。
走出几步,苍色的眼眸忽然捕捉到了一抹柔和的颜色。
她手里拿着他被风卷走的纸牌,走了过来,面上犹犹豫豫的表情让五条悟笑出了声。
他朝是枝千绘丢去一个张扬恣意的笑容,问道:“怎么,以为我们会打起来?”
千绘:“……确实是这么以为。”
她都做好处理薨星宫的战后损失的心理准备了。
六眼的五条悟、聚集了多周目情感而咒力庞大的夏油杰、被她塞了很多咒具堪比咒具军火商的禅院甚尔。还是在薨星宫前的特殊环境下,怎么看周围的树木房屋都会遭殃。
或许是是枝千绘的态度太直白,五条悟被哽了一下。
少年桀骜尖锐的锋芒忽地柔软下来。
百物语事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五条悟和她错开视线,“我又不是只会给你添麻烦。”
“偶尔,我也是很有用的。”
——他可是最强!
面对可爱白毛,是枝千绘顺毛摸摸。
然后白毛更炸了,脸色通红。
那边,发现是枝千绘终于从薨星宫出来了的两人也收拾了东西,一齐过来。
禅院甚尔和夏油杰过来的时候,五条悟已经把别扭压了下去,只有耳垂带着点红晕。他问是枝千绘:“你去和天元谈什么了?”
千绘眨眨眼,半真半假地说:“星浆体被绑架事件。天元大人不太放心,找我问了具体情况。”
夏油杰脚步一顿。
少女若有所觉地对他投去安抚的笑容。
“那就是这件事你也要参与了?”五条悟没发现这个,继续问道,他想了想掺和进这件事的势力,说道:“我记得好多咒术世家都有参与进来的打算,天元大人在咒术界的地位相对特殊……”
“会借势东山再起,我知道。”
是枝千绘接话,但她很快把话题按了下去,扯开话题,问他们来找她有什么事。
DK们来找是枝千绘没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不然也不会闲的没事和禅院甚尔在这里打牌,浅聊了一会儿,少女就把五条悟和夏油杰打发了回去。
搞定这些,是枝千绘终于有时间回去处理突发事件里的头号大冤种羂索,以及被羂索提前召唤出来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
+
两面宿傩发现自己又回忆起了千年前的事情。
还接上了上一次的记忆。
宿傩有点兴趣,就没有干脆直接的醒过来。
“之前打的那一场,你赢了。想要什么?”
脸上被画了一笔,诅咒之王大度的没有计较脸上的墨迹,反而问了少女要什么奖赏。
少女把毛笔随手掷到墨盘里,溅出不少黑色的痕迹。
作为打赢了的一方,她理直气壮地要求:“我想看你的生得领域。”
生得领域,乃是咒术对战的至高点,相当于个人不可外泄的必杀技,一般……不对,是个咒术师都不会给别人研究自己的咒术。
两面宿傩诧异的横了她一眼,他甚至觉得这个要求有点无聊,但他还是应了这个好奇心爆棚的巫女的要求。
诅咒之王纵容般的抬手。
领域展开——
「伏魔御厨子」。
无声的波纹掠过周围,血珠滴落般的声音划在耳膜过。
眨眼间,红黑色取代了眼前的全部视野。
脚下是森白骸骨,尸山下是积蓄成海的血水,无边的恶聚拢在领域当中,令人如芒刺骨。
两面宿傩却没看自己的领域。
猩红瞳孔里,装着的全是身边的人类少女。
诅咒之王坐在骸骨上,挑眉望向她:“荣幸吧,女人。你是第一个站在这个位置上看我的领域的人类。”
少女眨眨眼睛,似乎很在意话里的词句:“第一个?”
“还能有几个?你这样这样妄想掀翻整个世界的小疯子出现一个就差不多得了。”
两面宿傩从喉间发出低笑,腥红瞳孔映出浅色身影,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喔?”
那少女弯下眼眸,瞳中色彩淡漠,“我的荣幸。”
诅咒之王没有错过这一瞬间的神情,他也不在乎,哼笑一声,念了句“小疯子”,看着她从骸骨王座上下去,淌进血池里。
“你看这个做什么?”他问。
“最近你很奇怪啊,比以前疯多了。”
血海划出波纹。
她走到了森白尸骨边。
“好奇。”
少女的声音带着空旷的回音,她倒是不忌讳地把自己的理由全都说出来:“之前认识的一个诅咒师,他的领域让我很感兴趣,想起这个东西是术师对术式的理解才构成,所以想研究一下。”
“说不定能逆推出他对咒术的理解程度。”
“在一个人最赖以生存的东西上下套,会比其他方式成功率更高。”
她这么说。
“你离我最近,又是有领域的术师,本着就近原则,让我看看。”
少女站在尸山血海之上,和两面宿傩遥遥相望。
她的语调带着十足的疑惑和不解,仿若不通世事的非人之物:“不能看吗?我可是打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