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砂糖费了好大的力气, 才睁开眼睛。
雪白映入眼底的那一刻，她又下意识阖上了眼帘。
很大的雪，纯白色覆盖了视线所及的一切, 有些刺眼。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烧焦的怪味。
很刺鼻。
适应了片刻后，史莱姆再次睁开眼睛, 周围的画面尽数在眼底映照出的瞬间, 那双清透的瞳仁剧烈地收缩了下。
……这是什么？
原本运行着各类机械仪器的地方，仪器连同墙壁一起四分五裂, 她眼前的地面也被划开了很大的裂缝, 断开的电子仪器上还隐隐冒着火焰扑灭后的黑气。
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
……雷电？
砂糖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用的那张无相之雷附魔卡，雷属性的外表一直都是她潜意识里觉得攻击属性比较强的, 所以才会在遇到危险时, 从背包里很多的附魔卡中, 选了那一张。
她用了那张卡后做了什么？
研究设置是被无相之雷附魔后的她用雷击毁的吗？
砂糖脑子嗡嗡的，还没搞清楚现状, 正前方的那块倒塌的墙壁残垣下方, 忽然传来声响，接着, 一只像是被雷击中后烧伤的手伸出来，一个极其狼狈的身影从下方爬出来。
是那个教授！
史莱姆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身体却靠上一面坚硬的墙壁。
她惊慌转头, 猛然发现，自己还在那个透明罩子里。
只是大型玻璃器皿被暴力打碎了一半，里面的水和上半部分的玻璃散落在周围的地上。
是无相之雷？
衣衫褴褛的男人脚步踉跄着朝她逼近，黑色头发下方是沁满血丝和畏惧的眼瞳, 死死盯着她。
“你这个伪装史莱姆的怪物——！！”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朝她喊道：“怪物！来到我们人类的世界想做什么！？？”
“史莱姆呢？！！”
“是你把史莱姆藏起来了吗！”
‘可是，那只是无相之雷的附魔卡啊。’
如果是之前, 砂糖肯定会很委屈地为自己辩解，但是现在……
面对男人声嘶力竭的指责，她垂着小脑袋，说不出一句话。
砂糖想。
她想回家了。
或许，她应该留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和佐藤一起照顾她的弟弟妹妹们。
因为她不漂亮，不是可爱又受人喜欢的史莱姆。
是丑陋的大怪物。
“说话啊，变回你那可怕的样子……呃……！”
砰。
砰砰。
三声枪响划破天际，男人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瞪大眼睛，直愣愣地躺在地上。
紧接着，是一阵枪林弹雨的无差别扫射。
对准倒塌的房屋和机械，以及她的身后。
伴随着两个重物倒地的声音，砂糖这才注意到，原来这里还有其他人，甚至已经到了她的身后，差点就要杀死她。
每一颗子弹都错开了她。
史莱姆神思恍惚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在枪声停止后朝着来源望过去。
被绷带遮住一只眼睛的少年背对着她站在入口处，似乎是在看手中的东西。
他被她见惯了的黑西装们拥簇着，而方才欢迎加入企鹅君羊一五二而七五二把一进行那波无差别扫射的，正是她印象中待人和善的这群人。
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有的衣服还破了，破掉的地方还在往外冒血。
像是在来到这里之前经历了一场什么血战。
砂糖：！？？？
不确定，再看两眼。
“太宰大人，找到史莱姆小姐了～”说这话的女人从不远处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不知谁断掉的半截手臂，“我用他的指纹解开了另一边的入口。”
砂糖记得，这个漂亮姐姐让次喂她糖果的，就是那只手。
嗯……
“太宰大人，抓到的那个首领也招了，他说就是那个科学家提出的要抓我们的史莱姆，想要研究一下史莱姆的身体构造能不能做药物。”
又一个人走过来，他咧开嘴巴笑的时候脸上被划开的伤口还往外翻扯，那叫一个触目惊心。
砂糖：＼(°口° l|l)/
这，这个人好像她也认识！
她去找乱步玩的时候，这个人还接过她！
挺眉清目秀一小伙子，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啊！！
天呐。
怎么一觉醒来，身边的人好像都不认识了一样！
史莱姆一时都没法专心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继续emo了。
(°ー°〃)
太宰。
史莱姆又将目光移向那个站在中间的少年。
这一仔细看，更无法保持冷静了。
＼(°口° l|l)/
为什么她的少年衣服上这么多血啊！
他怎么连鞋子上都是血，刚才他背对着她，她都没注意到，他一转过身，史莱姆发现他缠眼睛的绷带都被血染红了，是眼睛受伤了吗？
史莱姆伸手扒着玻璃边缘，刚要跳出去找他。
就看到少年目光森冷，对着她身后的位置就是砰砰两枪。
噗嗤。
溅起的血糊在她身后的玻璃上，还有几滴落入了她周围的水里。
砂糖：(°ー°〃)
不，不敢吱声。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印象中笑起来像是猫猫一样可爱，每天抱着她嘟嘟囔囔撒娇又黏人的小孩，开枪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不对啊！！！
他以前明明，明明每次杀了人回家，都很情绪低落的啊！！
一个一直以来都没仔细考虑过的问题忽然浮现在了史莱姆面前。
太宰和中也每天出去忙工作，是在忙什么啊？
虽然她潜意识也知道黑手党是做坏事的，但是，但是……
没有亲眼看到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大的感觉，也不怎么去深究，她每天看着他们离开，还开开心心地和他们挥手。
难，难道说……
实际上她每次挥手说“工作加油”的另一层意思都是：加油杀人哦！？？？
啊？？
她一直以来，都在干这种事吗？
Σ( ° △°|||)︴
还，还好。
其实，她也没看到她的少年做什么更严重的事情，也就是，看到他面无表情开枪杀了个人……
史莱姆不停地在心里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告诉自己坏人都是这样的。
她还在努力自我说服，不远处的少年却已经抬起脚朝她走过来。
他一步步逼近，落下又抬脚的时候，鞋子上的血迹甚至会留下一个鲜红的印子。
砂糖：“……”
快到她身边时，砂糖看到少年皱着眉一脸嫌弃地扫了眼她前方倒地的教授尸体，接着，一脚踩上去踢走了。
＼(°口° l|l)/
够了！
她的少年怎么会这个样子！
她不相信！！
男人的尸体被踹出去两米后留下了一摊血水，还有一些残留得像是内脏一样的东西。
或许是刚才那阵扫射给他的尸体造成的损伤太大。
少年似乎对这残留的尸骸十分嫌弃，他挑着还算干净的落脚点，一蹦一跳来到她面前。
砂糖：“……”
宰，你都不觉得这里气味很难闻吗？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她都不敢想他到底每天在干什么。
＼(°口° l|l)/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哇！！
那双每天和她抱抱的手抱她的时候，可能刚掐断过别人的脖子……
(°ー°〃)
算了，这么吓人的东西，还是不想了。
不去想。
就等于没有这回事。
嗯，就是这样！
史莱姆还窝在器皿里没缓过神，黑发少年已经伸出手，将她从水中捞了出来。
对视的那个刹那，砂糖看到少年原本如寒冰般冰冷的眼神逐渐消散，染上笑意，他可爱地弯了弯眼眸，语调微微上扬说：“找到砂糖酱了！”
被找到了呢。
(°ー°〃)
但史莱姆没有说出这句话，太宰治刚扬起的唇角也迅速凝固，退散，表情拢上阴郁的色彩。
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砂糖迷茫地眨了眨眼，刚准备问他怎么了，少年忽然一言不发地拂去她身上的水，扯着外套将她塞进自己怀里。
“……太宰？”史莱姆从他怀里昂起小脑袋，只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和不含丝毫情绪的眼神。
敏锐的，史莱姆感觉他心情不怎么好。
她用小手抓住他的衬衫晃了晃，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但没有一点作用。
少年将手伸过来，按住她的脑袋把她往怀里按了按。
砂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心情也不怎么好，精神也很疲惫，就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
砂糖隐约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微，就像是怕吵醒她一般，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下，什么也没听出来，就又睡着了。
直到太宰治抱着她用手指戳她的小脑袋，将她喊醒。
史莱姆揉着眼睛睁开眼，就听到少年声线偏低地询问：“砂糖酱，你想看烟花吗？”
烟花？
“冬天吗？”砂糖懵懵地说，“可是外面，在下雪。”
“没关系。”
少年的手指在她脑袋上摩挲着，唇边掀起一抹冰凉的笑意，他明明是在笑着，周围的空气却无端地降下寒意。
史莱姆揪着他外套的边缘往他怀里缩了缩，汲取些许温暖。
就听到他继续说：“砂糖酱想看的话，我会满足你的愿望的哦，倒不如说，是我想看烟花，希望砂糖酱陪我呢。”
“太宰想看的话……好。”
史莱姆讲话的声调很缓慢，像是提不起来精神。
太宰治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砂糖酱很冷么？”
“不冷。”她小声说，“就是有点想睡觉。”
“这样啊……”少年的呢喃被吹散在风里，“那等会……”
后半句，她没听清。
很快。
少年为她指向了远处的雪景，带着笑意说：“砂糖酱你看，是烟花哦。”
“……嗯？”
史莱姆迷茫地回头，看向他手指的方向。
砰——
一团赤红色的，猩红的物体，在雪地里炸开了。
砂糖：！？？？
什，什么东西！？？
她原本还僵硬困顿的脑子，倏地一下清明异常，连带着迎面吹来的寒风都裹挟着浓郁的，像是铁锈溶于水一样的气味。
砂糖：(°ー°〃)
在一瞬间其实她情绪很激动的，就像是在那个容器里刚见到太宰，看到他身边那些和善的漂亮姐姐和哥哥做那样的事情时一样。
……
可是很快，她就没了那份激情和害怕的心情。
更不再产生“我的少年怎么会这样”的近乎荒唐的心态。
她想。
她和太宰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现在连人都不是了，是怪物。
而太宰，他也只是人类之中的恶人。
哪怕他生来就是纯粹的恶，哪怕他做出再令人畏惧的事情，至少当下，他所做的事情，是因为她。
这个少年在为她受伤的事情，无声地愤怒。
她不能用异样的眼神去看待他。
而且，黑手党……
她早就知道的，只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以后，还会有更多次。
史莱姆靠在少年怀里，蹭了蹭他的身体。
“太宰，我想回家了。”
“好哦。”
少年勾唇一笑：“我带砂糖酱回家。”
雪越下越大，大到少年的脚踩在雪地上，能听到清脆的响声。
砂糖没有听到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藏身于少年宽大外套下避雪的史莱姆小声开口。
“太宰，我不想变成人了。”
他停下脚步，很快，又继续往前走。
对她的突兀的话语也没有过多追问，只是轻轻地“嗯”了下。
但史莱姆的情绪似乎更低落了。
隔着单薄的衣服，太宰治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濡湿，他垂眸扫了眼外套鼓起的位置。
看到自己白色衬衫已经被水浸透出一片深色。
“……我长得不漂亮。”
她看着自己缺了一块的身体，呜咽着说。
但太宰治知道，她说的“长得不漂亮”不是史莱姆少了一块不漂亮。
是别的东西。
她喜欢漂亮的东西。
喜欢把自己打扮成漂亮的女孩子会有的样子，彩色的裙子，蕾丝的帽子，花朵的发卡。
或许是因为。
曾经有人因为她的“不漂亮”，而伤害过她。
少年动了动下颌：“……砂糖酱，你觉得港口黑手党里的成员，有谁特别漂亮吗？”
“……有。”史莱姆想了想，用极小的声音说，“那个给我喂过糖果的姐姐，就很漂亮。千岁店长，也漂亮，太宰也漂亮，中也和大姐头也漂亮……”
每个人都漂亮。
久作也漂亮。
他眼睛里还有小星星。
每个人，都很漂亮……
太宰治笑了下，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接着，他抛出另一个更为犀利的问题：“那么，为什么你眼中如此美丽的我们，在黑手党的泥潭里下坠呢？”
砂糖沉默了。
……她不知道。
漂亮，和黑手党，有什么必要的关联吗？
“砂糖酱，除了我这种例外，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来黑手党这种地方求生的，更多的是没有其他可以生存的方法，当然，我不是说他们很善良，只是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着决定了自己黑手党将来的过去，本来就没有太多的选择。”
“漂亮的人也好，丑陋的人也好，在黑手党之中，本质上都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一个黑手党而已。”
“美丽到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也可能会被狂热的粉丝追上门杀死。”
“丑陋肮脏的流浪乞丐，在某一天也会因为一场雪而冻死。”
“她们都会死去。”
“街道上路过的恩爱的夫妻未必有钱，一起相伴到年迈的夫妇也不可能是没有缺点的完美伴侣。”
“只是，他们都爱着眼中的对方，仅此而已。”
“不管你是丑陋的，还是美丽的，都会有人愿意喜欢你。”
“同样，将来某一天，我们这些你眼中漂亮的黑手党，也都会死去。”
“也许就是明天。”
砂糖没有说话。
因为她知道，太宰治是在忽悠她。他只是试图用乍一听很有道理的说辞打乱她的思绪，让她不那么难过罢了。
但是最后，她扒着少年的衣服，还是没忍住眼泪，无声地哭了好久。
到家以后。
少年将她从怀里抱出来放在床上，自己拂去了满身风雪。
砂糖这才发觉，自己哭过沾湿的地方，已经隐隐有结冰的趋势。
“你要记得换衣服。”
史莱姆小声叮嘱。
“……好。”
“要穿厚一点。”
“嗯。”
“我想睡一会儿，你要……”她的话没说完，就靠着温暖的被子，呼呼睡了过去。
太宰治取下身上的外套，在她面前蹲下来。
他盯着史莱姆圆滚身体缺失的那一块，神色意味不明。
几秒钟后。
少年伸出手，把手握成拳头，填充进去。
看着严丝合缝非常贴切的拳头和水蓝色果冻，少年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
像个傻子。
把史莱姆从那混杂着药物的白雾般的水中取下来，看清楚她全貌的那一刻，他就想这么做了。
缺少的部分，我来填充也可以哦？
但是，砂糖酱可能不会想要吧。
真可惜。
连“我为什么会被抓住”“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救我”都不会说的笨蛋史莱姆。
真的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