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伞站在青墟浦的陷坑边往下看时,夜兰在我旁边用近乎夸赞的语气说:很少见到这种不用太多人工就能完成的工程。

  我不太清晰她到底是在那里讽刺还是单纯说明事实,但总归不是感慨人工费又涨了。

  青墟浦已经被封起来了,底下的漩涡看的我头晕目眩,尽管没表现出来,夜兰还是问了一句:“不舒服吗?”

  她递了瓶水。

  她很敏锐,我在心里将夜兰的危险等级又升了一级。

  她手里把玩着骰子,对说明情报这件事并无抵触,为了让我更清楚眼前的坑意味着什么,连内部的调查结果一并告诉了我。

  “我们的人查阅璃月古籍,从青墟浦地上和地下残存的比对,其中都没有关于这所无名遗迹的记载。”

  “没有痕迹,不代表曾经不存在。”

  魔神战争时期遗留众多,至今未被发现的地方还有很多,更何况,这片土地除了魔神还有仙人生活。

  夜兰没有反驳,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遗迹也看过了,这样吧,我们换个安全点儿的地方说话。”

  这次的地点依旧在岩上茶室,夜兰说不用客气,想要什么就自己点,她请得起。

  不得不说,这个地点位置很好,临桥,与港城另一边相接,迎来送往。二楼望去,有水有木,景致雅观。

  如果不是同来的人不合适,我应该还挺喜欢这个地方。

  我捧起杯子,细细看着杯中水色一点点变化。

  其实总务司在半年前就盯上我了,只是我一直当不知道,他们也没有正式找上门来。

  这半年里,除了委托,我几乎没有交际,每日都在附近的码头闲逛。

  隔桌对坐,我和夜兰都没开口。

  杯中浮茶渐渐沉了下去,对方显然很有耐心。

  和常规谈判争夺主动权不同,我们的地位并不对等,夜兰拥有我所不具备的情报,半年里足够做很多事,她所掌握的信息已经到了一个相当恐怖的地步。

  她在等我开口,然后再摆出目的施压。

  半年前,辉山厅某位高层因矿洞事故出事,在整理他最后的东西时,总务司发现了不对劲。

  比起正常人,这位高层太干净了。无论账目还是交际完美的无可挑剔,调查发现,高层是个孤儿,这种配置太容易让人多想了。

  因此他们立刻把信息报了上去,果不其然得到继续追查的命令。

  尽管对方一直都很小心,但人不是工具,总有放松的时候,更何况是在自己人前。

  猪队友向来相似,在高层常去的几个地方,总务司控制了尚不知情的高层下线,通过对方找到了他们背后之人的安全屋。

  当时晚了一步,他们赶到已经人去楼空,夜兰熄灭屋中尚未燃尽的火焰,对其他人说:“还没走远,去追,一个可疑人员都不要放过。”

  不巧的是,我就是可疑人员中的一个。

  事后,总务司将我们几个倒霉蛋聚在一起,要求我们说明自己当时在那里的原因。

  抛开事实不说,我们大半夜出行在那里的行为也很可疑。

  毕竟四周荒无人烟,还离总务司目标的藏身地那么近。

  我很坦然的告诉他们,我在做委托。冒险家可以在提瓦特的任何一个角落出现,协会发布的任务总有几个有着奇怪的前提和要求。

  委托人觉得夜晚野外的松茸更有营养,恰好为我标注的地点在这里,并非我的意志能给影响。

  因此,当时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理由牵强。

  然后我就听到了另外几个人的理由。

  “占星师说我如果能找到星空最美的角度会交好运,我每晚都去不同的地方今晚只是路过。”

  “不是,虽然盗猎可耻,可我真的不是间谍啊。”

  “我离家出走前也没人告诉我今天要抓人。等等,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律师,我要找律师。”

  审讯的人大概也认为我们成分有些复杂,因此沉默了会儿,才继续问了下去。

  “你们有看到其他可疑的人吗?”

  我们的回答当然也是不清楚没注意之类。

  总务司在抢救下的纸片里找到了一些地名和人名,他们没功夫继续和我们耗下去,做过基本调查就同意我们离开了。

  但他们的眼线依旧在周围打转,当时另外几人都是璃月本地人,往上数几代清清白白,不太可能被策反。

  因此他们更多把视线集中到了我的身上,而最近被盯着的感觉尤为明显。

  我不知道他们为何突然加大了接触力度,因为就算查下去,我也和那些线索没有交集才是。

  这半年里,他们沿着纸片中的线索,不能说毫无收货,却也没大的进展。

  夜兰说:“我们在搜查的几个据点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我应该没有资格继续听下去。”

  她笑了声:“有没有资格不是你决定的。”

  闻言,我默不作声,吹了吹杯中浮叶,她说的对。

  有人说无知者是幸运的,知识和情报的获取与所得并非等价,因此智者会被知识愚弄,自以为掌控情报的人往往被情报掌控。

  我并不清楚她会告诉我什么,但至少现阶段,我应该没有可以支付的起的东西。

  “你还记得半年前的事吧?幕后之人烧毁了大量文件,只有只言片语被抢救回来,本来以为线索又断了,结果仔细搜查后又发现一间地下室。”

  夜兰双手交叠撑在桌上:“在那里,我们发现了有关一份名单的线索。”

  她在等我问下去。

  “什么名单?”

  “一份关于璃月境内棋子的名单,你应该明白它的重要性。”

  “这种东西一般不会保存吧?”

  “我也很好奇他们为什么每次都大费周章留下证据拖自己后腿。”

  夜兰停了一下,见我拿着杯子沉思,突然问了一句:“你不喝吗?”

  这句话太过突兀,以至于我思绪瞬间卡顿,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

  但我很快意识到,无论茶是否有问题,心虚的都应该是她。于是我准备回答这个问题本身,而不是继续纠结行为上的不合理。

  夜兰在我准备开口就移开了视线,她吩咐侍者把茶撤下去,然后又使了个眼色,一沓文件立刻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回答。

  “后面据点给出的情报不多,可以肯定的是,名单最初保留在半年前那个据点,它的保管者没有销毁,现在已经转移,我们需要在名单离开璃月前找到它。”

  “总务司追查过相关人员,你从蒙德过来,履历足够清白。另外,根据调查,你完全有能力单独出入一些高等级秘境。”

  “我们需要你配合潜入这里,然后,找到那份名单的地点。”夜兰推过来一张地图。

  我并未接过:“总务司底下没有闲人,你不怕我出卖你们吗?”

  “那边的人很警惕,任何璃月样貌的进去都会受到寸步不离的监视。”

  撒谎,一个在黑暗中捕猎猛兽会不知道路怎么走吗?

  夜兰抱胸向后靠在椅背上,“你认识旅行者吧?总务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朋友。

  不论成不成功,你出来后,璃月境内的探险都会由总务司支持。”

  “为什么不直接和旅行者合作?”

  “她太有名了,不安全。”

  “我没有接受的必要。”

  “你有。”夜兰指指那沓文件,“打开看看。”

  她的表情和动作都很放松,不同于文渊,显然是在博弈中情况分明时必胜者的轻快。

  其实一开始,我没想到她会拿出这种东西。因为这种行为拉拢大过威胁,很容易让被威胁的人在执行某个环节故意出错。

  夜兰并非是被情报和逻辑支配的纸上谈兵者,长久与黑暗打交道,她对于人性、对人在不同情况下的反应了如指掌。

  文件侧面有记号,从薄厚程度来看,应该不是短时间内能搜集齐的。

  让一个人屈服的方法很多,以利诱之,以权惑之,重情义的用情义说话,缺乏勇气的用刀刃威胁,对于意志坚定者打碎他们的意志,然后再去支配。

  如果我不同意,总务司有一百种方法让我点头。

  即便不打开,我也知道里面有什么。

  因此我一言不发翻开文件,似乎面对洪水猛兽,立刻合了起来。

  “看的很快。”我已经知道这是单纯的戏谑,对她的调侃不置可否,面无表情看着夜兰。

  “那么,今晚十点,我会在吃虎岩公告栏附近等你。”

  我语气凉凉:“你就不怕我不来吗?”

  “当然,那是你的选择,我完全尊重。但是——”

  夜兰轻声道:“有些事,你也不想让烟绯知道吧?随便一提,我和烟绯也是老朋友了。”

  离开前,她最后告诫我说:“对了,唆使他人采取不正当方式进行市场竞争是违法行为,总务司不管这块儿的事,如果你想照顾那两个孩子最好不要拜托鱼贩,璃月有完整的收养流程。”

  总务司的人很干脆的离开茶室,诚如夜兰表现出的,她并不怕我拒绝。

  在原地又坐了会儿,我收起面前的文件,离开了岩上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