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将长剑刺入宁安的左肩,恶灵觉得她这样的打法也太过不要命。
为了攻击到他,这人根本不顾及自己是否会被伤到,而是不放过任何机会去靠近他,甚至有些时候,她的方式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疯子!疯子!哪有人这样杀人的?!
“呃——”
又是一次进攻,宁安持剑再次迎头劈来。
她的用剑风格和整个人的气质颇为不同,看起来内敛沉稳,波澜不惊的少女,用起剑来竟然是肆意张扬,毫不掩饰杀意,想要致人于死地的心思简直摆到明面上!
“可恶!”
一道虚影从恶灵面前闪过,他再次持剑相抗,但是由于自身原本就挂了彩,气息愈加虚弱,他已经预料到,这一剑将会接的很是费力。
“呃——”
这一剑并没有像他预料的一般落在他的剑身上。
恶灵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抬剑的手也瞬间顿住了。
刚刚只见一道鬼魅似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然来到了他面前,最后,他只感觉到心口处一凉。
缓缓地低头望向胸前,那里赫然插入了一柄长剑,露在外面的剑身闪着阴寒的银光。
“你...”
宁安敛眸仔细瞧着被她挑出来的魄晶,魄晶的淡淡紫光映出她分明的眉眼。
这东西一旦脱离恶灵,恶灵将会彻底湮灭意识,化为一道虚魄进入轮回,在黄泉上漂浮千百年,才有可能再次投胎入世。
在意识湮灭前,男人盯着她手中把玩的魄晶,心中惊颤,一旦她将其碾碎,自己就连一丝入轮回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面色灰败的望向宁安。
少女身上血迹斑斑,简直可以用狼狈不堪来形容,她的脸上划了道极为刺眼的血痕,在一张雪白的面容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瞩目。
瞳孔涣散,最后一幕让他在疑惑中彻底湮灭了意识,陷入黑暗。
那人竟然蹲下,好像要将魄晶...埋起来?
......
看着地上恢复平整,宁安这才真正感受到身上的疼痛,一下子跌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空气。
刚刚的一剑几乎押上她的性命,幸好成功了。只可惜,这次生死之际并没有让她突破修为。
也是,如果一旦陷入死亡的危险,修士就可以突破修为的话,那弟子们还不去都去找死?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宁安心想。
除了为母亲报仇,她向来不对得不到的东西有太深的执念。
世界上难得的东西太多了,若每一件都想要攥在自己手里,自然是不甚可能。
她缓缓向后倒下,躺在平整的土地上,耳边的风声让她有种重活一次的感觉。
在这里,地上的青草发疯一般地猛长,细长地草叶附在她脸侧,弄得宁安有些痒,但身上十几处伤口又让她感到疼痛酸涩。
真是浑身不得劲。
幸好这些伤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并不致命,养上几个月就能恢复。
周围的弟子们如今大都面色平静,像是在识海中的战斗也都到了该决出胜负的阶段。
宁安转头看向姜抚书,按理说以荡尘剑的威力,恶灵应该早就被杀了,怎么会...
她起身来到姜抚书面前,盯着那张佛像似的面容,却忽然感知到什么,眸色骤然冰冷。
下一秒,一把拂尘破空而来。
宁安旋身躲避,拂尘划过她的发尾,白色的须毛看似柔软,竟然可以将她的发直接斩断!
余光看着空中四散的青丝,宁安掀起眼皮望向拂尘飞来的方向,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一席黄袍,眉眼方正。
天机宗的何长老?
宁安看着他伸手接过飞来的拂尘,然后抬眼定定地看着她。
“何长老?”
这人并不说话,反而目光深深看着自己。
宁安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你果然是...”
至灵之体。
没有丝毫犹豫,宁安将师尊给的护身符迅速拿出来捻在手里,她心念一动,随之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再次抬眼看到同样的地界,她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视线冷冷地放在前方稳稳站着的何善身上。
“你身为宗门长老,竟然和恶修一般觊觎她人体质。”
何善被她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一想起来这是哪里,高高悬起的心也瞬间放下。
这里是他借天地壶幻化的一方封闭空间,在这儿发生的事情,天知地知,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宁安自从发现自己借破空符出不了这方空间,心里就有了一番判断。
师尊给自己的这一张符,可以让因为境界过低而不能破空的她日行千里,但如今却不能使她离开这个地方。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里已经不是上古战场了,而是一个封闭虚空。
之前她和恶灵打斗时太过投入,根本没有发现周围早就被人悄悄偷梁换柱。
传说中宝器天地壶可以在人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将人投入一方虚空,难不成...
宁安余光不经意瞧见他腰后面露出的一个棕色葫芦头,眉间微蹙。
见此何善颔首笑道:“怎么?你也听说过天地壶,没想到这仙迹竟然能寻找到如此宝物!还成了我的东西!”
宁安讽刺勾唇,淡声道:“传说中天地壶是世间至善之人才能拥有的至宝,曾是天机宗先祖亲手赠与人界曲大夫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
宁安边和他说话拖延着时间,边悄悄将手伸进衣袖,在乾坤镯上几番动作。
何善被她怼的哑口无言,心中气恼,于是冷哼一声,将拂尘从手心捋着。
他语气阴沉:“你莫要在这里拖延时间,当初在幽冥镜大比本尊就发现你很不对劲,旁的弟子都在湖外相抗,你却跳下湖去,竟然还能斩杀守护兽。”
他继续道:“这次本想下来看看弟子安危,没成想......如今看来,这并不是姚仙尊给你的宝物的功劳,而是你的体质带来的气运罢了。”
“至灵之体谁不希望得到?老朽已经在忘魄境中期滞留了千年,如今只要将你炼化,咽下人丹,本尊便能很快突破境界!”
何善的语调徒然拔高。
说道最后他的目光已然带了些狂热,看的宁安心中好笑。
气运?人丹?
什么恶修经典言语,堂堂五大宗之一的长老,竟然狠毒至此。
“长老这是想将我炼成人丹?”
宁安敛眸,琥珀色的眸子带笑,看的何善有些发怵,她拢袖轻声道:“那你可没这个机会了。”
话音刚落,一道蓝光直直向他射去,何善大惊之下连忙躲避。再次抬眼眼前已经失去了宁安的踪迹。
回去的路已然被恶灵封印,只能进不能出,在乾坤镯被催动的瞬间,宁安就打算将封印破开。
乾坤镯不愧是可以荡清一切虚妄的东西,她很快就破开封印来到了地洞地下,看着身后的两条虚空隧道,宁安刚打算离开,就被身后的拂尘追赶而来。
她踏着石壁闪躲,稳下身子后抬眼一看,果真是被他追上了。
“怎么样?还想跑?就算你有破空符,也躲不过本尊的追捕!”
宁安薄唇紧紧抿着,脸色是极致的苍白虚弱,她浑身的伤口再次撕裂,整个人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一般,几乎全身是血。
灵气已然不能再次让她摧动乾坤镯。
看着何善步步逼近,拂尘上的灵气开始汇聚。
看着看着,宁安突然轻笑出声,她雪白的脸上血迹斑驳,带着些骇人的诡谲奇艳。
这是要杀了她?
死亡?
死亡绝不属于她。
宁安余光看见右边散发着巨大灵气的隧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会有什么危险?会是绝境么?
她咬牙,在拂尘顶端的白光几乎亮如实质时,迅速转身冲向右边的隧道。
何善一僵,收回拂尘后,他皱眉看向那徒然消失在莹莹白光中的决然背影,眼中阴晴不定。
这一个隧道传出的灵气波动太过强烈,到底通向何处?
眼珠一转,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天机宗随掌门商议仙迹时听到的话。
“......荡尘先祖等五位大能为了将战场的死气慢慢排出,使其不危害修仙界,便造就了又一方虚空隧道,使之通向冷域海。”
......
冷域海是什么地方?那是和西北黄沙之境同样险恶的地界,关押着上古的一些凶恶海妖,进去者若不是天乾境,有死无生。
这么一想,他便放心地进入左边隧道。
既然得不到至灵之体,还不如再回仙迹寻找一些宝物。
至于宁安,尸骨不存,怎么样也怀疑不到他身上。
.
浅洺自从进入这个满是残骸的地界就发现不对劲,所有的弟子像是经历了一场战斗般,个个脸上疲惫不已,她找到姜抚书,看着她额头的细汗,忍不住问道:“抚书,你见过宁安么?”
“宁安?她不是在......”
她回头一看,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可能宁道友出去了吧。”
出去?
不应该在仙迹寻些宝物么?
看着周围弟子都想要离开的模样,浅洺心中不解,随之蹙眉问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抚书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一五一十告诉她,包括被五宗长老们震慑之后还中了恶灵埋伏的事情,全然告诉了浅洺。
浅洺边摇头边往后退去。
“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姜抚书走向她,疑惑开口道。
“人一定在这里,不然,寻迹的烟怎会在这里就散了。”
红烟消散,不是找到了人,就是被找的人...
姜抚书看着浅洺突然对着周围大声喊道:“宁安!宁安!”
宁安,你在哪儿?我找不到你。
“宁安!宁....你干什么?”
姜抚书攥着她的手腕,看着浅洺发红的眼瞳,担心道:“浅洺,你到底...”
“你放开!”
她挥手挣脱姜抚书的束缚,踩着周围崎岖不平的残骸继续大喊。
周围一些人已经决定要出去了,她们和余下的犹豫不决的人看见有个人像疯子般在四周喊叫,简直不明所以。
“宁安!”
“浅洺!”姜抚书赶到她身边,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安慰道:“宁道友这般天赋惊人,应该是早就将恶灵灭杀,回到宗门了。”
“不可能...”
浅洺失魂落魄地垂眸,眼中一片血丝,喃喃道:“不可能...她不会不等我...也不会听不见我唤她...”
“我们的灵力恢复了,已经传音于长老,很快她们就能下来,带我们出去。”
话音未落,五宗长老果然出现在不远处。
浅洺抱着一丝希望,随内门弟子和长老们来到了隧道中。
感受到前面的封印气息,所有人都将其和恶灵联系起来。
恶灵会封印隧道防止她们逃跑,意料之中。
各宗带队的弟子边走便向长老们汇报之前的情况,还没有走到尽头,前面竟然有弟子穿过了隧道,来到了地洞地下。
其中一个弟子见了,讪讪道:“封印...打开了?”
“可能是恶灵死了,它们设下的封印自然也就消失了?”
“有理有理...”
五宗内门弟子陆陆续续回去,长老们也回宗,想要对已经寻到的宝剑法器慢慢进行研究。
至于掌门,众人心中暗道:大能还不需要旁人操心。
事情已然要落下帷幕,姜抚书看着浅洺依旧失神的样子,柔声安慰道:“宁道友应该是回了营帐,你去看看,她一定在。”
“...好”
天色已晚,万籁寂静,皎月闲适的挂在天上,仿佛永远这样清亮平和。
直至耳边的鸟鸣声起,浅洺抬眼一看,自己竟然在这地洞旁站了几乎半个时辰左右,她周围早就没了其他人的影子。
她有些不敢回去,因为她知道红烟是绝不会出错的,但她还抱有一丝侥幸,万一宁安真的在营帐呢。
浅洺略显单薄的身影慢慢融入无边的墨色中,很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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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广阔无涯的澄澈蓝光中,宁安双眸紧闭,刺骨般的冷意充斥全身,加上皮肤上的伤口开裂,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在昏迷中都无法平静,眉头紧蹙。
不知过了多久,冰火两重天之中,一双带着温热的手慢慢揽着她的腰,轻柔地将她往上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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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月?”
月明宗。
白以月看清闯入她寝殿的人,眉梢一挑,眸中极为震惊。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姚月怀里抱着的女孩吸引了。
这孩子浑身湿漉漉的,发丝黏在鬓角,眉眼冷峭却青涩,看样子年纪并不大。
“白掌门...你可否帮我救救这孩子....”
话还没说完,白以月见到了平生最令人惊诧的一幕。
在她眼中一向战无不胜、高高在上的姚月,竟然慢慢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正摇摇欲坠。
白以月见状连忙扶住她。
人既然来了月明宗,她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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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白以月就来到宗门后院,经过几道走廊,她推开了一扇门。
吱——
“等你这小徒弟情况稳定下来,就带着她从月明宗离开。”
看着床边坐着的姚月,白以月冷淡道。
“嗯,麻烦白掌门。”
姚月没有理会她有些冲的语气,而是从袖中拿出一片冰玉,水滴状,晶莹剔透若水晶琉璃,里面的道气充沛而丰盈,让人见之忘俗。
她缓缓走到白以月面前,将其递给她。
“怎么?你姚月仙尊也有求人的时候?”
白以月讽刺地勾唇,视线从她手中的东西转移到姚月清冷如玉的面容上。
有的时候她真想看看,这般冷淡如霜的脸,有朝一日到底能为谁破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血肉来。
“这冰玉是你三分之一的修为所铸,本尊不要,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姚月收回冰玉,抬眸看向她:“若白掌门救回我的徒弟,无论何种条件,我都答应。”
“好。”
白以月笑了,她颔首透过窗户望向极远的天际,语气忽而变得低沉:“本尊算出来,荡尘先祖还有一抹残魂在这世上。”
“你帮我将她找到。”
姚月听了,微蹙眉头,对她的话不可置否。
师尊如今的确还有一抹残魂存在世间,但那仅仅是仙尊留在这世间的一抹念头罢了,找到了,残魂也会很快消散。
真正的荡尘先祖,早就死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白以月回头看向她,笑着说:“但如果你不答应我,我不会救你的徒弟。”
“她原本就有很多皮肉伤,如今又在冷域海染了寒气,寒气已经透过伤口深入灵魄,她一番血寒之症是免不了的。你知道,只有我的功法可以抑制这孩子发病。”
姚月听了她的话,面上无悲无喜,却转身瞧了一眼在床上昏死不醒的宁安。
淡淡的日光倾洒在她恬静的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好。”
姚月回头,眉眼清浅若秋水,她轻声说道:“我答应你。”
宁安这一昏迷,就整整昏迷了三年。
这三年里,姚月回到祈安城后不时去看顾她,直到她的情况被白以月完全稳定下来,姚月这才将她带到了祈安城中。
人界仍然是旧时模样,街道车水马龙,来来往往全是锦衣华服的凡人。
修仙界却在三年中经历了一些不小的风波。
由于三年前上古战场出世,五宗率先入内获得不少的宝物,于是修仙界的世家和人界皇族都坐不住了,皆派人去往天石郡倩云城。却没想到仙迹内危险频出,两方势力各自损耗了不少人,也就得到了几把宝剑。
这些宝剑还来的极为残忍。
它们为了将剑柄处的死气消散,竟然强行命令低阶修士去抓握,以修士被黑气缠身而死为代价,将剑柄上的死气耗尽,从而顺利将宝剑拔出。
五宗之人一开始听闻此事颇为震惊,于是派人交涉,交涉倒是起了效用。
至少修仙界的世家们放弃了这样的做法,不再以残杀修士为代价换取宝剑。
但是对于人界皇帝,五宗曾几次派遣使者去劝诫,人皇还是一意孤行。
自从天下安平之后,荡尘先祖早就为两界定下了规矩,修仙之人修为高强,为了避免她们涌入人界,残杀迫害凡人,先祖以大法力降下禁制。
——凡是去往人界的修士,修为必定会被压制一个大境界,且回到修仙界几月之后才能恢复。不仅如此,修士的气运还会被削弱。
这样一来,几乎没有修士愿意踏足修仙界。
千万年过去,修仙界和人界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只是彼此交流往来实在太少。因此,人皇虽然忌惮修士,但是也没有到言听计从的地步。
天青宗掌门轻英对他残杀修士的行为实在愤懑,掌门大殿中,她一席青袍,甩袖怒道:“好个人皇,以为人界有禁制,本尊就去不得不成?!”
人皇楼氏是近百年才上台的,上一代人皇是一位极有贤才的明主,她不仅让女子出官入仕封侯拜相,而且励精图治体察民隐。
在位百年,形成了女男皆平等,百姓皆乐业的盛世之象。
没想到好人未能长命,她私服出巡查探地方水灾时,不幸染疾而亡。
后来她的三子,也就是如今的楼氏上台,半点没有继承母皇的贤才,反而贪婪愚昧,迷信长生。
不光打压女子好不容易才挣得的平等地位,让很多文官女子不得不退回后宅,还征收苛捐杂税大兴土木,百姓渐渐不堪重负。
如今的盛世衰退之像愈加明晰。
轻英冷哼一声,嗤笑道:“本尊倒要看看,躺在上代人皇缔造的盛世中吃老本,这个代国还能走多远。”
旁边被派遣去人界的弟子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太明长老,你伴本尊去人界一趟。”
抬眼看着轻英眼中未尽的怒气,她从轻英身后走出,然后上前一步拱手道:“掌门,此事虽然急迫,但还不需您亲自前往,让抚书随我去即可。”
“抚书?本尊记起来了,那个内门天才....不对...”轻英皱眉,忽而拢袖笑道:“如今已然是你的亲传弟子了。”
“是的。”太明宽慰点头。
“好,就依你所言。对了?听说她还在探查三年前天石郡孩童消失一案?”
“不错。”太明颇有些无奈道:“我曾劝过她,这孩子倔,不光不想放弃,还和我生气。”
“...和你生气?这孩子也是心善,不愧是佛性至真之人,三年前就曾施粥百姓...如今,她不肯放弃探查此事也是意料之中。”
轻英似乎极为缅怀:“欸...此事本尊也不打算就这么放下,有机会一定重新探查。姚仙尊这一走就是三年,也不知道能否找到真凶。”
太明挥手让殿内的弟子退下,面带忧色道“掌门,如果姚仙尊回宗,宁安消失一事...”
轻英闻此面色一变,随之便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此事暂且不急,本尊料想,姚仙尊不会那么早就回来,我们已经对外宣称宁安被她带走历练去了,失踪一事你知我知,不必让第三人知道。”
“是...掌门忘了,还有您的小徒弟也知道,此事便是她上报的。”
“浅洺?你不说我简直忘了这家伙,说是不寻到宁安不回宗?好哇,这三年她遍寻五郡,前几天给我来信,你猜她去了哪里?竟然去了人界!这不是胡闹么?以为自己升了纯元境,就无法无天了不成?”
“掌门息怒,下山也是一种历练。”
“欸...本尊只是担忧。她到了人界,修为被压制,也就是起灵境巅峰罢了,真遇到事情,如何自保?”
轻英透过窗户望向东边,那里一片深蓝天色,万里无云。
大殿中的声音忽而变得低沉:“望她安好吧...”
.
人界,祈安城的一方别院。
正直黄昏时分,这里假山错落,亭台水榭中,一女子端坐其内。
她身着素白长袍,半绾青丝,眉眼间清隽绝俗,与身后雅致的风景几乎融为一体,水墨画般浑然天成。
姚月执笔,手腕轻转缓缓写下最后一字,然后将笔墨放好,随之起身走出了亭子。
穿过几道长廊,她抬手就推开了一道内室的石门。
看见里面的情景,姚月原本冷淡平静的双眸生了涟漪,身形徒然消失在原地。
石门内,中间赤红的巨石上已经没了原先熟悉的人影。
城中主街。
一位玄衣女子旋身轻跃,直接拦住了前方横冲直撞逃跑的女孩。
宁安抬手堵住小孩的去路,看着她瞪大的葡萄似的乌黑眼珠,勾唇轻声道:“小朋友,偷别人的钱袋可不是好孩子。”
她边说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
这躺了三年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手麻脚麻。
看着面前女孩根本没有归还的模样,宁安失笑道:“你确定不还我?”
她向女孩煞有介事的颔首,语气认真:“你看你左边不远处的男子,他盯着你手中的钱袋很久了,就算你拿走钱袋,你也护不住。”
看这个女孩一身浅紫绣金小袄,不像是无家可归之人。
“哎呦!娘——”
一个面容端正大方的妇人快步跑过来,看见此般情形直接扭了女孩的耳朵,气不打一处来:“阿玉,你又跑到这里玩?不知道阿母找你多久?”
她余光瞥见孩子手里的钱袋:“...又偷了人家的钱袋?”
又?竟然还是惯犯。
她一把将钱袋从女孩手中夺过来,塞到了宁安手里,边抱起孩子边连声抱歉:“对不住了姑娘,这孩子最喜好收集钱袋,我以后一定揍她一顿让...”先驻负
“...长记性。”
妇人抬眼看见面前女子的样貌,倒吸了一口气,有些不可置信地讪讪道:“姑娘,你...你长的可真俊。”
的确,面前的女子已然比三年前高了不只一头,高挑劲瘦,没有弱柳扶风之态,腰间线条优美坚韧,肩膀挺秀端正,一派姿容。
尤其一张冷峭的脸已经褪去了之前的青涩,俊秀而富有成熟之感。
宁安闻此怔愣一瞬,随之哑然失笑,刚想说些什么,就发现她们身后来了一匹失控的白马,正直直地向她们冲来。
人群此起彼伏的惊叫传入耳中。
她如今才刚刚苏醒,修为尚未恢复,根本无法使出灵力,见此长睫下的眸色一暗,电光火石间,将吓得僵在原地不能动弹的妇人和女孩挡在身后。
没待抽出荡尘剑,一道白衣身影就翩然而来。
姚月长身玉立在宁安身前,抬眼淡淡望向前方失控狂暴的骏马。
马对上她的视线,双蹄一扬,吼叫着停了下来。
人群的叫嚷慢慢消失,一个男人快速跑来,气喘吁吁地将马拉住。
他心中庆幸没有撞伤他人,转头看着面前带着白纱,气质脱俗的女子,连声道:“对不住姑娘,没伤到你吧?”
“无事。”
“那就好那就好。”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妇人也抱着女孩道谢后离开了。
宁安看向前方漠然不语地身影,老实地跟在后面。
日落西沉,皎月已然悬于如墨夜色,主街的夜市却十分喧闹,橙黄的烛火明灯将黑夜照的如同白昼。
姚月喜静,走了个偏僻的街道步行回去。
“买簪子喽——路过的客官看一看欸——”
耳边的喧嚣人声慢慢湮灭,宁安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天色。
师尊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宁安,你——”
姚月回头,想要像三年前一般低头将人狠狠训一顿,却在转身时,额头徒然磕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宁安闷哼一声,捂着鼻梁后退半步,痛的不敢作声。
心中却莫名其妙地想,师尊的熏香是什么,好清雅地味道,像是...天青宗殿前的红梅,冷香淡淡,让人悠然平静。
“......”
两人诡异地静默了一瞬。
姚月心中颇有些天人交战,除了几百年前荡尘仙尊身亡之时,她的心中再也没有这样不平静过。
抬眼看着面前已经高她半头的少女,她实在是有些...不能适应。
“师尊...”
宁安开口,她们两人离得太近。
姚月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面不改色的退后一步,藏在背后长袖中的手却骤然握紧,雪白的耳垂逐渐漫上了淡淡的血色,隐藏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感受到手心的刺痛,心里到底是清明了些。
于是她错开宁安眼含笑意的视线,侧头望向旁边的河水中央。
那里映着澄明皎月,水波潋滟。
姚月冷冷开口道:“今日你太过莽撞,修为未恢复就出门,人界虽然鲜少有修士,但万一被你遇到,还对你的体质起了歹心,你便在劫难逃。”
“明白了,师尊,以后弟子一定谨慎行事。”
宁安不怎么会哄人,而且此事自己有错在先,自然也就低头认错。
姚月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她微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几步,见身后没动静,便回头望着愣在原地的宁安,敛眸柔声道:“跟上。”
“哦。”
宁安回神,不太明白心里这份忐忑和痒意从何而来,连忙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几番兜转,她们终于回到了府上。
这一方住处原本是皇室的一个亲王所居,由于被御赐别府,此处便空了出来。
姚月三年前刚来时就以高价将其买下,这府邸原本的牌匾被撤下,如今上面空空如也。
在这里也住不了多久,她也就没给这府邸重新起个雅名。
两人从大门进入,穿过几道长廊,宁安随着姚月迈入内室。
从步入这扇乌木门,她心中就惊了一惊,如今虽说快进入九月份,天气逐渐转凉,但师尊房里这铺面而来的热气怎么回事?
以师尊的修为来说,寒暑变化几乎影响不到她。
“宁安,以后你便住这里。”
姚月看着面色有些疑惑的少女,淡声道。
“师尊,这不是你的住处么?弟子若住到这里,师尊你去...”
“旁边还有一间房,本尊住在那儿。”
“师尊,还是弟子住...”
宁安本想推辞,却在对上姚月的视线后徒然噤声。
.
月色撩人,透过雕花窗户,银白的月光洒进室内,照得宁安心绪难安。
脑海里姚月的身影挥之不去,那清冷的梅香好像依旧浮在鼻尖,宁安抬手摸了摸现在还隐隐作痛的鼻梁,摇了摇头,闭眼强迫自己入眠,如今她修为还未恢复,身体和凡人一般虚弱。
自己为何昏睡了三年,这里又是哪里?
昏迷前的记忆仿佛是一场梦。
有些事情,只能等明日醒了彻底问一下师尊,才能得到答案。
皇宫内。
富丽堂皇的煌煌大殿中,几根高大的柱身盘着条金黄巨龙,口含明珠,眼神炯炯。
龙椅上的楼氏在这寂静无人的朝堂上,目光热切地定定看向前方,在他的头顶上,一团黑雾盘桓。
“朕已经全然按照你的话去做了,但今日朕接到天青宗的符灵,她们会派一位长老和弟子前来交涉,这就不能把人遣回去了....”
“怎么,你就这么怕她们?”一道雌雄莫辨的低沉声音响彻大殿。
这句话像是刺中了楼氏的死穴,他面容上的平静徒然龟裂,甩袖冷笑道:“修士而已!我楼氏前身是上古浮泽,如果血脉觉醒...”
说着说着,他抬头看向那团黑屋,狂热道:“你曾说会帮我觉醒上古血脉,是真的吗?”
“你放心,本座从不骗人。不过...”
“不过什么?”
“本座听说你有一个女儿,她现在成了天青宗的徒弟。叫什么名字....哦,对了,本座想起来了,浅洺。”
“哼!”
听到这个名字楼氏便怒火中烧,冷声道:“逆女,她杀了她亲哥哥,妄图逼我立将她立为太子,荒谬!”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此女人中龙凤!本座今日就是想告诉你,你的血脉不存粹,你的女儿血脉倒是纯粹得很,你如果喝了她觉醒血脉后的血...”
楼氏眼中一亮,虽然很想反驳它“人中龙凤”的话,不过有求于人,他到底压下心中的愤懑疑惑道:“她向来不孝不忠,不肯听朕的话,朕如何才能...”
“这你就不用管了,本座只是把方法先告诉你,至于怎么将她扣住,等时机到了,本座自然会告诉你。不过本座有一事实在好奇得很,按理说你们的血脉已经稀薄的不能再稀薄,浅洺如何能拥有如此纯粹的血脉?”
大殿中灯火未灭,透过窗棂,里面一道得意的话音刚落,就随之响起了桀桀大笑声。
殿外守候的宫人大气不敢出,身体已经僵直成一条线,明明是极为清冷的夜色,额头却满是汗珠。
这几日皇上经常在夜里避开侍卫,走暗道来到大殿里自言自语,疯子一般,着实可怖得很。
一大清早,宁安就收到了姚月的传音符,虽然感觉师尊就在隔壁实在不需要传音,不过师命在上,她很快就敲响了姚月的房门。
“师尊?您找我?”
“进来。”
宁安闻声推门而入。
只见姚月发丝未束,墨发雪肤,和她平时冷淡禁欲的气质大相径庭,竟然给人清艳灼人之感。
“嗯?”
姚月察觉到她有些不加掩饰的视线,淡淡地侧眸瞥了宁安一眼。
宁安见此忙低头不敢再看,刚刚师尊的样子实在太让她…吃惊,以至于脑海里现在还是刚刚的画面。
“本尊今日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姚月素手轻转着精致光滑的酒杯,轻声道:“聚才大会将要在今年的十一月中旬进行。”
“你要尽快恢复修为,然后去往木城。”
木城是历次聚才大会举办的地点,由于大会是修仙界各境界的天才之间的比拼,自然需要足够坚实的擂台场合。
木城生产金甲木,木工极尽灵巧,可以制造出耐受冰火的绝品擂台。
不过宁安最为好奇的是,聚才大会一般三百年举办,这才没过多久呢,怎么会再次举办?
像是读懂了宁安心里的话,姚月眉头微蹙,声线也冷了下来:“五宗在这三年内各自寻获了不少宝物,恐怕其它宗门十分觊觎天青宗第一大宗的位子。”
原来,在这三年内,天机宗一直在撮合五宗相聚,想要商讨提前开启聚才大会一事。
看来除了天青宗,其它宗门都想要借助手中的东西重新洗牌。
聚才大会是修仙界最为瞩目的盛事,各宗将在宗内先挑选出内门、外门、亲传弟子中实力最强的三人,然后去木城参加大比,获胜的亲传弟子所属宗门可以获得“第一大宗”的称号。
只有这一个称号恐怕不能吸引人,令人向往的是这个称号背后的含义。
只有第一大宗,才有机会得到五大能共同留下的道气盏,拥有道气盏,就是拥有了悟道的机会。
“师尊,如今道气盏在我们宗门么?”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