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言曦试探性询问, 她仔细看着女孩，女孩神情分明是温柔的，又偏偏让人觉得冷漠, 顿了顿, 她摇头，“不, 你不是季昭。”
“我确实不是季昭。”女孩随手一挥，房间变得明亮, 她走近言曦，垂下眼，“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我明明变成她的样子了。”
房间四面纯白, 明明没窗，却有自然的阳光, 四周空荡, 唯有中间放着黑色木盒。
“气质不一样。”而且, 季昭每次看到她都会很热情, 也会自然的撒娇，这是女孩所没有的，言曦挣扎站起, 表情冷淡, “你是谁？”
“我是神。”神温柔一笑, 放柔了声，“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言曦摇头，她的目光落到黑色木盒上, 又看向神，“如果我有愿望，而你恰好让我如愿，那么我也得付出一些东西吧，像方雅姐一样。”
“有得必有失，不是很正常吗？”神又笑了，“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或许你有很多疑问，要是你问我，我乐意解答。”
“那我要付出什么？”言曦目光转了转。
“不需要。”
“为什么？”
“因为我高兴。”神转身，又变了模样，这次是顾阿姨的样子，她不在意的说着和方雅姐相关的事情。
很久很久之前，小镇是一个部落，有瘟疫袭来，部落中人无一幸免，当时的族长向上天祈愿，刚好游历民间的神路过，出于怜悯就和族长达成契约，神帮助部落熬过这一劫，部落则会一直供奉神。
对此，族长还从家中挑选女孩作为神使，引领部落众人供奉神，之后就一直这么延续着，过了数百年。
随着时间推移，部落的后代对神的信仰逐渐减弱，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除了原族长一脉之外，已经没人信神了，还留在小镇，不过是因为他们在小镇外不能长时间存活。
“那些人还觉得是我控制他们，不让他们出去。
也是可笑，如果没有神的帮助，他们部落早在几百年前就没了，他们也不可能存于世间。”神表情轻蔑，她轻轻拍手，“虽然那对于神来说，不过只是一丝神力而已，但我既然接受了他们的供奉，满足一下信徒的愿望也是可以的。”
于是，神使满足了方雅姐的愿望。
部落族长一脉经过几百年，最后只剩下方雅姐一人，按照祖上传下来的习俗，只有族长一脉的女孩才能成为神使，于是在母亲去世后，方雅姐就自然成为新的神使。
在成为神使之前，方雅姐是有恋人的，就是顾阿姨，但只有神使才能与神沟通，方雅姐不能没有孩子，于是在整个小镇居民的逼迫下，她不得不和张先生结婚，有了小满。
顾阿姨本就不是小镇上的人，见恋人结婚成家，她伤心欲绝离开小镇，过了十年才回来，住进方雅姐的旅馆。
然而，张先生却对顾阿姨存了不轨之心，察觉张先生的心思后，顾阿姨不想破坏方雅姐的生活，就没说，打算陪小满过完生日后就离开，只是生日前一天却出了事。
张先生轻薄顾阿姨，被方雅姐和小满撞见，方雅姐误会两人有私情，一怒之下和他们打起来，错手把前来劝架的小满推下楼，顾阿姨打算拉住小满，却一起被带着坠落。
小满死了，顾阿姨陷入昏迷被送进医院，为了躲避罪名，加上早就受够了冷冰冰的妻子，张先生嫁祸方雅姐杀害小满，又利用小镇居民对神的厌恶和恐惧，逼迫方雅姐接受神的审判。
和言曦在镜中世界看到的一样，张先生在神水里做了手脚，逼迫方雅姐跳入神水中自证，方雅姐被侵蚀成焦躯。
“其实，她从神水里出来还有一口气的，不然也不会和我做交易了。”神平静的说着。
“那为什么在这之前你不救她？”言曦定定注视着神，“毕竟，在小镇上，只有她和小满还在诚心供奉你。”
“凡事都有因果，神也无法阻止，顶多在因果了结后再操作。”神的语气不辨喜怒，“何况，神本来就不缺供奉，这万千年间，供奉我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和她做交易呢？”
“神也会无聊的啊，而且神就没所求吗？”
所以，神满足了方雅姐的愿望，让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创建亡灵世界。
“所以那个存着恶念的方雅姐就是代价吗？”言曦试探询问，她也不过是猜测而已。
“你很聪明。”神笑了，“神也会染上世间的恶念，若想消除，唯一的方法就是分离一方世界的创造者，善恶分开，把神的恶念转移到创造者的恶念分体上。”
“那为什么会有两个小满呢？”言曦继续追问。
“我能和方雅做交易，自然可以和小满。”
听到此，言曦心中明了，神还在继续讲述着。
创造世界之后，方雅姐先是复活了小满，之后她的善恶分开，在善的逃避，和恶的驱使之下，她变得病态和偏执。
她肢解顾阿姨且把残躯藏进木盒里，之后又互换了自己和顾阿姨的角色，让顾阿姨变成不近人情的神使，她则成了温柔善良的妈妈。
因为心有怨恨，她又把张先生变成树人，让他被小镇居民唾食血肉，至于那些恐怖的怪物，则出自历代神使手札，是小镇居民最害怕的东西，在她创造的世界中，成了现实梦魇。
善与恶在不断博弈，方雅姐的灵魂被消磨，她逐渐变得神智不清，让时间不断往复回到7月4号，因为这一天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只是在数百次轮回之后，她也记不清了。
于是，小满和神做了交易，她在方雅姐创造的世界基础之上，创造了自己的世界。
小满想在自己的世界里，结束轮回，拯救方雅姐，只是她的世界受方雅姐的世界法则影响，仅凭她一人之力，根本就不可能结束轮回。
所以，小满找上了言曦。
阻止方雅姐的死亡，让方雅姐恢复记忆就能结束轮回，这是小满尝试数百次后得到的最佳方案。
之后言曦实施了小满的方案，救下方雅姐，却未结束轮回，不过却使方雅姐恢复记忆。
至于清醒后的方雅姐会委托言曦找到顾阿姨，大概是方雅姐也不想再轮回下去了，她是世界的创造者，自然知道怎样才能结束轮回。
认真消化神所说的内容，言曦心中还有不解，直接开口询问，“可结束轮回之后，方雅姐创造的世界是不是就不复存在了？就像我完成了小满的任务，小满的世界就消失了一样。
如果方雅姐创造的世界消失，方雅姐和小满也会消失吧？”
“世界没了，存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也就没了。”
“那小满为什么还想结束轮回？”言曦感觉自己进入一个逻辑怪圈，绕不出来了，明明小满是想救方雅姐，可为什么又要方雅姐消失呢，甚至不惜跟着一起消失。
“因为我只是给了方雅创世的法则，而支撑世界运转需要消耗她的灵魂，一开始并没什么，久了创世之人会变得神志不清，直到灵魂被消耗殆尽，世界随之停止运转。
如果提前摧毁世界的话，所剩的灵魂还有投胎的机会。”
“那方雅姐还能投胎吗？”言曦追问。
“不能。”神以手托腮，“她违反了规则，把活人带进亡灵世界。”
“是顾阿姨吗？”言曦注视着神，又垂下眼，“那张先生和小镇居民不算吗？”
“只有顾月，其余人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而已。”说着，神伸出手掌，掌心出现一只黑色蝴蝶，她看着蝴蝶，温着声，“其实，我很喜欢你们人类的一个典故，庄生梦蝶。
只要睡着，那些人就会进入亡灵世界，梦醒了，他们只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哪怕在亡灵世界中的经历是多么的真实和恐怖；
而在亡灵世界中，他们也以为现实世界的生活是梦，就像当初他们逼迫方雅一样，方雅利用他们在现实世界中对神不敬的举动，促使他们自相残杀，直到现在，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神的虔诚信徒，所谓的‘梦’则是神的警醒。”
所以，小镇居民到底是信徒，还是邪祟，谁也说不清，对于他们来说，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他们也分不清，像庄周一样，究竟是庄周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呢？
思索着，过了许久，言曦才看向神，“小满是不是不知道方雅姐不能投胎了。”
“嗯。”神收合掌心，掌心中的蝴蝶瞬间消散，她轻轻挥手，地上的木盒出现在言曦面前，随即她看向言曦，“好了，我要走了，顾月我给你了。”
“谢谢。”言曦真诚道着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真想谢的话，就告诉我，为什么你不会被梦境蛊惑吧。”神回头，眼神中带着探究，“我明明是结合你的记忆编织的梦境。”
“大概是依据人类的情感本能吧，虽然好像过了很久，但我还清楚记得唐念念死去时的情形，比起坚持活下去看各种怪物，她更加担心拖累队友。”言曦淡声解释着，当然还有另一点，唐念念开了痛觉屏蔽，是感受不到痛苦的，但梦境里的唐念念却在喊疼。
“人类真是复杂。”神笑了，转身，凭空消失。
言曦蹲下身，从游戏仓库里取出钥匙，开了锁，打开木盒，伴着淡淡的荧光，一个女人从木盒中走出，正是顾阿姨。
和神使时期的冰冷不同，顾阿姨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柔着声，“辛苦你了，言曦。”
“举手之劳。”言曦轻松笑笑，目光却落在顾阿姨的脖颈上，那脖颈光洁白皙，已没了缝补痕迹。
“我们回去吧。”顾阿姨说着，就往外走。
“好。”
顾阿姨推开门，阳光迎面而来，清风袭来，鼻尖满是花香，言曦看向四周，这竟是在宗饲背面，她看着才关上的木门，木门呈黑色，刻着蝴蝶花纹，正是她之前见过的。
绕过宗饲，两人行走在街上，街上空无一人，好在阳光明媚，倒也不可怕，沉默走着，谁也不提去哪，但谁都知道要去哪。
直到快到旅馆，顾阿姨才开口，“我还有个女儿，她叫季昭，快十年没见过了，但我偶尔也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言曦，等你出去后要是见到她，可以帮我和她说一声‘对不起’吗？”
“嗯，可以的。”言曦点头应下，脑中忽然被塞进一段画面，画面中，他们和季昭是同班同学，季昭邀请他们来小镇游玩，约好了去宗饲玩，所以他们这些玩家才会有“去宗饲找到朋友”这个任务。
但他们到达小镇后，直接住进方雅姐的旅馆，由此进入亡灵世界，季昭在现实世界里的宗饲等他们，而他们去的是亡灵世界里的宗饲，当然不可能找到季昭。
只有他们离开亡灵世界，才能找到季昭，完成任务。
至于说，为什么她偶尔能在亡灵世界里看到季昭，大概就是游戏设置了，就像顾阿姨说的一样，偶尔能感觉到季昭的存在。
思索间，言曦想到小满粉色日记本里的一段内容‘顾阿姨带着我和口口去街上玩，还给我做好吃的’，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被涂掉的人应该就是季昭。
也不打算留着这个疑惑，言曦直接开口，“顾阿姨，你不是带季昭来过小镇？”
“嗯，那段时间，季昭和小满相处得很好。”顾阿姨笑了，神情有几分怀念。
“那顾阿姨为什么要回来呢？”言曦趁机追问。
“也没什么可瞒着的了，我那时被查出胃癌，晚期，没几天可活着了，我就想在死去之前，见一见我想见的人。”顾阿姨面色坦然，眉眼间尽是温柔。
可惜，最后想见的人是见到了，但也死在了那人手上，不过她也不在意了。
看着满是温柔的顾阿姨，言曦没再接话，气氛再次沉默，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旅馆门口。
旅馆大门敞开着，方雅姐和小满站在门口，目光望向街道，像是在等候许久未归的家人。
顾阿姨加快脚步，把言曦甩在身后，言曦也不追赶，只是慢步走着，她看到顾阿姨快步走到方雅姐面前，方雅姐笑了，眼眶泛红，眼角带着泪花，温着声，“欢迎回家。”
顾阿姨伸手握住方雅姐，方雅姐一手牵着顾阿姨，一手牵着小满，转身，三人向旅馆里走去。
灼热从身后传来，言曦转身，就见所有房子都燃起熊熊烈火，烈火蔓延至街道，不过短短几秒，烈火褪去，留下一片焦炭黑灰。
清风袭来，焦炭也随之消失，四周空荡无比，光线暗下，入目即是漆黑，她仿佛身处深渊之中。
忽然，肩头好像被人推了一下，言曦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就看到坐在一旁的唐念念，她仔细打量四周，发现他们正坐在大巴车上，隔了一条通道坐着的是沈则安和端鸿哲。
看到言曦，沈则安和端鸿哲还冲她笑笑。
唐念念则是凑过来，悄声在言曦耳边说着，“我们醒来就在车上了，刚才端哲鸿去前边看了一下，还是上次那个司机，应该一会儿我们就能到小镇了。”
“嗯。”言曦应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果然是上次他们坐车来小镇时路过的景色。
“我们都没收到系统提示音，言曦，现在是什么情况呀，你找到顾阿姨了吗，我们现在还是在虚拟世界中，还是已经出来了？”唐念念有些不安。
“应该是已经出来了，我们一会儿去宗饲，应该就算完成第一个副本的任务了。”言曦放缓了声，“其他的，我待会儿再和你们细说吧。”
“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唐念念也放下心。
没一会儿，车子停下，和上次一样，司机大哥回头冲后头喊，“小镇到了，大家抓紧时间下车吧。”
也不犹豫，言曦几人下了车，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言曦和队友们说了之后发生的事，解决队友的疑问之后，他们才按照前几天的记忆路线往宗饲走。
这一天，和他们刚到小镇那天一样，伴着微风，春光大好，飞鸟相伴成群，只是不同的是，街上行人少了点，每走两步，还能看到挂着白布的铺子，往里望去，赫然是一口棺材，一张遗像，跪了几个人，哭声断断续续。
“言曦，你确定我们已经走出你说的亡灵世界？”唐念念悄声说着。
“嗯，肯定的。”言曦点头，看着挂满白布的店铺，思索着。
“可我怎么感觉现实世界也好恐怖啊。”端鸿哲也凑过来。
“先去宗饲吧。”沈则安说了句安慰话，快步向前。
四人继续向前，绕过街道拐角时，突然有个两鬓微霜的老人冲出来，直直向柱子撞过去，好在一个年轻男人快步拉过她，年轻男人很是无奈，“妈，你这是何苦呢？”
“让我死了吧，我再也不想做那些梦了，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也不差我一个，呜呜呜。”老人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却突然站起来，向街道上跑去，神态癫狂，“我可是神的信徒，谁是邪祟，是谁不信神？”
说着，老人随手抓住一个路人，大喊着，“你是邪祟，是不是？”
“不，我不是，你别胡说。”路人狠狠推开老人，边跑边喊，“我才是神最虔诚的信徒，我不是邪祟！我不是！”
看到这一幕，唐念念慌忙后退，就连沈则安的面色都淡下，言曦小声开口，“他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现在肯定是在现实世界，我们快走。”
说完，言曦快步向前，其余三人也随之跟上。
没一会儿，几人上了坡，来到宗饲面前，和在亡灵世界不一样的是，宗饲大门大开，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正坐在门口，眼巴巴的望向街道。
看到言曦几人，那人眼前一亮，快步向他们跑来，她越过前边的沈则安和唐念念，直接扑进言曦怀里，又甜又软的说着，“言曦！我等了你好久，你可算是来找我了。”
鼻尖满是清淡的茉莉花香，言曦自然的回抱住季昭，温着声，“是啊，可算是来了。”
季昭又抱了言曦一会儿，才把言曦放开，言曦顺着看过去，才发现季昭虽然看着娇弱，实际上却比她要高一些。
其余三人看向季昭，脑海中自动出现有关季昭的记忆，出于礼貌，三人也和季昭打了招呼，季昭只是淡淡应了一句，就拉着言曦走到一旁的树下坐下，很是亲热的说着话。
看着对言曦十分热情的季昭，端鸿哲满是疑惑，看向沈则安，“话说，设定不是说我们和季昭都是好朋友嘛？但我怎么感觉她就对言曦热情，对我们好像有点爱答不理。”
“你还没习惯吗？这副本里的NPC都这样。”唐念念耸肩。
沈则安轻笑一声，却没接话，唐念念说的就是事实，比起他们，言曦简直是副本亲女儿了。
忽然，一道机械女声同时在四人耳边响起，“恭喜玩家成功通过第一个副本，获得关键线索数字97086，相应奖励已发至各位游戏邮箱，现开始进入下一个副本。”
机械女声话音落下，言曦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过了许久，她的脚上传来冰凉触感，有些黏糊，渐渐的，这东西向上，握住她的两只脚踝，痛感传来，像是把她拉着往下拽。
两只手腕上也传来凉意，黏腻的液体似乎流进她的手心，伴着嬉笑声，有东西把她的胳膊也往旁边拽。
力度越来越来大，钻心的痛感袭来，如五马分尸一般。
言曦用力睁着，想把眼睛睁开，却始终不成功。
忽然她的身上传来重量，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她惊恐转过头，明明清楚自己没法张开眼，却见个没有头颅和四肢的残躯压在她的胸口，残躯明明没有眼睛，却像是在静静注视着她。
这大概是个梦，言曦安慰自己，努力把眼睛睁开，四肢传来的痛感更甚，她死死咬着唇。
过了好一会儿，身上的重量消失，她耳边传来机械女声，“欢迎玩家回归，现在正式开启‘奚源山庄’副本，请玩家做好心理准备，祝您游戏愉快。”
机械女声落下，言曦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直直躺在床上，颈间传来温热，她僵着身子，想着难道恐怖情节就来了吗？
深吸一口气，做好心里准备后，她才小心翼翼转过去，却对上一张清丽无害的脸，正是季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