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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冗长，写字楼人来人往，日光把影子拉长——暮色比往日提前来了。
热烈的季节过去，也只留下的清清淡淡的气息。
潘泽伟打卡下楼，在拐角处瞥到了孟康。他后知后觉出自从上次遇到，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见着这人了。
几步上前，这次他收敛了以往跟文明有些脱节地打招呼的方式，拍了下对方的肩膀。
这个动作很轻，以至于看清孟康的脸后惊疑地退了一步。
他很久没在实现中见过这类表情，恨意和嫌恶不浓烈，却又无法忽视。
潘泽伟也恼，他并不是非上赶着去讨好个软硬不吃的人，这面子爱给给，不给拉倒。但现下他有些下不了台的窘迫，总不能在这小子手上再吃一瘪。
“至于这么大反应？我也就轻轻拍了一下”
孟康始终沉默，这层沉默给他的冷漠蒙上了一层类似麻木的成分，他骤然抬了眸子，忽然道：
“童珂死了”
“什么？”潘泽伟一愣，“什么童珂？”
紧接着他听到了笑声，从哼笑到后来有点收不住的大笑，笑得潘泽伟背后汗毛根根竖起，竟有些悚然。
“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孟康笑得弯了腰，肩膀一颤一颤，再抬头的时候已经紧紧盯住了潘泽伟：“你真的很恶心”
潘泽伟皱着眉骂了句脏话，他向来耐不住烦，“别跟我打哑谜，有话就直说，我不吃这套”
“童珂死了”孟康只重复道。
潘泽伟开始迟疑，眼神闪烁：“你是说以前那个...同性恋？”
同性恋，对，这就是高中的时候他们这群渣滓赋予童珂的唯一标签。
孟康点点头，“是，那个同性恋死了”
他接着说：“你上次不是说要跟我道歉么，你认得我，怎么记不得他？”
“......”潘泽伟难以适应这毫无章法的话题跨度，眼睁睁看着孟康从自己上衣兜里抽走了烟盒，点上一根，重重吸了一口，双颊凹陷进去很深，烟雾抟进鼻咽部，良久再缓缓析出：“你觉得自己抽烟挺爷们么？”孟康摇头，轻蔑道：
“你们这种人怎么会知错？你跟郭宥就是两个孬种而已 ”
话音未落已经被提起领口推向了墙角，孟康遥想着，当年他也是被这样抡到学校厕所的一角，水池污水四散，恍然还能闻到腥臭。
潘泽伟竭力忍耐着，脸胀得通红：“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他死了干我什么事？我他妈让他死的吗！你讹上我是什么意思？”
孟康叹息，幽黑的眸子淬着寒意：“童珂就是不敢这么反抗你，所以一直被你们这群孬货看不起，真是太傻了”
潘泽伟手劲一提：“你他妈说谁孬？”
孟康的衬衫扣子被拽掉两颗，他像拂开脏物一般拨掉衣领上的手，正了正衣冠，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平和：“当初聚众霸凌在办公室敢做不敢认的人不是你吗——”说这些当然是没什么意义的，便中止了，捡起适才在冲击下掉落在地的烟头，摁熄，丢进垃圾桶。
走之前又想起了什么，觉得很有必要说出来，他不想再看这人一眼，于是只偏了下头，说道：
“我也是个同性恋”
童珂死了。
是雷昀载他去医院的途中出的车祸，两人被送去急诊室，雷昀抢救了两天，没有挺过来。
孟康闻讯赶过去的时候，雷家人在医院哭着尖声咒骂，甚至没有让重伤的童珂去看上最后一眼。
童珂走之前的那个晚上很安静，孟康守在病床边，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许是将死的感觉来得太强烈，他一下子抓住了孟康的手，语气平缓：“康康，我要过去找他了，这条命是我欠他的”
自从知道雷昀离世的消息，童珂的身体每况愈下，几乎丧失了人类最基本的求生欲，他命途多舛一生，临走前却仍觉着亏欠。
孟康一脸灰败，他已经许久不曾眨眼，尝试最后劝服，机械地张开口：“就当是为了我......”
静谧了半晌，童珂只余下了捏住他尾指的力气，慢慢摩挲着：“好，好”
A市的天灰沉沉，疾风劲雨大作，青树被卷得扭曲不堪，万物青灰，门窗早被拴紧，仍有乱雨跳入丝丝缝隙。
外头狂风奔涌，衬得房里昏黄灯光祥和而温馨。孟康紧挨着窗台坐在书桌上，这个姿势他已经维持了很久。
等到浑身僵麻了，饥肠辘辘觉得难捱了，这才被动反应过来，童柯走后，他常这样。
也并不过分悲恸，宿命从不会迁就人的情绪和意愿，就好像他一直希望童柯过得好，那也只是他的希望。
到了后来，他许愿童柯健康，平安，那也便只是一个愿望。
他伸出手掌贴上窗面，与嘈杂的雨声相接，忽然感觉到平静。楼下有零星几个行人，楼层不高，刚好可以让他清晰地辨认自己的爱人。
雨势渐小，眼前的世界像一幅画卷，方旻昱拄着伞行走在雨幕中，须臾，孟康听到开门声，应声回头，雨汽把方旻昱整个人浸氲了一遍，五官和衣服着色更深，像极了画中人。
方旻昱手里提了吃食，把人从书桌上抱下，又一言不发地拉好窗帘：“吃饭”
孟康点点头，闻到了熟悉的牛肉面的香味，这家的面条打包回来的没有堂食好吃，尝了几口就不肯再动，趴在桌上犯懒。
“我想去，看看日出”这话轻得像一句梦呓。
方旻昱指尖在桌上轻点，探一下餐盒包装，还有余温，便点点头，“把面吃完，我带你去”
孟康猛一抬头，不太置信，“啊？”
“快吃”
A市就近的景区连着降雨没有日出条件，方旻昱低着头搜索了一阵，最终敲定了目的地，订票，收拾，启程，甚至没有给孟康反应的时间。
当晚，他们赶到了离A市几百公里开外的L山，次日凌晨四点，L山山脚下汇集了不少年轻的登山者，方旻昱拉着孟康的手拾级而上。
五点一刻，红日升，云霞既明，橘色缓缓扎染大地，观景台处一片惊叹。
孟康再无恍惚，他摸到方旻昱的手，揣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前所未有的熨帖。
“带你过来了，还盯着我看干嘛？”方旻昱望着天际，嘴角含笑。
孟康将口袋里的手抓得更紧，鼻尖一酸：“方旻昱”
——以前我总害怕失去，偷偷喜欢你的时候怕你发现，又怕你永远发现不了。在一起的时候更怕你激情褪去，回到既定的生活轨迹。
“嗯？”
孟康停了一瞬，接着说，“我在想你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
——现在却是不怕了，感受你，感受爱你和被爱太重要了。
你看他们都在努力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日出光景，正如我这些年追逐你，而这种珍惜到心尖上的感觉远比虚无的担忧可贵。
方旻昱回过头，他的长睫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似乎是认真在考虑，
“如果赚够了钱，应该会带你去找个好点的地方养老吧”
方旻昱其实从来没对自己承诺过什么。
这只是一句空想，也许也只是随口一提，孟康指尖微颤，眼睑重重一抡，泪水从眼眶垂直砸下，在看台上缀了朵细碎的焰火。
日光渐长。
他想起很多，小时候在乡下的田间疯跑过绿油油的稻田，辗转到城里跟不上快节奏的课程；许秋云总是束起长发，梳妆台只有两瓶基础水乳，会用到包装褪色；挤破头的八班的名额，还有那时遥遥看着觉得可望不可及的方旻昱；去往A市的列车带起阵阵思乡的风，吹进C大摇曳空中的梧桐叶，还有他和这方人间都留不住的童柯。
孟康闭了眼，慢慢感受周围的温度和气味。方旻昱的手被他攥出了汗，他当即抹去，没有松开。
这个人还在我身边，孟康想，还有这么一个人。
倾我最长情，曾伤我最深处，同我共衾被，亦能与我立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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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写了三版尾声，最终敲定了这版，因为觉得伤感拖到年后才发，写得很难受，正如我体验了一次一般，我本想给我爱的读者们拜年，祝福，今日一发表仍觉哀伤，其实文字着墨并不重，也许只是感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