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带着夜兰的衷告离开了岩上茶室。

  她能察觉到后者还瞒下了其他事,但并未过分深究。

  名单是从蒙德带回来的,估计愚人众也没想到马奥尼科夫会在最后即将回国时叛变。

  作为璃月愚人众间谍上线,他直接对仆人负责,有些事连公子都不能知道。

  再过几年,他就能调回国内再次高升。因此他们完全不理解,马奥尼科夫为什么这个时候放弃大好前程去做阴沟里的老鼠。

  这是他们的形容,事实上,马奥尼科夫本人并不这样认为。

  他的筹谋,就是为了在这一刻离开愚人众。

  此刻天气正好,我在三碗不过岗等钟离什么时候出现。他的行踪很好掌握,但我不确定他这样悠闲的人是否每天都会固定轨迹生活。

  田铁嘴今天讲的是昔日岩王爷“创龙”的传说,虽然我不怎么关注璃月的往事,但经常来这处,一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也会熟记于心。

  夜兰坐到我面前时,我感觉到右眼皮跳了一下。

  抬眼对视,只觉得璃月玄学深不可测。

  “在等人?”夜兰双手交叠撑住下颌,用那种难以看清意图的、充满麻烦的微笑提问:“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我就是不情愿也得回答。

  “你认识马奥尼科夫。”说是问题,她的语气可毫无疑问的意思。

  夜兰的目光观察着我,她只是在验证她自己的困惑。

  左手握杯,杯中清茶倒影,我看见自己的金发,还有这双比我想象中还要冷漠的眼。

  时间回到半年前。

  我对寻找自己记忆的事并不急切,听闻璃月山水瑰丽物产丰富,因而时常接一些距离远而耗时长的任务,以委托费充做路资,就当做游山玩水。

  辉山厅高层的事故并非意外。

  那是个至冬特征并不明显的中年人,他自己说是璃月和蒙德混血。

  矿洞塌陷的动静一直影响到我们站着的地方。

  但操作这一切的中年人并未动容,他一个人站在崖上凝视良久。

  我并不清楚他的心理活动,人的情绪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理解的东西。

  我并不具备多么崇高的道德,只是一直恪守着不给人添麻烦的信条,所以当我看见中年人时,下意识坐到了巨石背后。

  但我很快发觉这样的行为没有意义,他在我看见他的同时也发现了我。

  因此我又站起,方便等会儿跑路。

  除了他之外,我并没有感受到阴影中的目光,中年人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矿洞完全塌陷时,我听到他似乎笑了一声。

  但崖顶的风太大,以至于向后吹来的笑声支离破碎,不甚分明。

  中年人说:“请出来吧。”

  我并不想动。

  “只是想和您说几句话也不行吗?”

  我对这种致命的对话不感兴趣,但他已经明确发现我了,继续藏起来的行为就显得愚蠢而自欺欺人。

  于是我出来了,我看到中年人准备动手的动作停了下来,遥遥对视间,他在沉思,然后恍然大悟。

  口袋里神之眼的光芒淡了下去,我垂下目光,在绝顶之上,脚旁甜甜花汲着赤红贫瘠土壤中的营养,顽强的生长着。

  他认识我。

  中年人在悬崖上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壁炉之家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将他们打造成战争机器。很久以前,失去家园的我也在那里长大。”

  他说:“很久一段时间,我都怀着无比的感激之心,哪怕他们要求我失去自我,要求我去做那些有悖于我记忆中父母教导的正确的事。但他们给了我生命,即使挣扎,我也会执行他们的命令。”

  棋子、士兵、火债人……仆人要在璃月建立一个信息网,将有璃月血统的人都派了回来。

  少年曾在这片土地生活过,他的父母都是死于矿难的普通人。因为在意将动静和双方损失都降到最低,他很少引起总务司的注意。

  光明里娶妻生子,作为普通人和睦邻里忙碌生计。光影里功劳日积月累,作为见不得人毒虫从底层向上晋升。

  向上,意味着更深的黑暗,他怕承受不住。如果只是作为某人计划的一环,他还能自欺欺人,这些事影响甚小。

  他用了十几年,第一次见到了辉山厅高层。然后他震惊了,他还记得幼时去矿上找父母曾遇到过的,父母那些对他善意微笑的矿友。

  高层已经不记得他了。

  仅一桌之隔,几乎用尽全力,他才掩饰下自己的异样。

  他第一次怀疑父母出事的原因,他第一次知道,原本他应该像所有平凡人一样,不用染满鲜血生活。

  他是人为制造的孤儿。

  “可我只是个小小的眼线,我不能怨恨,甚至不能报仇。”因为那位高层的级别比他高太多了。

  可他要报仇,他不能明知仇敌而视若罔闻,他不再害怕晋升,开始主动接触,锋芒毕露。

  那时,他已近四十。

  妻子发觉了异常,一遍遍质问他在做什么。可他不能说,他还有好多事没做。

  他不怕死,只是也会害怕,害怕命运的往复终有一天报应到自己亲人的头上,于是他和妻子大吵一架,送走了妻女,让她们去了稻妻。

  “你知道吗?当我总算站到能接近辉山厅高层身边的时候,当我以为复仇刚刚开始时,我的妻女出事了。”

  就像他黯淡无光的过去一样,他的女儿像他一样进入了壁炉之家。

  “我以为我的计划最少需要十年,只要取代了他的位置,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他死亡而追究不到我。可是……”他哽住,“这是报应。”

  我平静的听完了他的故事,老实说虽然悲哀却并不感人,崖下有人呼喊。

  不去评判他的对错,只是在他女儿进入壁炉之家的时候用拙劣的方式杀死上级,这并不明智。

  因此我问:“谁救了你的女儿?”

  中年人对我的提问并不意外,或者说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北大陆的一个组织,我并不熟悉。”

  “所以呢?”

  “得到消息后,我已经没有牵挂了。不管那是个什么组织,总比壁炉之家要好。她不能走上同我一样的路。所以一开始,我是打算先报仇,再在上面发现不对前自我了断。”

  一开始,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

  “请您帮我一把。”

  “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帮你?”

  “至冬期间,我在一位执行官那里见过一副画像。当时他严厉惩罚了擅自进入办公室的我,并问我有没有看到。”

  他咬着牙坚持说没看到才活了下来。回忆起过去的事,中年人眼底依旧有些后怕。

  将那副画当做带进土里的秘密,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看见眼前的少年,才警觉那些过去从未远离,它们一直都在。

  他闭了闭眼,气势一变:“后来我听说,他一直在找一个人。”

  这是威胁。

  然而我接受了这个威胁。王狼说的对,到处走走发现过去的概率更大。

  中年人说不上是个好人,他本来已经打算死了,只是突然看见自己才改变了想法,他还想活一段时间,至少再看一眼他的女儿。

  不论他过去是否坚持过某些底线,但一路走来,他的界限早已模糊。

  今日威胁,或许他日必要的时候,他也能毫不犹豫的出卖我。

  但我其实无所谓他会不会把消息传递回去,也对他口中的执行官不感兴趣。

  从得到消息的那刻,处理掉这位先生或许才是最优解法,但我的脑海中始终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能杀人。

  那是为人、为普通凡人最底的要求。

  因此我犹豫了一下,在用其他办法让中年人忘记这件事和答应他之间选择了后者。

  “你答应了?”

  我很疑惑,这不是他的要求吗?

  他将现在的情况告诉了我,包括实施到一半的名单计划和所处的危机:“消息传回去,至冬很快会下达处理我的命令。”

  万幸公子之前闹了一番,愚人众手脚牵掣,他还有活动的时间。

  他没说名单计划具体是什么,只是表示名单在他手里。

  因为他仍然抱着怀疑的态度,我从来不喜欢这样关系,无论是利用还是其他。那意味着我要一直解释下去。

  我们的交流并不限于这些,他不会信我,就像我不会相信他一样。

  但是交流没必要一一说出来,在知道有人认识我后,我开始对遗忘的过去产生了点儿兴趣。

  虽然他的事很麻烦,但总体来说还是值得交换的。

  “你没说是哪位执行官。”

  中年人愣了一下:“很重要吗?”

  “不重要,但是我要席位来评估这场交易是否有价值。”

  “你没有主动权。”

  “你也没有。”

  他答应我逃离后告知,然后说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马奥尼科夫。”

  清理辉山厅高层的痕迹吸引总务司目光只是为他争取时间的第一步,“只有在足够的压力和危机,才能让他们内部短暂放弃对你的质疑。如你所说,名单计划其他人也有参与,如何洗脱嫌疑那就是你的事了。”

  我说:“我会为你吸引目光争取时间。”

  “你自己?”

  我没回答。只有自己近距离观察,才能调整下一个步骤的计划,因为我也信不过别人。

  我不能做幕后的棋手,因为我不具备那种能力,我只有身为棋子近距离的观察,才能保证计划不至于偏离太多。

  我无法把握人心。

  更何况,总务司并不好敷衍。我必须时时刻刻,如临深渊,战战兢兢。

  “发个委托吧,让我出现在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