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时长一般在两小时以内,不像电视剧有几十集,可以肆意描绘时代画卷。
《耳语》的爱情产生在民国,但是一部爱情电影,历史是它的背景,而不是它拍摄的重点,上映以后观众会主动去挖掘当时的历史背景。
回到片场。
宋小姐和红玫瑰因小蝶之事结缘,闲时便到百乐门捧场。
在渐渐相交的轨道中,两人暗生情愫。
剧本不再连贯,而是剪辑式的,殷惊鸿想把重心放在感情发展的后半段。
如何在短短的几个镜头里表现宋、谢二人萌生的爱意,成了演员最大的考验。
第一个片段。
“《耳语》第X场一镜一次,Action!”
宋小姐在红玫瑰的房间,两人在窗前书桌一起读《福尔摩斯》。
剧本提示没有台词,只有神态和动作。
红玫瑰的脸靠在宋小姐的肩头,柔若无骨又带着惯性的媚意的笑。
宋小姐低头对上她的笑容,突然不易察觉地抿了一下嘴。
……
殷惊鸿:“卡。小柏刚刚表情不对啊,再来。”
“《耳语》第X场一镜二次,Action!”
红玫瑰下巴抵在宋小姐肩膀上仰起脸,目光像个天真的稚子,灿烂得胜过云霞。
宋成绮唇角笑意僵硬。
……
殷惊鸿:“卡。是情动,不是逃避,你躲什么?再来一条。”
“《耳语》第X场一镜三次,Action!”
“卡,ng!”
殷惊鸿的表情不再风和日丽,道:“柏奚怎么回事?刚进入状态就掉链子。给我过来。”
裴宴卿陪着柏奚一块过来。
殷惊鸿直接道:“小宴去旁边待着,我要和柏奚说话,待会你再来。”
殷导认真起来,裴宴卿也没办法,离开前暗暗捏了下柏奚的手。
柏奚站定,诚恳谦恭。
“殷导。”
鉴于她近日的表现,殷惊鸿勉强再给了她一次机会,道:“你和小宴吵架了?”
“没有。”
她们俩连一句口角都没有过,何来吵架?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她的眼睛?或者你对剧本有新的理解,说来听听?”
“也没有。”柏奚唇瓣开合,嗫嚅道,“我只是……入不了戏。”
“对着裴宴卿的脸入不了戏?”
“是。”
“换个人我可能信了,对着她你都不能入戏,除非你讨厌她?”
“绝对没有。”
柏奚说话的音量不自觉比之前提高了不少,反应过来后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
“是我自己的问题,殷导。”
“可以解决吗?”
“我会努力。”
“你去旁边整理一下,把裴宴卿叫过来。”
“好。”
对裴宴卿,殷惊鸿问了同样的问题,答案也是没有吵架,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殷惊鸿:“她说对你入不了戏。”
裴宴卿神情若有所思。
殷惊鸿心里戏比天大,柏奚频频犯这种本不该犯的错误让她格外恼火,裴宴卿这副样子又似乎知道内幕,殷惊鸿本子拍了拍桌面,催促道:“说话。”
裴宴卿:“我不确定她是入不了戏还是太入戏了。”
殷惊鸿:“什么意思?”
殷惊鸿不是外人,又是导演,对她瞒着柏奚的短板没有好处,裴宴卿简单告诉她柏奚演不好爱情戏的事。
包括她前后如此割裂,是因为自己告诉她,让她把红玫瑰当成自己,从自我的感情出发,而不是去想象虚拟的爱人。
殷惊鸿自言自语道:“原来她不是多重人格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殷惊鸿冷脸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啊。”裴宴卿眨了一下眼睛。
“少耍嘴皮子。”殷惊鸿纳闷道,“所以呢?她现在演不了是为什么?”
裴宴卿道:“她不喜欢我。”
殷惊鸿“哈”地一声,以为她在开玩笑,过了会儿,见裴宴卿没笑,才难以置信道:“你说真的?”
“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
殷惊鸿表情空白。
两人周围的工作人员离得比较远,裴宴卿搬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道:“或者说她拒绝表现出喜欢我这件事。这是乐观的猜测,我喜欢确定的东西,所以暂且认为她不喜欢我吧。”
殷惊鸿还是不敢相信。
进组那天接风宴柏奚还吃裴宴卿的醋,这叫不喜欢?
再者裴宴卿这么好的条件,主动追求她这么久,柏奚竟然能无动于衷,连殷惊鸿都不敢打包票的事——假设裴宴卿追求她,她说不定都会动心。
谁能拒绝和裴宴卿恋爱?
“她心有所属?”
“应该没有,就是铁石心肠。”
“我不管她什么心肠,耽误拍戏就不行!”
殷惊鸿变脸跟吃饭似的,裴宴卿一见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要暴露本性了,演员能让她满意什么都好说,如果不满意她就会剑走偏锋,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你想怎么做?”
“我有我的办法。”
“殷导——”
殷惊鸿沉声打断她:“抓紧时间,再来一条。各部门就位,演员准备——”
裴宴卿只好回到拍摄中心。
开拍前她叮嘱柏奚一定要竭尽全力,否则接下来发生的事肯定出乎她们的意料。
“《耳语》第X场一镜四次,Action!”
本是剪烛西窗的一幅美好画面,因为柏奚的游离将暧昧割裂。
红玫瑰这边肆意热烈,柏奚的宋成绮却接不住戏,情意付与流水。
殷惊鸿阴沉着脸:“卡。”
柏奚站起来,双手合十立刻道:“对不起导演,对不起各位。”
唐甜的助理守则上线,出来站在柏奚身边道:“拍了这么久各位老师都累了吧,我给大家点了饮料外卖。”
工作人员深谙殷惊鸿的脾气,副导演也打圆场道:“殷导,要不我们先休息?”
殷惊鸿拂袖道:“你们要休息自己休息,我不休息!”
众人:“……”
殷惊鸿伸指点了一下柏奚,道:“你!跟我到休息室!”
柏奚应是,快步过去。
唐甜不放心,跟她一起去了。
殷惊鸿拆了一根棒棒糖,一口咬碎,在前面走着。
从事艺术工作的压力大起来要命,她戒烟以后就用这种方法缓解精神紧张,唐甜听着糖被嘎嘣咬碎的声音,替柏奚捏了一把汗。
她扭头瞧了一眼,柏奚走在她身边,神情凝重之余,倒没有畏惧,跟着镇定下来。
唐甜留在休息室门口。
休息室里。
殷惊鸿坐在长沙发里,让柏奚坐在她右手边,面无表情道:“你对自己的表现有什么想说的?”
“我会努力的,殷导。”
“努力的方向在哪里,有吗?”
柏奚哑口无言。
“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整个剧组不可能因为你一个人耽误进度。裴宴卿已经和我说过了,你拍不好爱情戏,天生就缺少这根神经,所以前段日子的表演全赖本色出演。现在你演不下去了,因为你不爱她,就像你无法对红玫瑰产生爱意。”
“我……”
“我对你们俩爱不爱没兴趣,但是你必须爱红玫瑰!如果你实在做不到,你们俩就做‘剧组夫妻’,我相信裴宴卿会乐意。”
“剧组夫妻”是娱乐圈一种奇怪但普遍的现象,演员或因为寂寞,或朝夕相处因戏生情,短暂地结成“夫妻”,杀青后分道扬镳,各不相干。
柏奚破天荒地记起自己的已婚身份,遂沉默。
先结了婚,假装单身,现在又要扮“剧组夫妻”,她不如直接公开,在剧组当真妻妻。
殷惊鸿的想法却和她有出入,夫妻名分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背后所代表的,两个人要像情侣一样生活,亲密无间。
“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再给你两天时间,如果明天你还是这样的状态,要么你和小宴恋爱,顺利爱上红玫瑰,要么你就退组走人。行了,回吧,半小时后开拍。”殷惊鸿不容辩驳道。
“谢谢殷导。”
殷惊鸿摆手,柏奚沉默几秒,退了出去。
在门口的唐甜陪她走出一段距离,才担心地问:“怎么样,殷导有没有骂你?”
柏奚摇头。
“那她让你做什么了吗?”
“让我……恋爱?”柏奚视线投向远处裴宴卿的身影,充满了不得其解的茫然。
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唐甜没听清楚,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柏奚心想:我不会恋爱,也不想恋爱。
可如果不亲自体验爱情,就永远拍不好爱情戏的话,她是不是可以为了电影去尝试恋爱?
若只是剧组夫妻也罢,杀青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她们俩是领了证的伴侣,怎么一刀两断?
柏奚前所未有的后悔,当日进组见到另一个搭档是裴宴卿,没有提前预料到这一天,乐观地以为只是搭戏演一对情侣,几个月很快就会过去,她还能从裴宴卿这里学到很多表演技巧,这么漂亮又性格好的演艺圈前辈,可遇不可求。
现在表演技巧是学到了,人也快搭进去了。
“《耳语》第X场一镜五次,Action!”
“卡!”
“卡!”
“卡!ng!”
“从头再来!”
“再来一次!柏奚,注意你的手,你在怕什么?!”
“卡!柏奚你——”
殷惊鸿把对讲机拍在桌上,怒道:“不拍了!收工!”
下午四点,柏奚便回到了酒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自己的状态她最清楚,就像殷导说的,无头苍蝇乱撞,没有努力的方向。也或许不是没有方向,而是她拒绝往那个方向前进。
柏奚情感淡漠,并非天生,而是有意为之。而爱情古往今来,文艺作品描绘中都是最浓烈的那种,“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情之所至,玉石俱焚,所以她对这种完全不可控的感情始终敬而远之,宁愿永远缺这根弦。
这是她的防御机制,对自己的保护。
怕爱,怕会受伤害,更怕一往情深,变得不像自己,让她再次叩问“我是谁”——这个日夜鞭笞她的心的问题,雪上加霜,迟早会把她逼疯。
但她如果因此退组,失去殷惊鸿的女主角,将来还有机会走得更远吗?表演的问题迟迟不解决,只怕继续当演员都是奢望,避得开一时,避不开一世。
既然当初选择这条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如果你还在的话……会赞成的吧?
妈妈。
柏奚平躺在床上,注视着雪白的天花板,无声地开合两个陌生的字眼。
柏奚及时擦掉长睫的湿润,没有让眼泪掉出眼眶,她坐起来打字道:【裴老师,明天到片场,我有话和你说】
裴宴卿:【好】
翌日早晨。
休息室。
裴宴卿坐在她对面,柔声问道:“什么话?”
柏奚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向她道:“裴宴卿,我们恋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