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核猎手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干脆利落。

  波月古海上还残余着狼藉漂浮的杂物——断裂的建木根茎,破损的星槎,乃至从海底卷上来的木板和案卷残页。

  但鳞渊境已大体恢复平静。

  建木异常孳生的根须已被镇伏,龙师首恶也在兵荒马乱中命丧当场,剩余有所牵扯的人从海下被冲刷上岸,纵使还活着,也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在古海上漂浮的星槎渐次靠岸。

  人群散开。

  赶来的执法者划定着禁入区域,疏散被异象吸引而来的围观人群。

  云骑井井有条地梳理清点前后损失,押解涉案人员回去进一步调查,好理清前因后果,据实问罪。

  景元则缓步向还在岸边发呆的丹恒走去。

  还没靠近,已经有人先他一步上前。

  “嘿,你好?”

  三月七站在他身后两步外,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

  丹恒的背影仿佛凝固,唯有风将他的衣摆带得猎猎舞动。

  在三月七以为他没有听见,又或者暂时不想说话时,他侧过身,没什么表情地抬眸: “什么事。”

  这模样有点严肃,三月七怵了一下,小声开口: “那个……就是说,”

  她努力斟酌了一下措辞: “你在仙舟这边还有什么事吗?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去……”丹恒刚开口又吞声,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去哪里?”

  丹恒抿了抿唇: “暂时不知道,总之,等她的消息吧。”

  “那要不要先到星穹列车上来?”三月七问。

  丹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 “她这些天是和你们一起走的吗?”

  “是啊是啊!”三月七立刻道, “她常提起你,我们都很期待你上车呢。”

  “……嗯。”

  “她花了好久才在列车上收拾出一个满意的房间,要是一直空置就太浪费啦,你上车,正好可以住她的房间。”

  “……”

  “而且我们说好了要去全宇宙开拓,等他回来肯定也还是先找星穹列车,你到处走多不方便,不如来和我们一起等?”

  “…好。”

  景元在不远处听着这段不长的对话,原本想要踏出去的脚步停住了。

  他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丹恒与三月七平静交谈,想着方才看见的堪称陌生的旧友,忽然垂眸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衣摆一旋,他竟是转过身,放弃了开启原定的谈话。

  至少结果是好的,他想。那些后续的事自己都能处理,不打搅他也罢。

  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叫住。

  “一般的。”

  景元讶然回身,看见丹恒越过三月七向自己走来。

  他很快恢复了惯常噙着随意笑容的模样: “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找我。”

  丹恒: “这回还要多谢将军援手。”

  若不是景元最开始遣人到牢中为他解开部分枷锁,或许他没法在被激活的丰饶力量下撑到事情出现转机。

  “客气。”景元颔首, “你既然过来,那正好问问。报酬你可有想好要什么?虽说事态发展同我想的并不一致,但结局歪打正着,我也该履行诺言。”

  “不必——”丹恒正要推拒,忽然想到什么,改口道。

  “可否共享仙舟对星核猎手的情报?”

  景元闲聊似的道: “不放心?”

  丹恒叹了口气,默认: “毕竟是名贯宇宙的星核猎手。”

  景元答应得干脆: “仙舟有收集敌雠名录,这部分资料可以对你开放。我回头把你的账号录进权限系统,你在别的地方也能看到更新。”

  丹恒点头致谢,两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

  远处喧杂人声隐隐浮动。

  景元忽然问: “不回来吗?这波清扫结束,没有人会再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可以恢复原来的位置,不再——”

  “将军,我是丹恒。”丹恒猝然开口打断。

  他平静但毫不动摇地直视着站在对面的罗浮仙舟云骑将军,提醒对方不要混淆自己与故人。

  景元或许是恍惚了一瞬。

  他随即微微一笑。

  “我知道了。”景元说, “那么,是确定要加入星穹列车了?”

  丹恒仍是重复着之前对三月七说的话: “先上车,之后等她的消息吧。”

  景元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

  青年彼时被放逐离开仙舟,面对无垠的未知的未来尚有些许仿徨流露。如今面对同样不知终点的旅途和等待,却并不见分毫踯躅。

  这改变是如何产生的,不言而喻。

  他看见青年的气息平和又坚定。远处,属于星穹列车的三人正等待他们的新成员结束谈话上前迎接,几人脸上都是纯粹的期待与温暖的笑意。

  很快,列车将载着四名乘客继续旅途,同时期盼着第五名乘客的回归。名为丹恒的青年将真正拥有友人,同伴,以及……恋人。

  “也好。”景元唇角微弯。

  忽地又没头没尾道: “之后再见吧。”

  丹恒不解地微微拧眉: “……我未必会再踏足仙舟。”

  景元也不解释,只笑眯眯道: “不妨事,总会再见的——毕竟,你等的那位姑娘我还一眼都没有见过呢。”

  ……

  仙舟重整秩序,平复建木再生的恐慌。

  列车重整旗鼓,载着等待的心回归过往的航道。

  景元站在神策府窗边,远观流星天际划过,抬手做出一个无人得见的挥别手势。

  而后回到案前。

  手边是下属加班加点整理完毕,呈递上来的报告。他拿起报告,上面是对此次事件的简要总结。

  “……据查实,龙师钩沉等人与公司名为谢利德的高管已勾连多时,意在窥觑星神权柄……”

  “……泰科铵恶性事件亦为谢利德在相关实验需求下主导完成,应合并为一事看待……”

  “……”

  景元刷刷翻过这些已有推断的信息,翻到最后。

  “已确认引发建木异动的为罪人钩沉设下的阵法。阵法中融合了源于药瘟祸祖的力量,激发时扰动建木。然可疑是的,此次事件并未查出丰饶令使牵扯其中的痕迹。被罪人钩沉称之为不朽残晶,实为丰饶残晶的力量凝结体从何而来,尚不可知。”

  “贪饕残晶作为星神级物品究竟如何生出意识,落入星核猎手之手后又会否引发更大动乱,成为仙舟大敌,尚不可知。”

  “珍贵的丰饶力量结晶被潜送入罗浮,最终却未曾造成仙舟,其背后主使究竟目的为何,尚不可知。”

  看着一串尚不可知,景元啧一声,合上案卷,重又向后靠回椅背,闭上双眼。

  距此不知多少光年的宇宙深处。

  虚数之树的高枝上,某位藏身于阴影中,只可观测到扭曲的脸谱与面具的存在发出了一道短促而尖锐的大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