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当然要睡觉

  回到宫殿后,梁萧难得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极昏沉,待到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约摸刚过酉时,梁萧扶着头坐起来,只觉得头晕脑胀。

  月华在屋外听见响动,轻轻敲了敲房门:“殿下,小厨房备了晚膳,您要用膳吗?”

  梁萧坐在床上缓了缓,起身拉开房门:“端进来吧。”

  侍女们捧着盘子鱼贯而入,布好菜后不敢多待,一溜烟地都出去侯着了。

  梁萧夹了一筷子鱼,只嚼了一口,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月华道:“殿下?”

  梁萧不悦:“换厨子了?做菜这般辣。”

  月华点头:“原先的厨子告病,就让他回家了。”

  梁萧放下筷子,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将他换走,日后不必再宫里伺候了。”

  梁萧不喜浪费,剩下的菜都给了小宫女们分食。

  月华阖上门,替梁萧倒了杯茶。

  梁萧看着她的动作,揉揉眉心不语。凡名字里带个“月”的,都是她的亲信。早年父皇给了几个人,长大后她又自己养了几个,如此一来,办事查案都方便些。

  她沾了月华刚研好的墨,坐下静心抄了会儿前人的诗篇,然而满脑子都是母妃的案子,写了没多久笔下的字就走了形。

  她扶额叹了口气,挥挥手让月华出去。

  屋外月亮刚升起来,夜色尚不浓重。

  她一心惦记着找出“缘心”,手里便拿起笔一遍遍地写这两个字。

  除了这位神秘的“缘心”,她心里也放不下对元德的怀疑。

  他是世外高人,那会不会是颜衡说的捉妖师?若真是如此,那说不定就是有人专门找了他,然后将身为半妖的母妃杀死。

  可若他们真的这样做了,又是如何蒙过父皇的?甚至还让一向不信鬼神的父皇将他尊为国师,花巨款修筑了修济观。

  梁萧此刻只恨自己为何不早生十年,那样便能护住母妃。

  待她收回思绪时,纸上已被写满了“缘心”和“元德”。

  她眉头紧锁,将宣纸举起来,仿佛要从四个字里看出什么端倪来。

  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丝可能,她再一次提笔,端端正正地写下这四个字。

  看着那墨色的字迹,她不由得苦笑一下,真的会是自己想的这般吗?

  梁萧卷起宣纸,起身推门离开。

  颜衡坐在石凳上,正点着灯看从宫里带来的话本子。

  她嫌屋里太闷,于是趁着此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便拿着书出来了。

  那话本里书生正和富家小姐浓情蜜意,看得她心痒难耐,欲翻下一页时,手里的书却被人抽走。

  “谁胆子这——”看清来人后,她默默收了声。

  “不看些典籍好填充下你那棉花似的脑袋,反倒看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梁萧将书转个面,看了看封皮上的字。

  颜衡低声嘟囔了句“我乐意”,随后又堆起个虚假的笑容:“殿下大驾光临可有什么事?”

  梁萧把宣纸往桌上一铺:“认得这四个字吗?”

  颜衡:“……”

  颜衡换了副欠欠的语气:“不认得,殿下教教我呗。”

  梁萧抬手敲了她一记:“好好看看。”

  颜衡指着“元德”二字问道:“这看着眼熟,是谁的名字?”

  “国师。”

  颜衡不解:“那和这缘心有什么关系?”

  梁萧沉默片刻道:“本宫有个猜测,但不太确定。”

  她看了眼颜衡的眼睛,里面有跃动的烛火光影,明亮得恍若星星。

  她扭头轻咳一声,正色道:“本宫猜,缘对应元,心便对应德的心字底。”

  颜衡闻言,拿着宣纸端详片刻:“您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但又有些玄乎。国师这伪装岂不是做的太轻易了一些,连你我都能轻易联想到,若有心人仔细探查,不也很容易找到凶手?”

  “本宫担忧的便是这个,虽说按照本宫的说法也能对应上,但终究有些生硬。”梁萧叹了一口气。

  颜衡却没接着她的话头,反而说起了别的:“殿下为何想到这个便来找我?”

  梁萧倒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竟有些语塞。

  原先得了什么线索,她先找的便是月华,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居然撇了月华先来找这小狐狸。

  难不成那情丝扣对她也有影响,叫她会时不时想着颜衡?

  颜衡接着道:“殿下不怕我存了歹意,将您调查的事情全抖漏出去?”

  梁萧含混道:“谅你也不敢。你已经牵扯进来,再加之你是妖怪,许多事情都能帮上忙。”

  颜衡也不言语,只撑着脑袋看她,看得梁萧有些心虚。

  颜衡不像其他人,总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她身上带着不属于这里的野性,让梁萧十分羡慕,不自觉地想要和她靠近。

  过了片刻,颜衡收回目光:“那可就谢过殿下的信任,能帮到您的,我一定尽全力。”

  见她没有深究,梁萧终于松了口气。

  她端起桌上的茶小饮一口:“如今这二人之间虽有关联,但仍不能肯定。”

  颜衡笑道:“简单。”

  梁萧不解:“简单?”

  颜衡指着那两个名字说:“既然怀疑缘心就是元德,那何不拿个元德的画像去找那堂倌?”

  梁萧恍然大悟,当日那堂倌自己说的,若有画像说不定便能想起来。

  颜衡接着说:“那堂倌是个猫妖,记性好,等咱们拿着画像一问便知。”

  梁萧的心情此刻好了不少,立马起身道:“那本宫现在就回去画。”

  “哎——殿下。”颜衡拉住她。

  “何事?”

  “您且歇息歇息,瞧您脸色一点儿也不好。”颜衡笑着说,那模样就是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狐狸。

  “本宫着急。”梁萧蹙眉道。

  颜衡拉着她坐下:“再急也不急于一时,您昨日就劳累了一天。”

  梁萧嗅出不寻常的味道:“你想做什么?”

  颜衡笑而不语,转身跑进了屋里,不多时,怀里抱了个坛子出来。

  还未开盖便酒香四溢,梁萧不用问也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此刻她的眉头拧成了“川”字,满脸都是不情愿。

  颜衡抱着酒坐下来:“殿下一定要尝尝,我托宫里的钱公公费了好大劲买来的兰生酒,百花酿造,可香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掀开了封布,那浓郁的酒香掺杂着花的馥郁飘了出来,竟叫梁萧咽了下口水。

  每到晚上,颜衡便把宫里的侍女全赶跑了,此时只有她们二人。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有蝉躲在树上,时不时地发出点声响。

  梁萧是能喝些酒的,毕竟从小到大要参加的宴会数不胜数,但从未有人敢这般大大咧咧地请她喝酒。

  颜衡是这人人如履薄冰循规蹈矩的深宫里,最鲜活的存在。

  颜衡见梁萧不拒绝,当下便抱着坛子,倒了满满两杯酒。

  “殿下,我与你在这深宫里投缘,这杯我敬你。”颜衡说罢,端着杯子就一饮而尽。

  她小时候没少偷喝爹爹的女儿红,酒量倒也不错。

  梁萧闻言一愣,随后不禁莞尔,待颜衡又倒了一杯后,端起酒也喝了一大口。

  晚饭只吃了一筷子,还是她不能吃的辣菜,此时半杯酒下肚,胃里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她面色稍白,颜衡是个心细的,一瞧便知端倪。

  “殿下没用晚膳?空腹喝酒可伤胃,您等着。”说罢她又一个转身不见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就在梁萧以为她是不是出什么事的时候,颜衡回来了。

  她手里端了两个盘子,竟是去炒了个菜回来。

  行宫里每个宫殿都配备了小厨房,方便各位主子做些自己爱吃的东西。

  颜衡将两道菜摆在桌上道:“都是寻常手艺,比不得宫里的山珍海味,殿下莫嫌。”

  梁萧不仅不嫌弃,还很感动:“下毒了吗?”

  颜衡诚恳地回答道:“淬了鹤顶红。”

  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清朗的月色下,展露着少女最真实的一面。

  “这道是土豆丝,这道是小炒肉,不辣的。”颜衡若是将尾巴放出来,此刻大抵已经翘上天了。

  梁萧意外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本宫不吃辣?”

  颜衡道:“昨日吃饭,殿下您将辣子全挑了出来。”

  梁萧挑眉夹了一筷子菜,味道意外地很不错。

  颜衡接着倒了杯酒:“殿下您是不知道,我为了找到您可花了九年呢!”

  梁萧心情颇为复杂,当年她和父皇微服出巡,什么痕迹也没留下,颜衡能一路找到皇宫里实属不易。

  她倒了酒和颜衡碰杯:“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中天,连蝉都不叫了。

  “第一次见到你,我还以为我找错人了,我一看怎么是个男人。”大半坛酒下肚,两人神志都有些不清,颜衡更是直接忘了尊称。

  梁萧支着头含混道:“本宫女扮男装功夫那么好,哪能叫你一个笨狐狸认出来。”

  颜衡不满地灌了口酒道:“我才不笨呢,我这叫纯真!妖怪哪像你们人类那么多心眼子。”

  梁萧也仰头饮了一杯:“是啊,我们人天天算计来算计去。”

  “何止啊!你们不光算计自己,你们还算计妖怪!”

  这倒提醒了梁萧,她问道:“你们妖怪又会法术,又会造那些机巧,为什么怕人?”

  说起这个颜衡就来气,她“啪”地拍了拍桌子:“还不是那帮捉妖师!他们有千百种法子能要了我们妖怪的命,我们只好躲起来。”

  梁萧上手戳了戳颜衡道:“那些个捉妖师这么厉害?”

  梁萧喝得有些醉了,这还是她头一次这般失态。

  “当,当然。”颜衡抱着酒坛子,自己也醉了。

  “他们总说妖怪是祸害,杀人不眨眼,实际我们才不干这些呢。”说来委屈,她竟然有些想哭。

  “那你说,若是父皇知道我母妃是妖怪,他还会爱她吗?”梁萧的眼神迷离模糊,快要看不清颜衡了。

  “据我所知啊,爱上人的妖怪,一旦被知道身份,都没有好下场。”

  “我曾经有个特别漂亮的姑姑,很久很久以前她爱上了一个人类将军,结果不小心被发现了身份,那将军——”颜衡突然抱着坛子不说话了。

  “那将军怎么了?”梁萧拍了拍她,“说话啊你。”

  颜衡的脑袋一骨碌砸在桌子上,她吃痛地抬起头:“说什么?”

  梁萧迷茫着摇了摇头:“不知道。”

  两个人又大笑起来。

  “该睡觉了殿下。”颜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梁萧点着头,也站起来。

  颜衡一手揽着梁萧的肩膀,带着她朝里屋走去。

  睡觉嘛,当然要在一张床上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