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身躯逐渐在宁安的视线里缩小。
她嘶哑喊道:“师姐——”
木青不知为何,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清亮如旧,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待到感受到身后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时空裂缝,她瞬间明白自己正身处于死亡的边缘。于是她神色一变,几乎是用尽全力想要避免被气流冲进时空裂缝内的结局。
但已经来不及了。
木青被风扬起的袍角已经碰触到了裂缝,她整个人瞬间化成星星点点的碎光,夹杂着黑色的灰烬,转瞬之间,便消散在宁安眼前。
黄昏渐浓,山峰的枝干上被染上了极为鲜明的亮色。
天地间是那么安静和蔼。
但宁安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良久,直到冷风撩起她鬓角的碎发,宁安才转身,木然地走向前面的光罩。
她抬眼看着在光罩中生死不知的姚月,敛眸时,琥珀色的眸子里毫无波动,如同一潭死水。
“你想要救她?”耳边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宁氏”的声音。
宁安没有理会她。
“不要着急,这次姚月若死不了,你自然有机会出手。”
“我会杀了你。”
宁安开口,全身的气息冷冽。
她右手紧紧攥着已经黯淡下来的身份铭牌,上面“木青”二字在木片上泛着乌黑的色泽,十分明晰。
宁安低头瞧着,感觉入喉的空气生冷而凝重,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恍惚间,她觉得刚刚的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
无力感蛮不讲理地充斥全身,宁安面色苍白,仿佛窥见了三年前那片苍凉荒芜的雪地。
她其实未从那场梦中醒来。
“你到底是谁……”
“尔等蝼蚁,不配知晓本座名姓。”
她的话音刚刚消失在耳边,宁安面前的光罩就忽然消失了。
被道气禁锢的姚月缓缓飘落,她的红袖翩飞,与腰间的墨发勾缠起来。
宁安见此情景,就要飞身向前将人接住。
但谁知与此同时,无数的道法气息瞬间包裹住姚月的身体,像是一团混沌薄雾将她吞噬。
“你救不了她。”
耳边轻若薄羽的呢喃混杂着道音,妄图干扰宁安的心神。
宁安毫不迟疑,她指尖微亮,迅速变幻了几个手势。
随后,一股巨大的气息从她腕骨处的乾坤镯内涌出来。
一柄锐利无比的利剑携带着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道气,直直在一片灰白雾气中劈开一道裂缝。
宁安身作寒芒,毫不犹疑地没入其中。
“阿母,天上的蓝光真漂亮呀——”
地上,一处不知名的小村庄里,束着双髻的小女孩伸着胖乎乎的胳膊指向天边。
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那里橙红云彩的中央,一抹深蓝流光转瞬而逝。
几乎是同一时间,三洲五郡和二十七城都发生了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异像。
风水宝地渐渐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雾气笼罩,原本干旱的地区竟然开始下起了连绵小雨,河里的鱼类竞相跃出水面……供奉神像的庙宇香火突然熄灭,只留空中一缕白烟,弯弯绕绕,很快消散......
天青宗。
五宗掌门突然现身掌门大殿。
“不好,世间的最后一缕道气消失了......”白以月手指轻捻,敛眸淡声道。
石罗宗掌门石袁敏忍不住高声询问:“乾清掌门,姚仙尊如今在何处?”
魏秋闻言点头,话音同样焦急而疑惑:“是啊,姚仙尊的道气一直维系着人界和修仙界道运,如今怎么完全消失,不知所在?”
轻英虽然被这些人的逼问给吵得脑袋疼,但是她心中也是惊惶不定。
姚月作为世间唯一的天乾境修士,不仅仅是她天青宗的脸面,还是天下人的支柱和庇护。
“诸位道友听本尊一言——”
轻英抬起双手作安慰状,然后面容肃穆,沉声道:“此事发生的措不及防,我们作为五宗掌门,应该信任姚仙尊才是。刚刚,本尊算出修仙界和人界都已经出现了一些异样,你我如今不仅要稳住自己的心,更需要稳住天下人的心,才能慢慢弄清到底发生了何事!”
轻英这番话说的恳切。
她作为五宗掌门之首,关键时候便犹如定海神针般,能牢牢稳住所有人的心。
“如今本尊不妨告知诸位,百年以来,姚仙尊一直在寻求突破天乾境的法子...因此,她这次气息在天地间彻底消失,可能并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而是...而是碰到了什么机缘?”
这样的说法轻英是不信的,但她必须要找出一个像样的解释。
此事若处理不好,定会造成修仙界人心惶惶。
“各位道友,不如你我先回宗将宗门事务处理好,然后再进行详谈。”白以月眸色一沉,语气微冷:“没有姚仙尊道气的镇压,藏在暗处的黑渊万一伺机而动,那便是修仙界的祸事。”
如今站在这里的也都是活了上千年的大能,担心了这一阵,也都慢慢反应过来。
听了白以月的话,她们都点头称是。
——如今的修仙界并不安稳,上古的大妖黑渊跑了出来,黄沙之境里还有一只即将触摸到天乾境门槛的妖兽……
万一被这些邪物感知到天地间的一抹道法气息消失…后果不堪设想。
她们还是先回去做些防备再说。
木城长街熙攘,这里人来人往,连夜里都灯火通明。
“随安,你感受到了么?”浅洺站在街头,淡声开口道。
她抬手捏着一个摊位上的五彩面具,正在漫不经心地把玩挑看。
“这...道法气息...”
纪随安身为上古大妖浮泽,血脉天生便能感知常人不能察觉之物。她皱了皱眉,喃喃道:“不可能啊...”
“人界的气运本就稀薄,如今,就连修仙界也要出岔子了...”浅洺说完,顺手放下手中面具。她抬眸望向东边,神色一沉。
那里是修仙界方向。
.
“师尊...你怎么样...”险驻福
乱叶厚枝铺满大地,光影斑驳间,一个女子小心翼翼地护着身下人的脑袋,低声开口。
刚刚在半空中跌落,宁安抱着姚月在山坡上滚了好几圈,才运气极好地碰到了一棵巨大古树,堪堪将两人不断交缠翻滚的身体停住。
......
不顾腰间被磕碰的剧痛,她咬牙,缓缓伸手碰了碰姚月的鼻息。
呼吸清浅,好歹没生命危险。
得知师尊的情况,宁安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下来。
她现在一呼吸,腰腹就疼的令人青筋暴起。
为了弄清楚现在的状况,宁安极为轻柔地从姚月后脑抽出手掌,然后缓缓撑起身子坐在地上。
卸力般倚着后面粗壮的树干,她仰头喘着粗气,这才有了捡回一条命的心悸感。
就在刚刚,道气黑洞把她和昏迷过去的姚月都吞噬进去,然后将她们送到了时空裂缝中。
她于剑气凛冽的空间内,利用乾坤镯剩余的道气护着两人肉身,这才避免了神魂尽灭身死道消的下场。
“师尊...”
没休息太久,待身体慢慢恢复些力气,宁安将平躺在一旁同样满身狼狈伤痕累累的姚月扶了起来。
拖着步子寻找着庇护之所,宁安像是想到了什么,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了。
然后她侧眸望向姚月,见其衣服发丝也都不再那么干净整洁,忍不住弯唇笑了笑。
“师尊,你若醒来见自己如此,定会先施一道洁身符吧...”
姚月向来喜洁。
此刻她白玉般的脸上也都沾染了泥土,长睫轻轻垂下,阖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宁安感受到手下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凉,说完这句话后,她便脚步不停地来到了一处山洞内。
这里的太阳光线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些清冷。
山洞外围的干草虚虚掩盖住这小小的半人高的入口。
宁安先将人扶坐在旁边的一棵树下,然后才弯腰率先进入山洞里面。
半响,等她再次出来时,身上的外袍便没有了,只剩下一身单薄的天青色流云纹薄衫。
上面浅淡的血痕犹在。
将姚月再次扶起来,宁安小心翼翼护着她的额头,将人带进山洞安置好。
......
黄昏已逝,碎星满天。
狭小但能够容纳的起两个人的山洞内,清浅柔和的呼吸显得尤为脆弱。
姚月此刻侧躺在一方稻草上,受冷般蜷缩着身子。
身下被人妥帖地铺了一层深蓝衣裳,她的脸颊靠着上面的银丝竹纹,墨发已全然散开,从雪白的脖颈处倾泻至腰间。
——上面还沾染了几根稻草。
这人满身狼狈,虽然透出几分令人想要摧毁的怜弱,但眉眼孤冷,依旧是清贵入骨,难侵尘秽。
“嗯......”
一声忍痛的轻哼在洞内响起,姚月长睫微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惊惧,反而平静如水。
缓缓撑起身子,姚月支着手臂坐在稻草上,将盖在她腹部的布料捏在指尖,就着月光打量。
上面宁安的气息让她心安稍许。
没事就好。
“师尊!”宁安从洞口探进头来,见她怔怔望着自己,忍不住弯腰快步走进洞内。
姚月看着她愣了一会儿,然后压了压眉眼,语调微冷,声音艰涩道:“莫再跑出去了,这里妖兽遍布,十分危险。”
“师尊放心,弟子出去查探了一会儿,这里是山峰阴面,比较干冷,没什么蛇虫,更别提妖兽了。”
宁安说完这句话,下意识捂着腰部嘶了一口,反应过来后连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不紧不慢道:“妖兽要是在这里栖息,那得做个饿死鬼。”咸猪府
如果不是注意到宁安腰部衣服处渗出的血痕,姚月就要被她后面的这句话气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笑?”姚月像三年前那般,不过不是用灵力,而是屈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这番动作下来,两人都面色一愣,定在原地。
宁安心跳鼓鼓,尴尬中,心里慢慢涌出一种奇妙的情愫。
她毕竟不再是青稚孩童,这样的触碰对她来说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但……
倒是姚月,如今后知后觉她们两人的关系,反而脸颊发烫,心底平白溢出一丝后悔。
上百岁的大能,前半生让她后悔的事情只有一件,如今……得要加上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