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郁皊晚上有点失眠, 起来的时候,司总已经在餐桌上坐下了。
他穿了件黑色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没系, 愈发显得肩宽腰窄, 露出的脖颈青筋微绷。
“早。”
司行昭和郁皊打招呼。
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还是那张英挺深邃的面孔,眉眼冷峻,唇角平整, 却能明显看出放松。
颇有些餍足的意味。
反观郁皊,因为没睡好有点蔫蔫的, 像被人狠狠揉搓了一顿。
“早。”
郁皊在司总对面坐下。
他蔫巴巴地开始啃吐司。
昨天他们在书房里呆了好长时间, 好不容易被放开, 郁皊回房间一看, 竟然过去一个半小时了。
因为司总一直不疾不徐地和他聊天。
郁皊掀起眼皮, 往对面坐着的男人身上瞥了一眼。
司总平时话不多, 一说聊天话就多起来了,一来一回, 自然耽搁的时间长。
郁皊也充当了一个半小时的抱枕。
靠在一起的时间太长, 郁皊的体温都被暖热了一点。
热意源源不断地从紧贴的地方传过来,掌心被不轻不重地揉捏, 让他有种荒谬的错位感。
尤其是司总还一直和他说话, 声音又低又哑, 一股脑地往他耳朵里钻。
好像他们是什么很亲密的关系一样。
可以在闲暇时候,挤挤挨挨地坐下, 语气放松, 说上好一会闲话。
话题无聊也没关系, 两个人只需要靠在一起就很轻松。
意识到这个点郁皊有点坐立难安。
起来的时候,他险些摔倒, 还是被人从后面捞了一把。
“小心。”
捞住他的男人并没有细究郁皊怎么笨手笨脚的,扶着他的肩膀,走到墙边按下开关。
灯亮了。
郁皊下意识偏过头。
他看不见自己是什么样子,但脸颊的热烫提醒他,他的脸一定很红。
“我回去了……”
郁皊抛出这句话,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司总身上太烫了,手臂又有力,从背后搂住他,总让他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小动物似的直觉告诉郁皊自己不应该和一个比他高大太多的男人靠那么近。
毕竟这人力气那么大,轻轻松松就能把他整个人都搂住。
但司行昭礼貌的问话和举动消解了郁皊没由来的害怕。
他会提前询问郁皊自己这样可不可以,这个姿势行不行,有没有让他不舒服。
听起来十分绅士。
但按在郁皊腰后面的手臂又从未拿开过。
司总有些矛盾。
两处纠结,郁皊昨晚就没睡好,早上照镜子的时候不出意外看见镜子里的人眼底有些青黑。
他有些晕乎地下楼。
再看司总,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反而更神采奕奕。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郁皊看看司行昭结实有力的小臂,又捏捏自己没二两肉的手臂。
他还是问问司总如何才能做到精力如此充沛吧。
应付完早餐。
司行昭看郁皊:“等下出发?”
郁皊咽下最后一口热牛奶:“嗯。”
他们要去的是一家独立的心理咨询室。
车程不远,半个小时之后就到了。
下了车,郁皊看看咨询室外面朴实无华的招牌:心灵驿站。
郁皊:……
听起来很像是中小学会配备的心理咨询。
占地还挺大,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开这么大一家咨询室,估计综合实力不错。
“进去吧,”司行昭推开门:“提前预约过。”
郁皊点头。
走进去,里面的装修很清新,窗边的绿植郁郁葱葱,有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司先生。”
有个穿着白大褂的高挑男人从门后走出来。
郁皊看他一眼,对方胸前挂了个工作牌,上面的名字是严桉。
应该就是司总说的严医生。
看起来很年轻。
“你们来了。”
严医生冲郁皊点点头,并不意外的样子:“跟我来吧。”
郁皊跟在他后面。
只是进房间的时候,文质彬彬的严医生拦了他一下。
“先跟着我去隔壁,”严医生笑眯眯:“分开来单独和医生聊一会。”
郁皊下意识看了看司行昭。
后者对他点点头:“去吧。”
郁皊跟着严医生一起去了另一个房间。
“坐吧,”严医生指了指小沙发,走到饮水机旁边:“喝什么?”
郁皊:“纯水就可以了。”
严医生给他接了一杯温水。
郁皊:“谢谢。”
严医生在他面前坐下,把桌上的卷宗合起来放到一边。
“你叫郁皊,是吧?”他的语气很温和:“司总和我说过您。”
郁皊:“嗯。”
尽管他没有见过这位严医生,但对方肯定是听过他的事情的。
“不用紧张,我只是提一下,”严医生微笑:“司总很在意您。”
郁皊捏着盛满温水的纸杯,瞥了他一眼。
方特助不是说司总自己都不愿意来看医生吗?
“人选是司总亲自选的,”看见郁皊眼底的疑惑,严医生解释:“我们只是提供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郁皊敏锐地竖起耳朵。
“很明显,”严医生摊手,语气熟稔:“司总很满意自己当时的决定,也会支付接下来的咨询费用。”
“为什么?”郁皊没忍住疑惑,出声了。
司总找上他联姻是自己选的?
郁皊抿唇,睫毛眨了眨。
严医生:“看来司总没有和您说。”
他微笑了一下,表情有点神秘:“那还是等司总亲口和您说吧。”
郁皊:……
他疑惑地看看面前年轻英俊的医生。
司总的心理医生在和他打哑谜吗?
没等郁皊疑惑多久,严医生就带过这个话题。
“我听方特助说,”他拿出别在口袋里的笔,开始记录:“司总上个星期出现了‘易感期’?”
严医生长相温和,认真起来很让人信服。
郁皊先放下心底的疑惑,点点头。
“嗯,”严医生翻到前面:“能说说经过吗?在治疗记录里司总只有过两次类似情况,但能做到用意志克服。”
“比如司总的反应如何,记不记得什么事情,做了什么举动之类的。”
有关司总的治疗,郁皊干脆开口。
“是我下午回去的时候,”他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和严医生描述:“发现司总出现在我卧室的……床上。”
严医生低头记录:“当时司总在做什么呢?”
郁皊有些卡壳。
来之前他想过了,估计会在医生面前被询问一些问题,但真到了被要求复述的时候,他又有点不太自在。
尤其是对面的严医生还很认真,询问他那些场景的细节。
“当时司总……抱着我的被子,还有衣服。”郁皊的表情有点古怪,却继续说:“看着很难受,很不舒服,在哭。”
严医生了如指掌:“应该是alpha的筑巢本能。”
郁皊噎了一下。
这个医生还挺专业的,竟然还知道ABO的设定。
不愧是司总找来的医生吗?
严医生:“然后呢,司总是不是把您当成他的伴侣了?”
郁皊沉默一瞬,点头:“是。”
他该感谢严医生没有用“omega”来代指他吗?
郁皊轻咳一声。
“总之,我看出司总的状态不对,想给方特助打电话。”郁皊言简意赅,略过这个话题:“但司总似乎认为方特助也是alpha,不让我接电话。”
严医生在纸上刷刷写字,给出诊断:“alpha对其他alpha的敌意,另外,司总的认知错乱也接纳了真实信息,导致他现在无法分辨现实和想象。”
郁皊:“对。”
“但是,”他话锋一转:“这个认知错乱好像是可以沟通的,我告诉司总方特助不是alpha,他就让我接电话了。”
严医生没有给出肯定:“也可能单纯是司总比较听您的话。”
毕竟在那个世界观里,易感期的alpha会对自己的omega言听计从。
郁皊含糊地点头:“可能吧。”
“接下来就是司总,呃,”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面前的医生交代那个十八岁“alpha”的恶行:“进入了认知错乱,做出了一些平时绝对不会做出的举动。”
“但他好像认为自己才十八岁,”郁皊拧起眉头,不太高明地转移话题:“这是为什么?”
严医生思忖一瞬。
他看看郁皊:“您现在是十八岁,对吗?”
郁皊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严医生微笑。
“认知错乱是个很复杂的症状,哪怕是现在也没有办法给出准确解释。”他摊手:“但我个人更倾向于,是司总平时潜意识里很在意和您的年龄差距,因而在出现错乱之后,自行催眠自己他和您同岁,以达到他想要的平衡。”
郁皊微微瞪大眼睛。
是这样吗?
他的目光瞥了瞥贴上墙纸的墙壁,想透过墙体看看司总那里的状况似的。
司总很在意自己的年龄?
郁皊有点不信。
但严医生的话又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潜意识是人无法控制的。
说不定工作狂司总内心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您能具体说说司总做了什么平时不会做的举动吗?”
严医生笑着,语气很温和:“我们需要结合司总在‘易感期’的表现来决定下一阶段的治疗。”
郁皊顿了好一会。
良久,他才在严医生鼓励的眼神里开口。
“司总以为自己是个十八岁的alpha,”郁皊垂下眼睑,盯着还在冒热气的纸杯:“做了一些很幼稚的事。”
严医生:“比如呢?”
他微笑着看着面前人有点飘忽的眼神。
对方眉眼清隽,气质疏冷,留着长发也不突兀。只是因为年纪,尚未完全长开,还有点稚气的意味。
比如说在他面前展示自己八块腹肌的好身材,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给他洗内/裤还试图闻两下……
还有一直试图贴贴,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开。
郁皊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语气说出来的。
他只是低着头,很小声的,尽量平铺直叙地和医生交代司总的表现。
果然,听完之后,对面的严医生也沉默了一下。
郁皊莫名有点心虚。
明明做出这种事是司总,却要他来和严医生交代,接受医生异样的眼光。
郁皊差点把纸杯捏扁。
好在严医生的专业素养很好。
“咳,”他:“看来司总的情况比以前严重多了。”
“之前的‘易感期’,”严医生和郁皊解释:“司总只出现了头晕、发烧、情绪低迷的症状,也不需要有人照顾。”
郁皊若有所思。
“那是不是治疗方法不太对?”
他有些犹疑,只好问严医生:“是因为我的出现……?”
听医生的意思,原来司总的症状并不严重。
严医生摇摇头:“不。”
“国内外目前都没有治疗认知错乱完全有效的案例,”他放下笔,语气坦然:“如果说人的大脑是一台精密的仪器,那么意识就是其中交错复杂的电线,甚至没有办法像修理电线一样维修。”
“意识是不可控的,”严医生强调:“鉴于司总的状况比一般的认知错乱更复杂,我们也无从得知这个病症何时加重何时减轻。”森*晚*整*理
“况且司总认为自己是一个alpha,”严医生:“一种幻想角色,这也是第一份案例。”
郁皊顿了一下。
确实。
司总的病有些开天辟地了。
如果司总愿意配合研究,估计会被抓到实验室里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研究一番。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郁皊思忖片刻:“我要继续配合吗?”
严医生:“不急。”
“在此之前,”他重新拿起笔:“也许您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郁皊点头:“可以。”
“在司总状态正常的时候,”严医生问:“您和他有亲密接触吗?”
郁皊的脸颊一热。
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昨晚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粉晕悄悄爬上瓷白的脸颊,他强壮镇定:“拥抱和牵手算吗?”
“是我和司总合约上的内容。”
“算。”严医生给出答案。
“意思是您和司总都不排斥对方,”他笑笑:“这很好,如果有一方排斥对方,那么治疗是无法进行下去的。”
郁皊点点头:“那接下来该怎么治疗呢?”
无从得知病症什么时候会加重,如果司总陷入“易感期”的时间越来越长,肯定会大大影响工作和生活。
严医生:“一般的治疗方案对司总无效,所以我建议另辟蹊径。”
郁皊:?
“是什么意思?”他小心翼翼地追问。
严医生推推眼镜。
他的表情严肃了点,看起来比刚才更专业,郁皊因此坐得更端正了。
郁皊屏气凝神。
“无法从寻常角度考虑,”严医生:“那么可以从司总是个‘alpha’的角度治疗。”
郁皊有点疑惑地拧了拧眉。
严医生看他:“只要让司总意识到他的伴侣,也就是您,永远不会离开他,说不定司总的症状就会消失。”
郁皊:……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样也可以吗?
“司总的错乱是认识方面的问题,”严医生打补丁:“他认为自己是个alpha,而alpha最需要的就是伴侣。”
郁皊:“可我……”
可他和司总根本不是那种关系啊!
郁皊不知道严医生误会了什么,又听见对方说:“然后配合几个阶段的催眠治疗,纠正司总的认知错误。”
后面那句话听起来还可靠些。
严医生的话有些奇怪,但也许是现在最好的方式,还和他们的合约巧妙地重合了一下。
毕竟司总的认知错乱是真的很影响生活。
郁皊沉思。
“司总知道吗?”他问严医生:“也同意这样的治疗方式?”
严医生:“上次司总来的时候我和他提过,他说这需要征求您的同意。”
郁皊抿唇。
纸杯里的水已经不热了,他把杯子放下,指尖有点发白。
郁皊点头:“我同意。”
“但是我想知道一个问题,”他偏头看对面的医生,侧脸光洁而美好:“司总的认知错乱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让严医生沉默了一瞬。
“司总出了一场车祸,”严医生:“在治疗的时候出了意外,人为的。导致司总受到了无法逆转的伤害,醒过来之后就出现了认知错乱。”
“一开始司总去国外检查,什么结果都没有,后来找了心理医生,”严医生昂首:“也就是我。”
和方特助说的没多大出入。
不过事已至此,再纠结到底为什么也没什么意义。
“可采用这样的治疗方式,”郁皊又有了疑惑:“司总已经知道真实情况,不会影响治疗结果吗?”
严医生摇头。
“您只需要让那个‘alpha’感受到足够的安全感,不再处于患得患失的状态。”他指出:“这就足够了。”
“司总是个很理性的人,”严医生:“建立联系之后,再逐渐接受您和他的真实关系,就像脱敏治疗一样。”
郁皊表情凝重,还是点头。
虽然他看不太出来司总怎么就患得患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