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庭重立,召万妖来见。

  女娲已在娲皇宫枯坐了无数年。

  白驹过隙, 忽然而已。

  她想不起昔年的和平岁月。那时能与临澧、帝俊、太一、伏羲等人谈天说地,如今故人不再,娲皇宫里只剩日复一日的冷寂,怪没意思。

  她看见水镜里的画面, 倏而一笑。

  帝俊最小的儿子也长大了。

  他与临澧之间谁也不看好, 却走到了今天。

  也许这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既然如此, 皆随你愿。”

  女娲在虚空中书写出一张文旨, 盖上娲皇宫的金印, 传给陆压。

  随之而去的还有一句话。

  “小十,你要记得防备女娲圣人。娲皇与女娲圣人不同。”

  陆压手中出现女娲亲手书写的圣人文旨, 念完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这事便算成了。

  与此同时,他也收到了女娲的传音。

  娲皇与圣人不同……

  陆压不动声色,暗暗记住了这句话。

  女娲既然特意叮嘱, 必有其深意。

  女娲圣人的确与当初的娲皇不同, 封神之时,女娲的举止太怪异了。这些年, 她没有管妖族内部事物, 也没有庇护妖族。其他妖族都在想,她是不是更亲近自己创造出来的人族, 而放弃了与她同族的妖族。但她的存在是一种无形的威慑,只要有她在, 其他圣人就不敢过分算计妖族。只要她是女娲, 妖族就会永远尊敬她。

  在洪荒成圣, 就意味着与洪荒本源融为一体。

  或者说圣人意志并不纯粹, 而是天道的傀儡?

  反抗天道的大能都没有好下场。

  回顾洪荒过去的历史, 每一场战役都是抗争与镇压。

  圣人常常充当镇压的角色出场。

  深思无用,现下最要紧的事是重立妖庭。

  下首的妖王都升长脖子等着,女娲圣人都同意了!太子殿下快重立妖庭吧!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在此地,重立妖庭。”

  黑雾每天都在疯狂扩张,不少妖族死在魔物的撕咬之下,人族同样有道士、和尚在力挽狂澜。现在妖族也要有所表现了。

  陆压独立中央,前方出现一鼎,手中握着线香。

  鼎是天地鼎,有重大事件祷告天地时,天地鼎才会出现。这香象征着妖族气运,在陆压手中凝结成实质。

  “今,陆压,妖皇帝俊第十子,承父辈遗志,集诸妖王之力,欲在此重立妖庭!”

  风卷起衣襟,陆压凝眸望向天穹,面色肃穆,躬身一拜,将线香参入天地鼎中。

  轰隆隆——

  在陆压直起身的一瞬间,天际一声巨响,紫金色雷霆劈开云层,密布苍穹,如无数紫刃交错,闪烁摄人寒光。

  天地之间的嗡鸣声一刻不歇。

  北俱芦洲常年被风雪覆盖,少有人烟,妖族大多住在这里,此时乌云退散,风雪骤停,一轮巨大的金轮从云海跃出,刹那间,金光照彻整个北俱芦洲。

  陆压与天上的太阳遥相呼应,一只巨大的金乌虚影遮天蔽日,绕着北俱芦洲飞了一圈,最后归入太阳星。

  他本来穿着一身白衣,被金光笼罩之时,白衣化成厚重华美的墨色帝袍,万物图腾印在帝袍上,奔走咆哮,气势森然。鸦羽般的长发被帝冠拢好,流珠垂在他目前,那双耀眼的金瞳里,光芒明灭,神色深沉如渊,骤然有了帝王的风仪,沉稳庄严,霸道强横。

  “从此日起,北俱芦洲为妖族领地,与他族不相侵扰。”

  陆压低垂着眉眼,再度参拜天地。

  雷霆震响。

  整个北俱芦洲外围出现一道金线,勾勒出领地的边界,仿佛在应承陆压的话。

  “拜见妖皇。”

  浩荡的呼声响遍整个北俱芦洲,几乎掀翻半边天。

  陆压手中倏然出现一柄墨杆血旗。

  原来旗面不是这种颜色,当初巫妖大战,妖皇帝俊以招妖幡招天下万妖,与巫族决一死战,无数妖族战死,招妖幡的旗面也染成了血色,看起来沧桑凝重,妖魂在旗中挣动,似乎在咆哮,在呐喊。

  “妖庭重立,召万妖来见。”

  陆压将招妖幡插在前方,血色旌旗风中烈烈飘响,整个洪荒中的所有妖族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淡漠,平静,威严,高贵,仿佛有这个人在,妖族会再度崛起,重现昔年辉煌。

  “啊啊啊啊啊——”

  无数妖族化为本体,朝招妖幡所在的地方疯狂奔去,巨大的眼睛中洒出泪花。

  根本没有办法抵挡血脉深处的召唤。

  沉睡已久的荣耀之魂再度觉醒。

  我妖族,昔年也是洪荒中最强大的种族啊!

  苦等了无数年,妖族被挤到边角处苟延残喘,参拜玉帝王母,心中始终不甘。

  这一日,终于到来!

  太子殿下,重立妖庭。

  当有万妖来拜!

  飞禽走兽这一刻同朝一个方向奔去,最后到达北俱芦洲,在巨大的招妖台下汇聚,仰首望着它们的新妖皇。

  “拜见妖皇!”

  下方黑压压的一片巨兽恭敬垂头,激动咆哮。

  “愿妖皇威震寰宇,万寿无疆!”

  汇聚在一起的声音太大,震得云层发颤。

  空中尚有凝滞未化的雪,在耀眼明亮的金光下晶莹剔透,细闪的流萤在庞大的巨兽中飞舞,天空中一只巨大的鲲鹏朝陆压垂首,下方更有许多古籍中记载的妖兽,毕方、万岁、计蒙、孰湖……

  这一幕浩大而神圣。

  只有陆压一人迎接万妖朝拜。

  姬缘立在诸多妖兽本体中,凝视着他的小金乌,也为他俯首。

  现在,小金乌长大了。

  陆压垂眸,瞳中映出碎金般的雪,凶猛的巨兽,还有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看着姬缘,目光带有温度。

  灼灼如骄阳。

  姬缘抬头,仰看高台上的陆压,眼神温柔。

  这一刻,你与我一起见证。

  “飞仙城赠予妖皇,为登基贺!”

  姬缘手中被修好的万妖城在空中放大,顷刻间变成一座飘浮的天宫。

  琼楼玉宇,亭台楼阁,灵芝仙草,珍奇异兽。

  异相庄严,宝光遮天。

  “唳——”

  “吼——”

  “嗷——”

  兽吼声响彻云霄。

  除姬缘外,其他势力也献上贺礼。

  “太清宫为妖皇贺!”

  “玉清宫为妖皇贺!”

  “上清宫为妖皇贺!”

  三清圣人来得非常整体。

  分别送了仙丹、灵宝、东海的奇珍异宝。

  “西方二圣为妖皇贺!”

  不管西方二圣乐不乐意,他们都得随份子钱。

  天道居然同意陆压立妖庭,到底想干什么?

  西方一直有些穷,这次送的都是舍利子、莲花、灵水一类的东西。

  “娲皇宫为妖皇贺!”

  女娲圣人贺礼尤其丰厚,似乎要把整个娲皇宫搬空。

  “血神宫为妖皇贺!”

  “五庄观为妖皇贺!”

  “凤凰谷为妖皇贺!”

  “四海龙宫为妖皇贺!”

  ……

  早已隐没多年的大势力纷纷冒头,为陆压献上贺礼。

  昔有明珠蒙尘,而今终于照彻河山万里。

  所有的贺礼都不如姬缘献上的贵重。

  他送上一座独一无二的城池,专为陆压准备,可以容纳万妖,可以做他的妖皇宫。

  “你什么都没有了。”

  陆压很清楚姬缘的库存。

  难道姬缘又能变出来?

  “你的就是我的。”姬缘并不在意。

  “我也是你的。”陆压传音道。

  大庭广众之下,新出炉的妖皇却在与他的心上人说这些浑话。

  被万妖幡招来的妖族大部分都留在北俱芦洲,以后这里就是妖族族地,能名正言顺的留在这里生活了。

  少部分如妖师鲲鹏匆匆露面又溜了。

  修为已至准圣,但干不过陆压,何必留在北俱芦洲。

  “修为有突破的征兆,也许不久后我就会成圣。”

  陆压一般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即使身份有所变化,在姬缘面前依然和以前一样。

  “妙。”

  姬缘心里美滋滋的,这下他抱的金大腿又变粗了。

  “那时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好。”姬缘满心欢喜。

  外界战局初开,北俱芦洲有陆压布下的结界,魔物并没有入侵。平时很难见到一个妖族,西游之路贯穿整个洪荒,但一路上遇到的妖王不足百位,此刻当它们真正的汇聚起来时,数目庞大,令人震惊。好在飞仙城可以放大,容纳下诸多大妖不是问题。剩下的小妖可以在飞仙城附近修建城池,以供居住。

  妖庭采用分封制,妖皇之下有诸多妖王。

  陆压平时不怎么管事,座下的妖王会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不久之后,魔主向天道讨封,魔族也被天道认可,洪荒出现一个新的种族,新出炉的魔主率领麾下的无数魔族攻向西方极乐世界。

  不少人根本就没听过千泷这个名字,无名小辈竟也能在短时间内成为魔主,令人不敢置信。很快这个无名小辈就推平了众多佛国,一直攻到灵山之下。

  “自今日起,我为天魔,佛道不灭,天魔永存!”

  千泷在血雨中长笑,仿佛看到了昔年西梁国的子民,臣属,还有以往的先辈。

  为什么选择了这条路?

  因为西梁国的子母河是凤君的残躯所化。

  这个天衣无缝的局是西方二圣布下的。

  他们不愿看见凤君复活,不想偿还因果,所以才有了西梁国的存在。人族作为天地宠儿,可以吞噬凤君的本源,分摊罪孽。

  西梁国因子母河绵延无数年,每个西梁国人,都背负着巨大的罪孽。他们欠凤君一命。

  于是,天道认定的魔主转生在西梁国。

  转生的魔主势必要成长,正好能杀尽西梁国人。

  丧尽天良,吞噬凤君本源的西梁国人得到了报应。

  高高在上的圣人们瞬间解决了两个问题。

  既没有亲自动手害死凤君,又让一个怂成狗的魔主成长了起来。

  到时候还不是轻轻松松翻手镇压那所谓的“魔主”。

  凭什么西梁国的人就要被这样算计?

  千泷吞噬了无数天魔,得到了很多记忆,理清真相后与西梁国人讲述清楚。

  西梁国的子民都愿意舍身成魔。

  希望自己变成魔族后仍然为千泷效死。

  希望可以重重扇在那高高在上的圣人脸上。

  他们心甘情愿变成没有神智的魔族。

  依然忠诚如一。

  与其供养千金鼎,还不如助千泷一臂之力。

  这样既顺应了天命,也让死亡变得更有意义。

  千泷看着洁白无瑕的神圣之国,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

  他身后站着无数从地底深渊里爬出的巨大魔物,剑锋所指之处,所向披靡。

  生,为王之臣属。

  死,仍为王征战。

  “他们毫无神智,根本不配称为魔族。”

  西方诸佛面带悲苦之色,怜悯的看着千泷身后的魔物。

  “进化得太快了嘛……神智以后会生出来的。”

  “你们有没有听见,它在催促。”

  千泷双目殷红如血,指着上天,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

  谢禅机跟在他身后,漠然无情。

  西方诸佛非常疑惑,上天在催促什么,真正用心去感受……果然察觉到了天道的催促之意。

  天道的意思,是催促西方诸佛赶紧去死!

  怎么会这样?

  这个纪元不是应该让佛道中兴吗?

  千泷面上的笑容非常热情,甚至好心的把理由说得明明白白。他身躯聚散如烟,诡异至极,不管怎么杀都杀不死,在佛光里露出悲悯笑容,声音飘忽不定,但能让每个人都听清楚。

  “世界本源已经不够了。”

  “它会快速走完所有流程,然后进入沉睡。”

  “末法时代即将到来,你们快乖乖去死吧!”

  没有痛感、没有理智、没有灵魂的魔物实在太多了。它们汹涌冲进神圣的灵山,肆意破坏这一片净土。从道祖讲道时就安然屹立的灵山,因天地骤然加快的进程蒙上一层阴影。

  金色的佛国崩毁如沙海,僧佛倒下。

  即使圣人出手诛魔,千泷也不死不灭。

  天魔是生灵的七情六欲汇聚而成,除非所有生灵都无情无欲,天魔才会暂时消失。

  “谢禅机,昔年你在灵山学道,难道忘了传道之恩了吗?”

  准提圣人怒视着谢禅机。

  “恩不敢忘。”

  谢禅机指挥着魔物攻伐,眼中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如果今天不站在这里,就会成为洪流里的尘灰,与其做万千蝼蚁中的一个,不如做那个领头羊。

  记得灵山中的如来佛祖,总对妖族网开一面。

  也记得那些僧佛是如何超度妖族上西天的。

  过去心中的善恶都被磨灭,一切只为利益,为千泷。

  “你原是上古魔神中的一位,为何要助这凡人成魔主?”

  “继续打下去,我们两方的力量会无意义损耗,何不停战?我承认魔族,也承认魔主。你们可以选一地作为领地,佛魔互不干预。”

  接引圣人没法解决千泷,想与谢禅机议和。

  比起癫狂的千泷,谢禅机看起来要正常得多。

  “他是我养的。”谢禅机早已恢复前生记忆。

  他不是一只普通的蝎妖,当初也参与了围攻盘古的那场大战。作为混沌异种,转生之后,蝎尾仍然不凡。

  如来佛祖没有顾忌他以前的身份,反而传授功法,引他入道,这份恩,只算在如来头上。所以今天如来佛祖带着一些门人悄然离开,他并没有阻拦。

  西方二圣最牵挂的就是灵山这份基业,现在把一切都毁去,让西方二圣无数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如果能换得千泷高兴,那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