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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室里摔摔打打,李乐研多次叫停未果,声音嘈杂。程霖很长时间都没推门进去,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角色走进去。他只是靠在门口听着,又长长出了一口气。
当声音再一次抬高几度的时候,一个玻璃杯摔在地上。
“要不你就说出来吧,憋着不好受吧?反正我也不会比现在更狼狈了。”江问久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间休息室中间,看着歇斯底里的张玉雪。
程霖在门口听到他的声音忽然回了头。
“你不嫌丢人吗?”张玉雪指着他的手在抖,她被李乐研妈妈抱着往沙发上拖,“你不嫌恶心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下贱胚子,我就应该早一点掐死你!”
张玉雪向来想骂什么就骂,李乐研想把江问久带出去,但是没能揪动他。
“别闹了。”江问久已经习惯了张玉雪毫无来由的发疯,甚至只是把这当做生活的一部分,“别闹了,李乐研结婚之前,你最好别闹事,王阿姨现在也没有精力应付你。”
他像往常一样,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婚礼过后你就来接我,带我去死,反正我也不想活着了。”
一直缩在墙角的小橙子忽然抱了过来:“哥……”
江问久腾出手来揉了揉江问橙的头发,又把她的眼泪抹掉了。
“你在怪我?”张玉雪理智全线崩溃,口不择言地继续说下去,“你怎么有脸抱你妹妹啊?你有脸把你干的事说出来吗?给别人看看我儿子都在外面做什么?”
江问久笑了。
“小橙子,”他拍了拍挡在他面前的小橙子,“去医院外面帮我买根雪糕,要绿豆的。”
女孩点了点头,一步一步往门外面走,在房门关上的时候江问久回过头来。
“那我也想问你,我只是喜欢男人罢了,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江问久慢慢走过来,“我只是和我喜欢的人在我自己的房间发生了性行为而已,那你为什么在自己儿子的卧室里安监控呢?”
李乐研有些震惊地望向张玉雪,连王阿姨都松开了钳制张玉雪的手。
江问橙蹲在门口哭了起来,程霖在他话出口的那一刻就捂住了她的耳朵。
“你想要的是什么呢?看着我辞了职,分了手,撕了我的毕业证学位证,剪了我的身份证,把我关在房间里,还不满意吗?”江问久眼睛里是空洞的,他就这样看着自己叫妈妈的女人,“都说出来了,你好受了吗?或者你觉得那段视频没能播出来有些遗憾的话,也可以播出来。威胁我没什么意思,我已经无所谓了。”
巴掌落在江问久脸上的时候他甚至都没躲一下。
张玉雪第一次感觉丑事都被展露在外的局促,她没想过江问久真的有一天会戳破这层窗户纸。
李乐研挡着张玉雪推了江问久一把。
张玉雪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推开了挡在前面的李乐研,把江问久撞在了墙上。
张玉雪气得心悸,腿一软滑倒了,眼前一阵发黑。
李乐研开门的时候和门外的小橙子和程霖对上了目光。
他嘴唇颤抖地叫了大夫,给妻子打电话把自己母亲先接走,江问橙冲进去抱住了墙边上的江问久。
“怎么没走?”江问久有点心疼地抱住妹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不会走了,我再也不走了,哥哥。”江问橙抱着他把脸埋到他的怀里,“我只是买了一个煎饼的功夫,你就割了腕,我不敢走哥哥,我怕我一走就见不到你了。”
他怔愣着看着小橙子,抬头的时候看到蹲在地上捏着眉心的李乐研和站在门口的程霖。在张玉雪被医生带走之后,王阿姨一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对不起阿姨,这么多年麻烦您挂心我妈妈了。”他平静又疲惫地说道。
王阿姨有些心疼地看着江问久,但是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很久之前江问久一直是叔叔阿姨眼中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性格温和、听话懂事还会帮着家里分担一些家务,考学、实习、兼职从来都没让人操过心。江问久爸爸走的早,王阿姨去他们家的时候就觉得十几岁的少年身体里好像住着一个三十岁的灵魂。
他熟练地照顾妹妹,陪伴妹妹,招待客人,都做完了才关上房门,回去学习。
谁会想到当时那个懂事的孩子有一天变成这样。
他只是站在那间屋子里等着,拍了拍让小橙子去陪妈妈,等李乐研妻子接走母亲,他才打发李乐研去看小橙子怎么样了。
李乐研走之前示意程霖帮他照顾一下,但江问久就像没看到一样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程霖没叫他,只是在后面跟着,跟着江问久的脚步走到了之前的病房门口。
床位紧张,因为江问久行李不多,在办理了出院手续离开之后护士就收拾了病房,现在新的病人已经带着行李住了过来。
他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就放松了下来。
他在忙忙碌碌来来往往的走廊里站了很久,才转身往回走,他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程霖。程霖皱着眉,但他好像每次见到江问久都是这个表情,他手上拎着那个江问久背着带来带去的双肩包。
江问久看到他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他慢悠悠走过来又伸手从程霖手里去拿那个双肩包。
“对不起。”江问久的声音和刚刚在会客厅的声音没太大差别,“又给你添麻烦了。”
程霖第一次觉得说不出话,只觉气滞,顺着他的手把双肩包递了上去。
江问久垂着头把那个包拎到手上,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声谢谢,继续往楼道尽头走去。
他在医院门口站了好久,程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
这天清晨阳光明媚,江问久觉得把话说出来也没那么难,但是说透了他也没觉得解脱。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卖煎饼的大姨关上了窗户准备收摊,他才慢悠悠回过神来。
程霖一直站在他身后。
“我……”
“你……”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
程霖等他先说。
“我好像没什么地方可以去,能不能……”他觉得这个话说出来有些别扭,“你能带我走吗?等李乐研婚礼结束我就离开。”
江问久觉得有些好笑,程霖在早上带着他的行李过来,上午还要带着他和行李回去。
但他觉得程霖不会拒绝,因为程霖一直都是一个心软的人。
“嗯。”程霖冲他摊开手。
江问久背着光笑了一下,把手伸了出来,但他整个人都像是断电一样倒了下去。
急诊的担架床几乎拐了个弯就赶了过来,程霖只得跟在后面。
程霖和李乐研靠在急诊处置室外面的时候齐齐叹了口气。
“我就想不通怎么能断药呢?明明之前他一直很配合。”李乐研开口的时候有些苦涩。
“我猜了个大概,没有证据。”程霖靠在墙上在扶手上撑了自己一把,“晚些我回去看看,估计监控还能留下。”
李乐研又想叹气,这口气还没出来,就被噎了回去,处置室问江问久的家人在哪里。
他们俩连同小橙子都冲了进去。
床位太紧张,大夫只是安排他服了药输了滋养神经的药缓解症状,另外开了几种药搭配使用。
江问久坐在床边发着呆。
他的眼睛还是茫然而暗淡的,他的注意力也还是涣散的。
他盯着程霖看了好久。
“哥哥,”他的声音沙哑又充满了茫然,他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平白无故信任面前的人,“我浑身都疼。”
程霖想起来很久之前顾清从河里捞上来一只小奶狗,也是这样颤抖着往温暖的地方贴。
他犹豫了两秒,蹲下来看着坐在床边浑身都颤抖的江问久。
江问久现在的状态说不出话来,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是用那双茫然的眼睛求助一样地望着他。
程霖有些意外,眼看着眼泪从江问久眼眶里溢了出来。
“过来。”他没解释,也没问为什么,只是摊开手等江问久的反应,“过来我就抱你。”
江问久先伸了手,他觉得自己好像疯了,手指不受自己控制。
程霖握住他的手把他拖到自己怀里。
“瘦了好多。”程霖在他耳边说道,他扶着江问久把头埋到自己颈窝里,又环着他的肩膀和腰,“没事了,都过去了,剩下的交给我。”
江问久在众人的目光里无声地落泪,又在某个瞬间爆发出带着哭腔的尖叫。
他整个人都好像飘在空中,和这个世界维系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此刻抱紧他的程霖。
这一次程霖没有放开他,只是耐心地安抚他,哄着他。
同样还想尖叫的人还有李乐研,他冥冥中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当他回头看到一脸正经、并不意外的小橙子之后,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天爷啊,我这是作的什么孽?”李乐研的崩溃真情实感,恨不能一头撞在急诊床头。
小橙子好像松了一口气,站在那里定定望着自己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