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蒙早早守在办公室,一见陆文进来,忙不迭起身。
“陆总,你同意和经宇居家培训?这怎么能成!”
他太过着急上火,以至于没注意到谷秘书频频递来的眼色。
皮鞋踩在地面上的声响重若万钧,陆文淡淡扫他一眼,砰地把公文包放在桌上。
然而於蒙还在说:“剧本初稿已经出来了,确定参演的人马上就要开展集训。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全息拍摄,他身为主演,怎么能……”
“昨晚问你的意见,不是你同意的?”陆文冷淡的嗓音打断他,“和经宇业务能力强,早就熟悉全息设备,对引魂歌和角色理解也十分到位——这些话,不是你告诉我的?”
於蒙哑然,怔了怔后,硬着头皮继续道:“他居家可以,季悠不行啊!季悠从头到脚都是新人,我还没工夫指导过他的演技……”
陆文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你知道他是季悠?”
於蒙的喉咙又一次被堵住一般,再没说出来半个字。
季悠进组以来,一直沿用官号艺名“呦呦”,按理说,除了和经宇,和偶然在弘扬寺撞见过季家人的卓维薪,剧组不该再有人知道他真实身份。
陆文高大的身形一步步逼近於蒙。以於蒙的五短身材,眼睛只能堪堪够到陆文胸膛。
空气好似凝结,巨大的压力瞬间把於蒙浑身包裹,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季悠,他告诉你的?”
愈发深沉的嗓音里,显然孕育着愤怒。
答应季悠来今歌上班也好,同意他进剧组也罢,陆文最核心的要求之一,就是绝对不允许季悠暴露身份。
和经宇倒也罢了,让影帝取消解约,多少算是立功。
可於蒙?
他怎么敢告诉於蒙的?!
於蒙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情急中灵光一现:“是……是卓编跟我说的。为了让季悠顺利进组,卓维薪偷偷跟我说了他的身份,说等电影上映了,有季悠这一层关系在,宣发上跟禾子谈合作就容易多了。”
陆文审视着他的脸。
於蒙是国际名导没错,拍戏水平很高没错,可他拥有如今的地位,还有大半原因在于资本。这个同样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导演,跟和经宇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不管拿了什么奖,都不忘夹起尾巴讨好资本。
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放弃眼前的巨大利益,只因为一个季悠。
所以,这番解释,符合陆文对他的判断。
对方给自己面子,陆文也不会揪着不放。
他揉了揉眉心,转身到桌后坐下,淡淡道:“季悠不过是个伴侍角色,於导要追求完美,不如把心思放在试镜重启上,多挑几个适合引魂歌的好演员。”
於蒙一颗心紧张忐忑,没敢在说什么,跟着谷秘书出去了。
谷秘书回来后,只见陆文身姿笔挺地坐在显示器面前。
陆文掀起眼皮看来:“安装好了?”
“工程师早上五点就带着全套全息设备去和经宇家了,安装调试过,一切运行正常,应该不影响线上集训。”
“嗯。”陆文点头,“把你手头的工作排一排,今天替我去当面试官。”
谷秘书惊讶:“董事长不参加试镜了?”
以他之前力求完美的作风,即便剧组进个苍蝇,都要掀开翅膀检查检查。
陆文视线落到屏幕上:“我有别的安排,去吧。”
屏幕上,一只断手被鼠标拖拽着缓缓移动,靠近一个初具人形的设计稿。
直到二者断口相连,融为一体,陆文从一早就被搅乱的心境,终于平复下来。
*
焕然一新的影音室把季悠惊呆了。
昨晚还在这看过一部沉闷无聊的电影,今天一看,暗色系的房间四壁都贴上了白色亚克力墙砖,沙发后方开辟出空间里,设置了两个和游测房一模一样的游戏位。
两套用于进入引魂歌游戏的全套设备挂在里侧墙上,整整齐齐。
“这是……做什么哦?”季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改造影音室到安装设备,和经宇当了一晚上监工,可脸上没有丝毫疲色,相反,微红的眼睛神采奕奕,好似磕了兴奋剂一般。
他只当季悠是被惊喜到了。
和经宇看了眼影音室对面紧闭的房间,关上门,拉住季悠的手,单膝下跪。
风度翩翩,深情凝望,浑如童话中的白马王子。
类似求婚表白的场景,他演绎过无数次,表情动作信手拈来。只是这一次,全然发自内心。
“亲爱的。”和经宇把自己引以为傲的脸贴在季悠手背上,“你答应过我,从此不再接触别的男人。我也答应你,这辈子我只属于你一人,不论天涯海角,我们都要相伴相随。”
这番深情表白没有丝毫触动季悠,却恶心坏了月魄。
它干呕着念出法诀:[……霜华满天!]
洁白房间暗下,和经宇状若游龙的虚红显出真容,比起先前,季悠轻而易举从中找出了那道煞线。
仅仅一.夜过去,手指粗的煞线迅猛壮大,竟有婴儿小臂粗细。
远超当时的卓维薪。
月魄惊呼一声:[这下桃花煞的威力应该够了吧?]
它语气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当时手指粗的煞线就足以让卓维薪乖乖听话,作出那种没眼看的事情。而前几天和经宇的煞线就涵养到差不多状态,但他依旧在很多地方,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
譬如季悠问他明晓露在哪里,影音室对面的房间里,是不是有人。
季悠甚至召唤出书灵问过,博学广闻的书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猜测,当初卓维薪的癫狂状态,并非全然因为桃花煞,其扭曲强烈的创作欲可能也贡献了几分力量。
佐证这一点的是,季悠反客为主前,卓维薪甚至想让爱犬伤害季悠,以获取更强的灵感刺激。
[月神大人,再问问试试?]月魄建议。
季悠扶了扶不存在的发髻,点点头,摘下面罩。
在坠入爱河的和经宇看来,季悠这个动作代表着郑重,是回应他表白的最理想前兆。
和经宇激动起身,忍不住去抚摸季悠光洁白皙的脸颊。
季悠没躲,穿过虚红看着和经宇的眼睛:“可是,你有家庭哦。”
虽然是个“可是”,但全然是和经宇意料之中的顾虑。
和经宇捧住他的小脸:“你不是很喜欢团团吗?亲爱的你这么善良美丽,我相信你会好好抚养团团的。至于她——”
和经宇脸色狰狞了一瞬:“一个狮头怪,连你一根毫毛都比不上。亲爱的,你放心,我已经找律师起草离婚协议了,明天我就跟她离婚,两个月冷静期过后,就是我们盛大的婚礼。到时你和陆文的冷静期也结束了,正好,不是吗?”
[有戏有戏!]月魄来劲了,刚离婚就结婚,这是拥有半亿粉丝的人能干出来的事,[这家伙完全失智没跑了。月神大人,继续!]
季悠点点头,似乎给了和经宇一个肯定的答复。可他的话仍有疑虑:“那你能告诉我,明晓露在哪里吗?我知道她没有出国的,团团前两天说过,他刚见过妈妈。”
厌弃的神色又浮上和经宇的脸。
他心里显然挣扎了一下:“亲爱的关心那个怪物做什么?离婚的事我一手搞定,不需要你操一点点心。”
季悠摇头:“不哦,你突然离婚,我不知道她的情况,不放心哦。”
“亲爱的是在担心我?”和经宇变脸般露出甜蜜笑容,“那我就让你看她一眼,好让亲爱的放心。”
和影音室隔一条两米宽的过道,就是对面房间的门。玄黑木纹门板,看似和其他房门没任何区别,可和经宇在门把手顶端轻轻一抹,把手上竟垂下一个小圆盖,露出白色按钮。
和经宇按了下去。
只隔着一扇门,季悠都只能勉强听见里头传出极细微的铃声,可见隔音之好。
房门很快打开,里头竟走出一个墨绿护士服的中年女人,带着绿色口罩。
见到季悠的一瞬间,女护士眼睛里明显露出几分惊诧。但她没说什么,对和经宇点了下头:“和老师。”
和经宇问:“睡着?”
女护士答:“睡着。”
随着她退到门后,季悠才发现,这扇门后的房间面积虽然和影音室一般大,可布置称得上别有洞天。
炽白灯管、雪白窗帘、表面铮亮的不锈钢操作台、白色架子上整整齐齐的医疗用品和药盒,正对着门的角落里,还有个独立卫生间。
简直像把一个小型诊所完完整整搬了进来。
月魄看懵了:[月,月神大人,这有些诡异啊。先别进……]
季悠已经进去了。
房间左侧是整齐的操作台和药架,右侧则用白色布帘隔出一块封闭空间,不知里面是什么。左边的墙壁上挂满了照片,从左到右依次是一长排的眉毛、一长排的眼睛、一长排的鼻子、一长排的嘴唇……甚至有不乏私.处的照片。
——把一个人从头到脚的器官,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分了各色不同的款型。
季悠再没见过人间“世面”,也明白过来这里是做什么用的了。
虐渣团前期搜集的资料里,与和经宇相关的负.面.新.闻大多来源于他的妻子,明氏集团千金——明晓露。
曾几何时,明晓露也是京市名盛一时的豪门千金,家底厚,长得漂亮,还是明氏夫妇膝下唯一一颗掌上明珠,追求者不胜其数。
和其他众星拱月的名媛一样,明晓露眼高于顶,男友换了一任又一任,绯闻传了一波又一波。直到28岁生日那年突然闪婚,惊掉京市一众权贵的下巴。
因为和她结婚的人,比她小4岁不说,还是个出身寒酸籍籍无名的八线小演员,除了一张脸还算拿得出手,全身上下每一样值钱的东西。
可就是这张脸,让明晓露神魂颠倒,不惜和父母决裂,也要嫁给和经宇。
和经宇也被她的爱所打动,做了个有志青年都不会接受的选择——坦然入赘了明家。
按理说,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明晓露退出交际圈、回归家庭不过短短一年,负.面.新.闻却愈演愈烈,一度成为京市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先是频繁被拍到挺着大肚子出入整容医院,被媒体斥责缺乏母性光辉。
后是明氏夫妇意外身亡后,又被录下出入国外赌场的视频,被扣上一顶枉为人女兼烂赌鬼的帽子。
眼下这间真正意义上的“家庭诊所”是做什么用的,显而易见。
季悠转过身,静静看着那方密不透风的雪白帘布。
忽然间,一幅和经宇主演的电影画面窜入他的脑海——钢色冰冷的医院天平间,死去的人身上,正是盖着这样一块白布。
“明晓露,在那里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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