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仓蹲在岩石后面,三木在更远的地方用弩箭瞄准目标。

  他们出过很多次,丰富的经验使心无旁骛时更容易察觉某些违和。

  是的,违和。

  流浪武士大多放浪,一路所见,即使是在天领奉行的驻地行为也不曾收敛。

  凭这点印象,很难将眼前这几个全副武装时刻警惕的人联系。

  武士将手放在刀柄上,徘徊在空地四周。他们的步伐很稳,转身幅度不大。

  没有交流,没有声响。

  身旁的人坚持太久了,他的汗水顺着脖子流入衣襟,想必那滋味不好受。对于普通人来说,今天的太阳还是太大了。

  佐仓收回目光对我使了个眼色,这是撤退的意思。

  他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自我来到三番队后,这个人就以这种非常稳重的形象出现在我眼前。

  我对佐仓并不熟悉,这个队伍中资历仅次于队长的老兵迄今为止仍是一个士兵。

  三番队大部分是这样的人,明明隶属于剑鱼,成员间却看不到其他同属剑鱼的激情,功利之心与推进的欲望,似乎已被刻意抹去。

  又或许那不是抹除后的结果,而是经历某些事之后的深埋。

  佐仓说话时,三木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两个老兵在年龄上并不苍老,相反,他们看上去年轻的可怕。

  海祈岛有很多年轻人,大部分经历过与幕府军的战争。年龄总是衡量可信赖程度的重要标准,但这个标准从不唯一。

  佐仓说:“重新制定行动计划,目标不是普通流浪武士。”

  我下意识看向三木,他没有惊讶。

  三木:“对方行为模式与幕府军相似,行动地点单一,视野内至少包括三个目标,不建议逐一击破。

  另外,虽然是荒岛浅滩,这片海域较浅,依然在在大陆架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交换意见后陷入沉默。

  佐仓:“队长得知道。”

  “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擅自行动,失误不仅无法得到更多情报,还会打草惊蛇。”

  我想起出发前队长的话,试探询问:“如果加上附近的二番队呢?”

  “不行。”

  佐仓的否定在意料之中,我意外的是,他否定的如此迅速、如此坚决。

  我深深看了佐仓一眼,并未探究下去。

  三番队是个有秘密的队伍,他的成员似乎也有秘密。

  我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同样赞成他们做出的决定。

  知道吗?我现在待的地方属于被对比出问题的区域之一,解决面前目标深入秘密并非不可能。

  不是所有目的都必须以绝对的武力取胜。

  可现在我不会提出意见,这是佐仓三木需要做出的决定。

  “侦查兵没有把所有情报报上去。”

  这是委婉的说法,佐仓并未直接表明侦察兵的问题。

  海祈岛有独立的侦查部队,关于目前所在的任务地点是如何侦查、侦查到哪一步不得而知。

  队长能把我派出来,大概是觉得危险性不大。也就是说,在内部任务信息上,斥候并没有将这里的违和一并上报。

  是没察觉吗?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这样,帕诺斯,你回去把这件事告诉队长,我和三木更改原计划继续监视,如果有任何突发问题,记得看头顶。”

  三木没有意见,我接受了这个安排。

  “还记得来时走的是那一条路吗?按照那条安全路线返回,别让任何人发现你的行踪。”佐仓停了一下,“任何人。”

  秘密,每个人都有秘密。按照程度划分,有些可以说给某些特定的人分享,有些却只适合藏在角落里发霉。

  我何必探究他人的秘密?就算是最无趣的时候,那种东西都不值得吸引我的注意。

  事情在我眼中,只有必要和不必要之分。

  我很清楚三番队的不同寻常,最早在珊瑚宫心海想把我放进来却犹豫了瞬间时就知道。

  然而我不在乎他人的秘密,无论那是什么,就算被牵扯其中,只要它无法阻挡我,那就无关紧要。

  这就是我为什么站在队长面前向他回报任务情况的原因。

  “我知道了。”不,应该说早就知道了。队长的眼里没有一丝意外。

  “帕诺斯,通知所有人集合支援。立刻出发。”

  “您呢?”他不打算一同出发,我的问题也不符合我的身份。

  队长从未对我过多管束,有些事心照不宣,他至少知道我从何而来。

  队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眼神停留在桌上地图。真奇怪,明明没有表现,我却感受到一股出奇的愤怒。

  您在愤怒什么?

  “帕诺斯。”队长叫了我一声,“不,没什么。立刻出发,做你该做的事。至于其他,不要多问。”

  他从那张办公桌后站了起来,他从我身旁经过,带走了雾虚草的气息,先我一步走向屋外。

  有一句话队长与我不谋而合,做该做的事。珊瑚宫心海信任队长,容许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发挥。

  看见队长时我就知道,她抓住内部叛徒的希望从未在我身上。

  也是,作为统御一座岛的首领,珊瑚宫心海怎么可能把赌注下在一个外人身上。

  她从头到尾都没指望过我。

  放我在军营与其说是为了让我帮忙,不如说是想看看我的行为与思考逻辑。

  即使有合作伙伴担保,她仍然单纯从情感上无法相信我的可信。

  我觉得她有些警惕过头,但我没资格指责别人,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所以,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我都不会觉得意外,这座军营本来就在珊瑚宫心海的掌控之中。

  这是我的想法,我想错了。

  带着援军回到任务地点,我看到那里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包括两个本应该监视敌人动向的士兵。

  “帕诺斯,他们人呢?”

  我不知道。

  不对,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佐仓和三木为什么不见了?他们让我注意的天空我一直都在注意,是什么时候?死在什么时候?

  有人从岩石附近找到变成两截的信号烟花,这片岛礁便再无其他。

  队员们很沉默,我注意到有人握了握拳,用愤怒的目光看着我,最后背过身去,什么也没说。

  现在,我已经能理解他的愤怒从何而来,我也知道他的愤怒针对的并非是我。

  他只是不知道,敌人消失后,他的愤怒该对谁去发泄。

  三番队并非全是如佐仓一样心态可以用“古井无波”形容的人。他们太年轻了,就算经历够多,依然太年轻了。

  今日阳光,炙热的不同寻常。

  我们并未按队长规划路线返回,遇到在附近执勤的二番队成员。

  他们坐在一起,语气轻快聊天说笑。

  平吉问他们:“有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回答是没有异常。

  什么称得上异常?什么才是能被真正注视到的。

  或许对某些人来说,只有威胁到自身时才算得上异常吧。

  这么看来,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有错。

  并非不做就不会错,因为不做本身就是一种错。

  而这里,距离任务岛礁不过五里。

  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我再次感受到一股四起的愤怒,它来自我身旁的任何一个人。

  我知道不能怪二番队,他们没有接受到任何求助信号,也没有接受到附近威胁清理通知,只是平常的在此处巡逻。

  然而失去伙伴的人往往会假设一种情况,假如呢?假如巡逻队足够认真负责,第一时间发现情况,他们会不会不会死?

  或者,他们能在佐仓三木死后拦住哪怕一两个敌人,死亡也不会毫无价值。

  这种假设不管有没有道理,对急需愤怒目标的人而言,它必须有道理。

  佐仓观察敌人时我也没闲着,他能看出那不是普通敌人我也可以。

  论视而不见,我的过错首当其冲。

  或许我应该第一个认错,但站在他们中间,被各种情绪包裹,我发现我冷静的可怕。我仅仅只是,无动于衷。

  纵然知道他们因何愤怒因何悲哀,我无法感同身受。

  大脑思考的眼前现状毫不相干,身在其中,其实置身事外。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要求我能完完全全学会这些东西了。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我的战友才会白死。”

  “从一开始我就反对毫无底线的吸纳士兵。这些人除了阴谋诡计和恶俗,什么都没带来。”

  “可笑军营里现在都是这种人,他们甚至蒙蔽了五郎大人。把他们带回去,我受够了被排挤的窝囊,他们必须接受一场审判。”

  二番队甚至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按在地上戴上镣铐。

  直到回到军营也没有再发出这样情感激烈的呐喊。

  除了平吉,我叫不上其他人的名字,因为步伐较慢,我渐渐落到队伍后面。

  现在的三番队是镇定的,他们已经平复了失去战友的情绪,只有从我旁经过时,我感受到的悲哀。

  关于情感的问题没人能回答我。

  门口无人看守,军营里有兵戈交接的声音,这里已经是战场了。

  三番队将带回来的二番队留在外面,第一时间取出兵器投入军营,他们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