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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高三的暑期，孟康接到了外公辞世的噩耗，距离他70岁寿辰仅两月之久。老人家走后，外婆整日关在房中以泪洗面，许秋云在老家待了半月，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她时常梦到已故的外公，醒来后把梦境说了再说，说完又开始掩面哽咽：“老头子走前喝了那么久的流食，到了地下难不成还在让他吃稀饭吗？”
“梦都是反着来的，你别想那么多，到时候咱给他多烧点钱，让他在地下做个财主”孟铖给他倒了杯水聊以慰藉，“再过几天康康要去报到了，你整天茶饭不思，孩子们心里也不好过是不是？”
提到两个孩子，许秋云如梦初醒，打起精神去了厨房备菜。央视11套正放着外公生前最爱听的京剧唱段——锁麟囊：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
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
残生一线付惊涛
柳暗花明休啼笑
善果心花可自豪
钟福得福如此报
愧我当初憎木桃...”
斯人已逝，平日里算得严肃的外公在记忆中也变成了慈眉善目的模样。
孟康在开学后写的第一篇记叙文中写到了外公，老杨给出了很高的评价，陈荣课后来找他要作文本，说是赏析一番，孟康借口推辞，他也不强求，只盯着孟康瘦削的脸蛋，“康，你瘦了好多，是不是最近太拼了？你要考清华啊？”
孟康没意识到自己的胖瘦，摸了摸下颌，“有吗？可能最近热，没什么食欲”
陈荣拿他桌上的夹心饼干吃着，含糊不清地问道：“我听张凭说你最近挑灯夜读搞到快一点钟？真想考清华啊？”
“哪有那么夸张？”同时心里有些没底，是不是开着台灯影响到室友睡眠了？看来以后还是不能熬太久。
可他现在的成绩离历年来C大的分数线还差了一截，一想到第一轮复习都快接近尾声，难免急于求成。然而月考成绩一出，无论是分数还是排名都毫无进益，更糟糕的是他的心态，明明已经很努力了，食堂排着长队的时候他都会见缝插针拿出单词本，周末下午哪怕只有半天时间也不敢出去放松。
而反观他们班的第一名在优生发言中分享自己的作息，他说：我的建议是保证充足的睡眠，劳逸结合，不要试图跟疲劳对抗。
孟康从来不是有学习天赋的人，不像这些金字塔尖的学生，一点就通，仿佛他们来到学校拿第一第二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小学三年级他从老家转学过来，完全跟不上进度，第一次考试他考了全班倒数第二，他不知道到了这边垫底的学生是要被老师打电话告知家长的，那时孟铖工作刚有着落没时间管，许秋云便夜夜给他辅导，她几乎是陪着孟康把小学后半程又读了一遍，碰到难啃的应用题，她一边哄着哭闹不止的孟娇一边安慰郁郁寡欢的儿子：“你看妈妈是个大人也不会做，慢慢来，咱们也不争那尖子生，尽力就行了，知道吗？”
好在彼时他的学习兴趣被慢慢激发，没再尝过吊车尾的窘迫。他把笔放在人中处用上唇拖住，从小到大的经验都在告诉他天道酬勤，现在却也行不通了。
到了晚饭时间，他刷了一根玉米，提着热水瓶回宿舍。刚要进门时看到了个不速之客迎面走来。
潘泽伟手里拿着拆开的泡面桶也看到了他，稀奇道：“哟，大明星住校啦？亲自提热水？”
孟康充耳不闻，拿钥匙开门，不成想门外的人跟着进来了，他先是把泡面搁在桌上，左右巡逻一圈，然后提起孟康刚刚打回来的开水往面杯里注水，再熟练地将叉子立在封口处，“你瞅我干什么？没见过泡面？”
孟康看到他就生理性不适，玉米都啃不下，“你不是还要在这儿吃吧？”
“哪儿的话？我不在这儿吃我上哪儿吃？”潘泽伟说着找了个凳子翘着二郎腿坐下来，专心等着面饼烫软，“怕我啊？你放心，大宥既然答应了不找你麻烦就作数，不会跟你们班那个谁，方什么来着？出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招！”
见孟康不搭理，他用那只翘起来的腿拨了下孟康的膝盖，“啧，问你话呢！”
孟康皱着眉拍了下裤子，自顾自躺上了床。潘泽伟自讨没趣，骂骂咧咧间几口把面嗦完了，转头发现孟康床头上一抹白色，他拖着凳子靠近，眼疾手快夺了过来，“嗬，你小子还他妈不承认自己搅基，大老爷们谁会把这种娘们唧唧的玩意儿摆床上？”
眼看着小熊被潘泽伟搓圆捏扁，孟康猛一起身去抢，潘泽伟伸长了手臂抵住他的胸口用力一推，他的后脑勺重重撞到了上铺坚硬的护栏，顿时两眼一黑，趔趄两步倒在了床上。
其实等那一阵钝痛过去了也就缓过来了，但是孟康有意吓吓姓潘的傻逼，捂住脑袋不做任何反应。潘泽伟果然吓得不轻，把玩偶放回原处，左右观摩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又不安地抓着他的胳膊摇了摇，“操了，孟康？喂！你可别装死啊，孟康？靠！”
他说得急躁，间歇发出的爆破音带着红烧牛肉面的味道喷到孟康的脸上，孟康生生忍住了。直到潘泽伟像是在尝试着要把他背起来，这才冷笑着睁开眼，把眼前散发着汗臭的人用力推开。
潘泽伟惊疑不定地抬头，入眼就是孟康挑衅着竖起的中指，勃然大怒道：“你找打啊你！？”
这时同寝的张凭和何鹭从食堂回来了，看到这刺头面红耳赤出现在这里，孟康又跟他有过节，进退两难地僵持在原地。孟康从柜子里找出习题册，出门前发现潘泽伟已经走了，泡面桶还丢在桌上，张凭迎上来问情况，他简单解释了两句，拿着面桶往外丢，一路心气不顺回了教室。
高三几乎所有学生都在校晚自习，孟康一眼就看到姚晓云和另外一个女生围着方旻昱在问题目，方旻昱的桌上又是饮料又是盒装的甜品，欧阳胤顺走了一个小蛋糕，一边说着罪孽深重一边吃得津津有味。
只他捂住隐隐发麻的后脑勺附身趴下，闭眼居然还是方旻昱那只招蜂引蝶的花孔雀的轮廓，孟康记得这种现象叫做视觉暂留，静止视网膜成像。
忍不住从胳膊中侧头，留出一个眼角看过去，方旻昱正仰头喝水，喉结随之上下滑动。孟康不自觉也跟着鼓动一下，抽出一张物理卷，径直走到他面前，光影把方旻昱整个人和课桌都笼罩在内，他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僵硬地请教道：“我也要问题目”
方旻昱常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竟出现了点裂痕，他看了眼孟康的分数，微微皱了下眉，翻转卷面，后面的结构力学题和电力学题都有错处，孟康被他默不作声地审判搞得十分羞恼，伸手要把试卷抽出来，方旻昱两指稍一用力，便牢牢卡在了手里，他的头往旁边稍侧，示意他坐过来。
孟康看他同桌今晚不在，就绕了一圈坐下了，等他五迷三道地听完，方旻昱问他懂没懂，他点头之后又摇头，不想耽误对方时间，又再点头，准备起身的时候被对方摁住，“上哪儿去？你是不是根本没听？”
桌上糕点的香味一阵阵传过来，孟康早已饥饿难忍，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方旻昱把那几盒蛋糕递给他，他思及可能是姚晓云送的，没肯要，方旻昱以为他挑食，又从抽屉拿出一袋三明治，跟上次尹媛依买给他的品类一样，孟康一下子没了食欲，摇头说不饿。方旻昱几不可见地冷下脸来，只把三明治压在他的试卷上，转头自己做题去了。
孟康等了片刻，底气不足地撕开包装袋开始进食，不时瞥一眼旁边，方旻昱一定也能察觉，但是仍然奋笔疾书，对自己的小动作置若罔闻。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在生气。
第一节晚自习课间，孟康起身去倒了杯水，回来的时候方旻昱已经不见了，他里外找了一圈，在走廊被陈荣堵上了，“康康，潘泽伟那孙子又去找你麻烦了？”
不难想这又是从张凭那里听来的消息，他示意陈荣小声点，“我没事，他就跟我借了个开水”
“真的？那傻逼——”
“哎你小点声别在这里嚷嚷”孟康用手背怼他的胸口打断他，“真没事”
两人闲聊到打铃才进教室，孟康犹豫了一下，从自己位置上把数化两门作业搬过来了，方旻昱悠悠哉哉转着笔，就是不理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只能笨拙地藏起那支写惯的水性笔，然后把左手慢慢伸向方旻昱的课桌，一寸一寸挪到他闲置的另一只笔上，一把薅回，心虚地试探道：“借我支笔，忘带了”
方旻昱居然毫无反应。
孟康更没辙了，半晌后又重振旗鼓去“借”了橡皮和修正带，方旻昱顿了一下，仍没动静，他破罐子破摔，去抽对方的草稿纸，刚摸到目标就手腕被攥住了，方旻昱似乎觉得好笑，轻声揶揄道：“你是属蚂蚁的？我的桌面都要被你搬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