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亭中瓷杯落桌的声音清脆,宁安站在一旁了解了整个事件的经过,也是颇为诧异。
“金甲木的种植地出现了问题?”
姚月敛眸,她在听完白以月的话之后,忍不住蹙眉道:“但据本尊所知,那处地界在木城以南的一片山林里,千百年没出什么岔子,怎么...”
“人皇给各宗的传音符中,说木城中金甲木的种植地出现死气,死气感染了许多树木,以至于今年的金甲木原料不足,难以修复上次聚才大比时留在擂台上面的裂痕,为了保证安全,打算将聚才大会延迟两年,待死气散尽,再行种植。”
“好个再行种植。”姚月闻言,眉眼冷了下来:“死气多显现于凡人尸骸聚集处,那金甲木林中多了尸骸,人皇竟未对此加以解释,反而左顾言它,真是枉为人君!”
“是啊...”
白以月点点头,她拿起茶杯仰头饮尽,继而望着姚月轻笑道:“楼氏这几年,在朝堂打压人界女子地位,使守旧派大行其道,让二十七城城主中只剩下了三位女子...与此同时,他还大兴土木,广修楼阁殿宇...再这样下去,恐怕人界又要变成几百年前男尊女卑、奸佞横行、民不聊生的模样了。”
“楼氏不是正在培养他那个小儿子?还将其送到了破天宗?”姚月说完,摩挲着手指间的瓷杯,低眉沉思。
继而她望向远处的明月,语气清浅道:“不过本尊以为,那楼氏子看似温润,实际心如蛇蝎,无人君之相。”
白以月用茶杯碰了一下姚月手中的,瓷器两相碰撞间,叮咛作响。
她点头赞道:“姚仙尊所言极是。”
两人在亭中议事的声音并没有特意掩盖,因此站在一旁的宁安可以一清二楚地听到她们的谈话。
楼氏...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宁安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位故人。
三年未见了,浅洺。
不知她如今怎样?身体中的大妖血脉倒底驱除了没有...
“明日,你我不必前往木城了,来此的修士恐怕也都要回宗去。”白以月叹了一口气,起身告别,面带倦容:“姚仙尊,本尊走了,莫送。”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亭中。
夜色深重,湖心亭只剩下宁安和姚月二人。
宁安心有所思,因此一直倚着朱红圆柱,望着腰间的剑柄怔愣出神。
姚月微微侧眸就瞧见了她。
“在想什么?怀黎。”
宁安闻言回神,她抬手握住冰冷的剑柄,目光淡淡道:“弟子在想,这世间的掌权者若单以血脉,而不是才能当任,是否有朝一日会生出无尽的祸患来。”
此话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姚月望着宁安,目光中带着些许笑意和欣赏。她敛眸,语气微冷:“不管是人界还是修仙界,总有些东西很难改变,只能慢慢去探寻其中的道。人力有限,天道有常,你我不过是身在笼中,难以查明罢了。若是执意相求,只会越陷越深。”
这番话不知是说给宁安听,还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宁安闻言,眸中的思虑更深,她忽然来到姚月身边,倾身附耳道:“师尊,你的道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亲密和靠近依旧让人很不习惯。
姚月被耳边温热的吐息激地顿时僵在原地,就连手中刚刚拿起的瓷杯也脱手而落,茶水洒在石桌上,留下一片鲜明水渍。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将她鬓边的碎发揉散。
姚月眉眼潋滟,垂眸轻声道:“本尊无道,只是在求一份心安。”
宁安从身后拥住这人,下巴支在姚月肩头,又不敢全然卸下力道。
冷香萦怀,真是让人心神荡漾。她想。
望着桌上的狼藉,宁安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现在有些迟疑,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问。
但心念千回百转,宁安依旧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师尊,荡尘先祖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姚月听了她的话,没有作声。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复,宁安轻笑,唇贴在怀中人的锁骨处,轻轻吮了一下。
“...你!”
感受着腰部骤然加重的力道和锁骨处的酥.麻,姚月极力挣脱身后人的桎梏。
宁安似乎并未强迫,反而顺势放开了手。
她神色平静,似乎忘了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
姚月堪堪站稳后,先是狼狈地掩了掩脖颈处的衣襟,继而抬眼间,望向宁安的目光惊疑不定。
“明日,师尊应会与掌门共同搭乘仙舟回宗......届时,弟子自会相送。”
宁安一只脚已经踏出了亭子。
说完这话,她再不犹疑,抬脚就要离开。
“站住。”
姚月望着女人的背影,抿唇一字一顿道:“怀黎,你应该知道天门所在之地惊险万分,一不小心就会枉送性命......你...你为何要去叩天门?”
“时生。”宁安闻言改了称呼。
她转身望向姚月,琥珀色的眸子温柔如水,里面的寒冰似乎全然消失不见:“我不想站在你身后做一个需要她人相护的弱者,我想保护你...”
宁安说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几年...弟子承蒙师尊照料,多次被救于生死之际...”她垂眼,语气低沉:“但道途渺渺,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有本尊在,绝不会...”
“不能自强,如何自处?”姚月的声音被打断,宁安手腕轻转,竟然将荡尘从剑鞘中拔抽出。
铁刃冷峭,寒锋似雪。
姚月眸光怔愣,她看着面前的人,一瞬间觉得有些陌生。
那个向来乖顺的徒弟如今已经褪去了青涩的少年气,目光含墨,在夜色中隐隐透露出锋锐和成熟的意味。
眉眼间,颇似...当年的荡尘仙尊。
宁安在姚月深沉的视线中缓缓走来。
她跪在姚月面前,双手持剑递呈:“师尊,对弟子而言,命,还是要抓握在自己手里...请给我一年时间,弟子定会叩响天门。”
话说完,宁安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若她不同意,就不会起身。
“把剑收回去。”
姚月终是知道拦不住这人,她垂眼冷声道:“此行艰险,不可无剑。”
“师尊,有荡尘剑在,弟子总会有依赖之心。”宁安抬眼,弯唇道:“一年后,我自会回宗,向师尊取剑。”
修仙界绝境之中易成就修士。
千百年来,除了想要取得聚才大会资格的散修,还有不少宗门人也会出发前往渊明山脉,她们的目的不在叩天门,而在求得修为的长进。
——天门地界虽然多上古大妖,奇异险阵,但灵丹宝符,剑意传承,也应有尽有。
尤其是在叩天门时,有的修士能够于生死之际探得道法,从而成就一番修为。
古籍记载,五大能之一的灵机先祖,就曾在天门所在之地——渊明山脉,灭杀上古妖王吞云兽,从而悟得探取天机之法,突破忘魄抵达天乾境。
......
看着眼前跪地呈剑的宁安,姚月挽留的话在喉中几转,终是没有说出口。
光华闪过,荡尘剑被她收了起来。
“你何时出发?”姚月长睫轻垂,虚虚掩住神色,轻声道。
“明日。”
宁安低眉,淡声开口。
“可否一月之后?”姚月面无表情将她扶起来,然后将右手背在身后,侧眸道:“明日你同我回宗,于宗内巩固修为,这样天门一行,本尊才能放心。”
她纯元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巩固修为......
宁安心中慢慢浮出一个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念头。
——莫不是这人想让她再陪她一个月?
两人相对而立,沉默半响。
姚月可能后知后觉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话已开口,是怎么也收不回了。
宁安抬眼落进那双墨染的双眸里,忽而感觉很有趣,她向前走了一步,来到姚月面前。
谁知那向来清清冷冷的仙尊竟然在她过来时,主动拥住了她。
这次换宁安僵住了。
姚月脸颊发热,头靠在宁安的怀里,搂住她腰的手紧了紧:“怀黎,与我回宗,一个月后再行前往渊明山脉,好不好?”
“好。”
宁安闻言,手再也自然不过地回抱她。
手搭在姚月的纤腰上,宁安温香软玉在怀,心中自然是温情漫溢。
她的唇角慢慢挑起一抹笑意。
宁安低头,脸贴着怀中人温凉的额头,语气很轻:“是我求之不得。”
自昨晚身在祈安的五宗掌门收到楼氏传音符后,聚才大会推迟两年的消息就一夜之间传遍三洲五郡,人界二十七城的百姓也都知道了此事。
此事并不寻常,但凡人不知死气为何物,只会觉得大会推迟有些奇怪,反应并不是很大。
倒是修仙界,大小宗门都沸沸扬扬地传播此事。
一传十十传百,就连木城地下全是尸骸的谣言都出现了。
.
木城,齐鸣阁。闲珠福
房间内,坐在上首的陈弃不紧不慢地饮着茶。
吐气间,白雾遮掩住他的眉目。
“陈长老,别来无恙啊......”
门口,一道低沉的话音徐徐传来。
身穿明黄锦袍的男人推门而入,他腰间的玉佩精致润亮,上方雕刻的飞龙惟妙惟肖,气势不凡。
陈弃见状,也连忙起身相迎。
“陛下亲至,真是让齐鸣阁蓬荜生辉!”他将楼氏引到上首,亲自为其沏了一壶茶。
两人对坐静静饮茶。
旁边木台上的安神香顶部暗红发亮,丝丝缕缕的白烟散在空中,很快消失不见。
余光看见对面的人皇脸色不好,陈弃眸色一深,压眉道:“陛下,我已经将死气都散在金甲木的种植之处了,不出一年,所有树木都会枯萎而死。我们的事情不会暴露。”
听了这话,楼氏脸色稍稍缓和,他长长叹了一声,垂眼道:“但是死气从何而来?自昨晚朕将传音符送到各宗后,三洲五郡都将死气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说木城下都是尸骸。再这样下去,万一五宗高层起疑,真的派人到木城探查怎么办?”
“到时候,我暗中抓捕各城青年男女,让其种植金甲木的事情不就败露了?而且,若她们顺藤摸瓜...将——”说到这里,他的眸色变得更加复杂:“欸,到时候,朕的皇位能不能坐稳,都是未知。”
“陛下放心就是。”
听了这楼氏皇帝的一番话,陈弃心中颇为不屑,暗道一个君主,胆子却小的和老鼠一般,真是丢尽楼氏一族的脸面。
虽然这么想,他面上却很是恭敬,安慰道:“您有赤鸣阁相护,就算她们发现二十七城少了一些青年男女...想要来质问您,您也可以让赤鸣阁的阁主出面。”
“也是......”楼氏将自己的袍角撩开,腿上的白毛已经短了很多。
这几个月以来,他借金甲木那块灵气充沛的地界摆了很多阵法,将很多人都献给了主上,以祈求获得血脉的淬炼。
“无碍...只要朕能够得到长生,能够将这一身大妖血脉淬炼好,一切便没什么关系。”楼氏眼里显出几分狂热。
陈弃瞥见他腿上骇人的白色长毛,忍不住浑身一抖。
这人皇还真是自作自受,当初妄求长生,胡乱配什么药汤浸泡肉身,竟然阴差阳错地勾起了远古妖兽血脉。不仅如此,自那以后,他自身还被这种古怪血脉反噬,不时在腿部各处长出白色毛发...
要不是主上需要......陈弃想道,他真是不愿意和这样一位愚昧不堪的人君共同做事。
.
正午的太阳十分和暖,坐在青城一家客栈内,浅洺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修士,百无聊赖地支起下巴,侧头把玩着手里的红绳。
“那老皇帝竟然将聚才大会延迟了两年......也是,恐怕是实在找不到可代替金甲木的原料了。”她语气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手里的红绳被她来回摩挲,女子的眉眼较三年前多了几分成熟意味。
她五官本就深邃绮丽,这三年暗中执掌赤鸣阁部分权柄,更是被权势浸泡出一股上位者的威势和清贵。
紫色的发带鲜明而飒爽,将浅洺衬得极为俊雅。
站在一旁的纪随安神色犹疑,像是在斟酌着什么一般。
“主子,属下...”
“嗯?”浅洺应声,侧眸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何时?”
“没什么事......就是,昨夜属下去祈安城探查,发现...”
“发现什么?别墨迹,有话快说。”浅洺正身将红绳紧握在掌心,望着支支吾吾不敢作声的纪随安,皱眉道:“发现了什么?”
“...当时在街上,属下看见宁安了。”纪随安咽了咽口水。
浅洺闻言,挑眉道:“那不是很正常,她师尊也要参加游神会。作为亲传弟子,她自然也要去看看...”
“但是...”纪随安看到面前人似笑非笑的眼眸,心下一挑,忍不住脱口而出:“但是属下也看见了姚仙尊在她身边。”
还穿着一身红衣,和平常很不一样,可真美。
纪随安忍不住在心里又加了这句话。
浮泽向来喜欢好看的人和物,上古时,它们时常闯入百姓家,偷盗亮丽的珠宝或者...长相清丽的美人,将其据为己有。
这是天性。
想到这里,纪随安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了那道红衣身影。
风姿卓然,气质清冷。
什么时候,她能将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尊攀折下来,囚禁在身边好好观赏把玩……那真是极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