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你确定隧道真的被这些妖兽占据了嘛?咱们已经找了三个山洞了,上一个要不是吾跑得快,那妖兽差点就醒了。”阿兰蹙眉道。
身为剑灵却被这些蠢妖兽吓得不轻,她还是有些羞惭的。
宁安闻言低声道:“隧道是五大能开辟的,里面定会有一些难以察觉的道气波动,这些妖兽比修士灵敏许多,又都是忘魄境巅峰,很可能发现一些端倪。”
她并不能肯定这个猜测,只是在以命作赌罢了。
想到这里,宁安眉目冷凝,握紧了手中的剑。
黄沙之境每年都会降临一场持续两三天的风暴,到那时昏天黑地,境内各种妖兽皆会逃避寻求庇护,就连林木花草都将连根拔起。
依照昨夜的星象,风暴会在今日降临...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
这对妖兽来说不是好事,但对她而言,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风暴前,妖兽们都会陷入昏睡来保持体力,从而度过无水无粮的时期。
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在妖兽们睡得几乎不省人事时,去探寻隧道所在。
“小娃,你还是听姚仙尊的话吧...她应该早就知道白日会有风暴了,所以才让你趁机离开!那时境内妖兽大都窝在洞中,你赶快随吾杀出黄沙之境,我们定会有一线生机!现在冒险寻找隧道离开,犹如大海捞针,根本不可能。”
阿兰的传音快而急促,自从看到那几个昏睡的妖兽,她就明白了这小娃打的什么主意。
宁安闻言神色不变,丝毫没有被说服的迹象。
姚月想借风暴让她求生,而自己也想借此为她夺得一线生机。
“宁安!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阿兰化作暗芒没入荡尘剑,继续道:“生死是大事,你一个小孩子能不能不要这么莽撞地做决定?!”
“师尊的死,也是大事。”宁安说。
这一次,她不会退让半步。
“你...”
阿兰的话音哽住了,她很想反驳,但看着这人瞬间冷下来的气息,只能暗暗生闷气。
外面的宁安此刻却心如磐石。
必须要找到隧道,然后在天亮之前赶回去。
否则等这妖兽醒来,她就成了它口中的一块肉了。
思及此,宁安抬眸望向远处的长角兽。
长角兽的脑袋和龙没什么两样,要说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那巨大的、灰褐色的脑门上面长着一根角。
长而弯曲,状如月弓。
“宁安,你看那长角兽——”
耳边突然传来阿兰的声音。
阿兰隔着荡尘剑,颤声传音道:“它是不是要醒了?”
宁安闻声看去,只见那独角兽乌黑发亮的鼻头慢慢耸动,似乎要醒来的模样。
.
光影疏淡,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下来,只偶尔飘下几片。
姚月漫无目的地走在雪地里。
耳边的踩雪声细细簌簌,她抬手挡着天光,感觉太阳分外耀眼。
“阿母......”
是谁在说话?
“你醒醒——”
“阿母——”
声音越发飘渺空灵了。
姚月顿住步子,开口淡声道:“谁?”
话音刚落,面前刺眼的光线和迷雾似乎一下子消散了。
她蹙眉,抬眸间撞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可那双眼已经不再是记忆中平静和暖的模样,反而诡异得很——里面充满冷寂和仇恨。
姚月刚想要走过去拉住宁安,面前却突然放大一张脸——
......
山洞里的火苗已经黯淡,泛着红光的脆弱枝干在微风里明灭不定,似乎很快就要彻底熄灭。
周围的冷气慢慢重新占据这方空间。
躺在衣袍上的人手指微动,下意识地往上拽了拽柔软的布料。
洞内响起一道微弱的轻哼。
姚月脸上血色尽褪,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待到思绪回笼,她把手往身旁一摸。
稻草细软冰凉,没什么温度。
去哪儿了?
“宁安——”
她嘴唇有些发干,喉咙也酸涩的很,只能边撑起身体边小声低唤:“你在哪儿...”
环顾一周,洞内没人。
姚月惊惶不定,心中那个念头越发强烈起来。
“不可能...”
她扶着旁边的墙壁慢慢起身,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去。
直到看到那被死死封印住的洞口,姚月眸色一怔,便脱力跌坐在地上。
不会的——
宁安只是出去一下,不会去沙漠的。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尤其喜欢欺骗自己。
无法,她一次又一次的想要调动身体中的道气,又一次又一次失败。
“该死——”
姚月的眼眶发红,口中竟骂出一句平常绝不会说出的话来。
她原本清冷精致的眉眼没了往日的淡然模样,发丝尽散,不复神姿。
啪嗒——
腰间悬着的玉佩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
姚月恍然不觉,直到耳边传来一声低唤。
“阿月——”
这声音熟悉而陌生,几乎让她的身形瞬间僵硬。
半响,姚月素指轻颤,极慢地捏起了地上跌落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上。
拂去上面沾染的灰尘,她的目光清冽而浅淡:“...师尊,是你么?”
声音暗哑,带着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哽咽。
“是我。”
话落,一道光影闪过,姚月的前方随之出现了一个人。
那女子身着白衣,似琼枝玉树,浑身的道法气息纯净而深邃。
“阿月,好久不见。”
荡尘先祖望向面前跌坐在地、满身狼狈的姚月,连忙蹲下身将人慢慢扶了起来。
她语气无奈而温柔:“怎么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师尊...”
视线落进那双熟悉的眼眸里,姚月再也忍不了,抬手就要抱住面前的人。
谁知手穿过空气,荡尘先祖的身体竟然在这瞬间变成了一个虚虚的影子。
姚月垂眼看着两只手,似乎很为诧异。
——她什么都没有碰到。
荡尘扶住她清瘦的双肩,弯唇道:“阿月,这只是我的一抹残念罢了。”
即使我幻化的再像,也只是一个虚影,我能触到你,你却无法触到我。
“残念无形,你碰不到我的。”荡尘敛眸低声道。
修仙界声名显赫无人可及的仙尊,如今在自家徒儿面前颇觉愧疚难安。
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以时生的天资,说不定能够自己步入元道境的门槛。
荡尘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但见自己徒弟在外那么可怜,此时不出面,还真不符合她的性子。
“阿月,你...你哭了?”荡尘抬眼,原本平静的神色再也保持不住。
自家的徒儿什么心性她能不知道?
就算是再大的事,也不会流一滴泪。
荡尘看姚月眼角那抹泪痕,真是手忙脚
乱,无措的很,只能开口磕磕绊绊道:“别哭啊...”
“为师错了,别哭了...”
荡尘主动拥住她,轻哄道。
“师尊...师尊...”
墨发掩住姚月的神色,只有轻弱的女声缓缓传来:“阿月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我知道,本尊都知道。”
荡尘的手搭在姚月肩头,目光柔和。
良久,直到见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这才开口道:“时生,黄沙之境九死一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姚月闻言,深深吐出一口气。
将心中的酸涩压下去,她望着目露关切的师尊,启唇道:“此事弟子也不甚了解,只是有些推测。”
“哦?与我讲讲。”
荡尘见姚月恢复到了平时淡然稳重的模样,心中暗暗叹息,自己生前在修炼上对她太过严厉,才养成这孩子隐忍淡漠的性格。
若不是思念过深,自家这徒儿根本不会将自身的苦痛透露半分。
.
天边逐渐泛出鱼肚白,星子隐匿在云后,一丝火红的裂痕逐渐将黑夜晕染。
天快要亮了。
“小娃,我们走吧...这是最后一处忘魄境巅峰的妖兽所在了...此处也是只长角兽,应该没隧道的影子。”
想起之前差点惊醒长角兽的场景,阿兰心有余悸。
昏暗的石洞内,宁安步履轻盈。
刚刚她仔细在这方洞穴查探了一遍,没有丝毫端倪。
“走——等等,不对。”
宁安刚想离开此地,余光却看见盘着身子昏睡的长角兽头顶有一人大小的洞,里面似乎泛着隐隐的光亮。
“前辈,那是道气么?”
她凝眉,眸色深沉。
“...不知道。”阿兰现在看见宁安持剑藏在妖兽的后腿根部,心中就担忧害怕得很:“气息太虚弱了,吾感知不出来。”
“我去看看,你先出去。”宁安淡声道。
阿兰闻言炸了,传音道:“吾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么?”
宁安听着那颤巍巍的传音,不忍揭露她,但依旧有些动容:“前辈可是剑灵,活的比我长久,还是出去安全些。”
“我才——”阿兰刚想要传出的神识突然被切断。
她目光一愣,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瞬间死死盯着前面。
蓄势待发的长角兽的眼瞳幽深,阿兰咽了咽口水,心中大震。
不是,这家伙什么时候醒的?!弦住复
阿兰一瞬间从剑里脱身而出,然后拉着宁安就往妖兽的身上窜。
“小娃,快走!”
宁安被她甩上妖兽头顶。
“愣着干嘛,进去啊——”
宁安毫不迟疑,扔下一句活着就飞身跃进了刚刚发现的洞口里。
她留在这里只会拖阿兰后腿。
“我的地盘……蝼蚁,竟敢擅闯——”
忘魄境的妖兽虽然还保持着野性,但已经有了最基本的意识,见自家地盘来了不速之客,一道火龙就喷了过去。
“蝼蚁?”
身着红衣的女孩拂了拂被烧出火星的那部分布料,只让长角兽见了个黑黢黢的头顶。
上面还扎着两条小辫儿。
阿兰抬眼瞥它一眼,语气漫不经心:“吾是剑灵。”
说完,她微微勾唇,原本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瞳突然泛出红光来。
“该死的畜牲——”阿兰道。
宁安在上方的岩洞中滚了一下才堪堪停住,她手掌撑地,抬头仔细打量着这处地界。
灰色的山岩颗粒分明,这里的隧道四四方方,似乎有人为开拓的痕迹。
前面的尽头处,一点微弱的蓝光隐约浮动。
如今她是凡人之身,无法感知到道气波动。
“至灵之体...”
宁安喃喃出声,她回头看着洞口下方正激烈打斗的影子,迅速将手指咬破。
血液流出,几点红光从地上的痕迹中脱离,慢慢悠悠向山洞里飘荡而去。
至灵之体的血迹会被道气吸引。
再不迟疑,宁安迅速跑到山洞尽头,见到了一方轻薄如水,荡漾着波纹的光罩。
“隧道。”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
“小畜生,你就只会喷火么?”
洞口下方,阿兰瞥见露出脑袋对她使眼色的宁安,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继续刺激道:“妖兽就是妖兽,和人界的家禽没什么不同!”
长角兽闻言瞬间被激怒了。
一个壮如圆柱的爪子携风向出言讽刺的阿兰踩过来,宁安抓住机会,直接跳出洞口,来到了妖兽身上。
有阿兰帮忙牵制,她手脚并用,很快爬到了长角兽的额头上。
看着面前红的发亮的晶石,宁安眼中一厉,直接一剑刺了下去。
晶石碎裂,溢出淡红血雾。
长角兽嘶吼一声,似乎极为痛苦。
它的命门被毁,拼尽力气也要将头顶上的人甩出。
宁安手指紧紧抓住它,但这些棕色皮毛太过滑腻,她被发狂怒吼的妖兽狠狠一甩,竟然直接跌了下去。
阿兰想去接人,暴躁的长角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拖住她。
“宁安——”
她堪堪躲过一道来势汹汹的火龙,看着空中的宁安几乎瞠目欲裂。
与她同时出声的,还有远处突然出现的姚月。
身体不受控制的下落,宁安手腕一转就想让自己卸下些力道。
凡人身体要是直接这么摔下去,非死即残。
没成想还未等宁安有所动作,她的后背就突然被一股柔和的力道稳住了。
姚月按着宁安的肩膀将人扶好,确认她没事后,动作自然地将其往身后一挡。
随之白袖轻荡间,天乾境的威压便铺天盖地般涌出,以不可抵挡的威势压向妖兽。
妖兽扯颈呜咽,灯笼般大的眼瞳逐渐涣散。
阿兰见此躲远。
一声巨响后,它的身体霎时倒塌在地,扬起漫天灰尘。
随后,威压继续扩张。
地下石洞垮塌,碎石倾泻。
宁安和阿兰看着头顶上护着它们的剑气和周围的狼藉,怔怔出神。
......
很快,烟尘四散,一方凹陷的坑洞中,三人终得以重见天日。
姚月衣衫染月,偏偏眉目清冷,更胜几分秋意。
她持剑长身玉立在宁安身前,束发的天青色发带泛着淡淡银光,给人以温雅疏离之感。
——原本沾染尘灰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平常的白衣。
“怀黎。”
姚月回头,对宁安含笑道:“我来找你了。”
天地间寂静无声,唯有空中的隧道入口像凭空出现一般,依旧泛着点点浅蓝,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