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一贺眼睛一眯,手也不抖了,冷哼一声:“白大人,说话可是要讲证据!怎的凭空污蔑下官清白?鄙人为官二十余载,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何罪之有?”
“倒是白大人仅凭令牌文书,只身一人前来九州,怕不是冒充朝中大臣?来人!给我拿下!”
既然被发现了,钱一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手一挥,顿时有士兵把他们两人团团围住。
现场僵持起来,忽必察脊背绷紧,做出攻击的姿势。
钱一贺面色黑的能滴出水,紧紧盯着白榆。
而处在众人视线当中的白榆,却优哉游哉地拉开凳子坐下,夹起一块肥鱼,笑道:“鲜美嫩滑,不愧是九江喂养出来的。”
“钱大人,快来坐,我方才不过是代朝廷试探,钱大人果然忠心耿耿,两袖清风,本官好生佩服。”白榆笑眯眯的,声音平和,眼神真诚无害,似乎刚刚的一切是众人的错觉。
钱一贺缓了脸色,只要对方没那意思,杀了钦差大臣,他也不好向朝廷交差。
多年的官场生涯早已转变自如,对管家使了个眼色,士兵被他带了下去,现场只有几个侍候的下人。
钱一贺瞥了白榆,拿着腔调:“下官倒是不介意,还望白大人以后莫要如此,毕竟不是人人都和下官一样好说话。”
被白榆恭维,冷哼一声,拿着筷子刚刚碰到鱼翅,一把锋利的匕首就抵在他脖子。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身后。
钱一贺又惊又气:“白榆你!”
白榆笑眯眯的:“兵不厌诈啊钱大人。”
钱一贺冷声笑道:“不就是银子?你要多少,我三日之内筹集,你回京复命便是,不必同本官玩这一套虚的!”
“虚的?”匕首往肉里进了一寸,钱一贺脖子立马见血。
性命被危及,他是真的有些怕了,眼神发飘:“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什么?”白榆把玩着刀鞘上的蓝宝石,有些漫不经心。
突然把刀鞘一收:“我要海晏河清,要太平盛世!我要百姓安居乐业,要这片土地国泰民安!”
钱一贺本来还想着如何通知管家放暗箭,听见这话,顿时愣住,脑袋放空。
树影婆娑,夜晚的风带着九江独有的味道,冷冽却又透彻。
忽必察紧紧盯着那个周身气势陡然变得凛冽的身影。
久久没人再开口。
半晌,钱一贺笑了出来:“白大人,你说这话也只能骗骗你自己,我了解你的心情,年轻人嘛,谁没有抱负,不想做成一番事业?但也只是说说而已,到了下官这个你年纪便会明白,一切不过是理想,与事实差得远……”
到后来钱一贺更像是自说自话。
回过神来,钱一贺眼神讥诮:“听下官一句劝,拿了银子,早些回京城复命,莫要被理想遮了眼,还是看清实际,老老实实做官,别想着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这样对你我双方都好。”
白榆懒得跟他说,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待他咽下后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给我吃了什么?”钱一贺抠嗓子,使劲干咳,什么也没吐出来。
“断魂丹,半月吃一次解药,若是不吃,会生生被疼痛折磨致死。”
轻飘飘的声音似乎不是在谈论生死,而是在闲聊。
白榆许诺可以治疗他儿子的隐疾,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钱一贺终于愿意听从白榆差遣,安置下城区的灾民。
可瘟疫来的猝不及防,在他下令的第二天,有人开始咳嗽发烧,浑身起疹子,当晚彻底爆发了。
注定要有许多人死去,白榆围着面巾,指挥众人,配合大夫,调整测试药方,尽量不使瘟疫再大规模传播。
忽必察忍不住劝:“大人,您在这儿待了都快半个月了,回去歇会儿吧!”
每天早出晚归,白榆瘦了一大圈不说,甚至还染上风寒,嗓子都哑了。
白榆摇头,抬头看天,时间差不多了,明天出新药方,今晚把解药放进水里不会引人怀疑。
虽然他一早从1314那里兑换了治疗瘟疫的药,直到今天才敢使用。
钱一贺太精明了。
府内,钱一贺看着茶杯里二两银子就能买到的粗茶,半晌没有动作。
管家不满指责:“这白大人可真是,为了那群灾民从咱们手里扣银子!”
钱一贺冷哼一声,他等着白榆知难而退!
入夜,院里的地面已经被灾民占满了,尤楠扯扯还在看书的白榆:“白先生,会好起来的,对吗?”
她仰着脸,漆黑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灰,显得很暗淡,脸洗干净,面容秀丽却是瘦得皮包骨。
“会的。”白榆放下书,摸摸她的脑袋,“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黢黑的眼眸陡然迸射出惊人的光芒,尤楠蠕眨眨眼,鼓起勇气大声说:“我相信你!白先生!”
第二日,掺着解药的水一碗碗送出去,到了下午,开始有人退烧,第五天的时候,瘟疫便彻底解除了。
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抓着白榆的手臂痛哭:“白先生您救了大伙儿的命!您就是活菩萨啊!”
人群纷纷附和,白榆摇头,“是各位老先生还有帮忙的士兵,不是我一人之力所能成事。”
众人皆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一位老大夫捋着白花花的山羊胡赞道:“年纪虽小却有如此心胸,白大人前途无量啊!”
刺史李继武眼神复杂,他收到命令带兵前来维持秩序,未曾与白榆有过多交流,还以为是做戏,可对方是实打实地为灾民办实事。
1314举手:【这题我会,商业互吹!】
“不知白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钱一贺心想,这下你该回去了吧。
可他忘了,白榆从不按常理出牌。
白榆微微一笑:“种地。”
“白大人可真是一心为民。”钱一贺皮笑肉不笑,随他去了,反正复命迟了受罚的又不是他。
九江临河,土壤水分很足,松软肥沃,用来种地很不错,可依然有人吃不饱。
一望无际的黑土地,混杂了许多人,士兵有之,书生有之,因为领头的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和九州刺史。
一老人叹道:“老夫种地四十年,还是第一回 和官老爷一起下田哩!真是稀奇得咧!”
“老伯,白先生说过,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不单单是上战场才叫保卫天下,灾难来临,大家同心协力,一起抵御难关,照样是大丈夫所为!”一书生擦了把汗,开始引经据典。
【宿主好棒!】1314开心得不行。
白榆往地里放了红薯种子,笑了笑:【温辰跑了吗?】
1314立即汇报:【他刚到达大金境地就被人掳走了,啧啧,现在关在皇宫里,赤色鸳鸯兜还挂在……啊不是。】
白榆失笑,1314最近的乐趣是追剧。
李继武借着播种的动作移到白榆身边,悄声问:“白先生,咱们种的这个真能让每个人都吃饱?”
白榆点头:“自然,三个月之后便会成熟,根茎叶皆可食用。”
李继武有些不太相信,自从白榆拿出种子,说不种麦子,遭到不少人反对,可一听说能管饱,纷纷决定种这个。
李继武怕他年轻,因一时受到追捧而好大喜功,到时候若是与众人期望差别太大,收不了场就糟了!
他每天忧心忡忡地下地,更是在第一批红薯成熟的一早,骑马前往,偷偷摸摸的下地,扒开叶子,徒手挖出一个红薯,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咬了一口,当时就惊了!
怎么会如此之甜?!一个个比成年男子两个拳头还大,在热水上一蒸,又软又香,简直比白米还顶饿!
陆陆续续有人发现红薯的多种吃法,惊喜能从每个人脸上看出来。
“白大人您太厉害了!”
“吃了红薯再也不会有人饿晕了,大伙儿有救了!”
“白大人……”李继武声音又是狂热又是颤抖,“您真是神仙转世不成!”
百姓热情空前高涨,几乎要给白榆立庙,当然被及时阻止,却仍旧磨灭不了众人的崇拜之心。
钱一贺站在前厅,认认真真给白榆拱手行礼:“白大人,下官,佩服!”
他做不到,但他佩服这样的人。
1314:【宿主,他要是知道您在后山屯兵,还敢佩服您吗?】
【试一试呗。】
白榆一笑:“大人可知朝廷将要与大金交战?”
“自然,大金屡犯边境,欺人太甚!”钱一贺撩开衣摆坐下。
三皇子对外的确声是大金骚扰北月国,所以白榆迟迟没被召回京,甚至被人给遗忘了。
可白榆偏要说:“大人有所不知,三皇子此举,不过是为了一个男子。”
钱一贺不信,但白榆说得有理有据,许是这段时间又激起了些愤恨,一拍桌子:“堂堂一国太子如此儿戏?为了区区一个男子让我北月国将士血洒沙场,他对得起天子,对得起百姓吗!”
白榆悠悠喝着茶,笑而不语。
钱一贺:“白大人有何高见?”
“圣上卧病在床,长久不理朝事,朝中人心散乱,说不定有人趁此浑水摸鱼,太子许是听信谗言,一时冲动了些。”白榆垂眸,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他腰间匕首的宝石上,熠熠生辉。
钱一贺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头皮发紧,咽了口唾沫,“那……白大人有何高见?”
白榆摩挲着宝石,漾开一抹足以颠倒众生的笑意。
抬眼,这笑意变得凉薄,不达眼底。
“清君侧,诛佞臣。”
作者有话说: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
出自《日知录·正始》作者顾炎武。
本章节第二章 :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出自《洛神赋》曹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