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桥边栏前就这样远眺了许久,直到灿烂的流金一样的天空渐渐染上葡萄灰色,四周暗下来,中心城的灯光渐次亮起。

  晚风已凉,你伸了个懒腰,转身准备继续踏上返程的路,却忽然感觉仿佛有目光的窥视。

  丹恒的反应比你更快一步: “谁!”

  长枪出手,上一秒还温柔和缓,下一秒青年的眸色凛冽如刀,扫向四周可供躲藏的地方。

  片刻的寂静后,景观河旁的树篱后转出一名头发花白的老绅士。

  他穿着身及膝长度的绒面大衣,戴着小礼帽与银丝边眼镜,手持短杖。

  这位老绅士身量不高,面貌普通但精神矍铄,笑呵呵地向你们举手示意: “是在找我吗?年轻人不要这么激动,我没有恶意。”

  你怔了怔。

  这位来客气质平和,你确实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不友善的气息,这与你方才感知到的突兀视线并不相符。

  是你感知错了?你将目光投向丹恒,发现他也蹙着眉头。

  那么是你所感知到的窥探者依然躲藏在暗处,并未现身?

  你四望之下,没再捕捉到之前的突兀窥视感,而老绅士已经缓步走到近前,向你们点头致意。

  你只得暂时放下对那位尚在暗处的恶客的探究,转而向这位老者回以问候。

  “您是?”

  以生疏的动作回礼后,你疑问道。

  “只是个住在附近的老家伙。”老绅士脾气很好地说, “傍晚出来散步,见你们在看夕阳,忍不住也停下来追忆一下了往事,没想到引起误会。”

  你尴尬地笑了笑: “对不起,是我们冒犯了。”

  “算不上算不上。”老绅士看起来有些感慨, “好久没有见人这样平静地看看景色了,今天见到你们,还真有点意外。”

  你也意外了: “没有人吗?”

  泰科铵中心城作为公司在此经营多年的驻地,景观设计称得上别具特色。即使不算上它坐落空中的独特地理位置带来的景色,单纯建筑与绿植的设计就颇有亮点。

  放在你旧日生活的地球,这已经是可以被评为最美城市,乃至吸引无数人蜂拥而至打卡的程度了。

  老绅士说: “你们也在桥边停留了不短的时间,有见到别人驻足吗?”

  ……还真没有。

  身后街道与空中航线人流如川,但你们所站的地方就像被隐形分割成了另一个世界,无人踏入甚至无人给予一点注意。只是在此人点明这一点之前,你并未意识到。

  可是这太奇怪了!

  你发现事实后的震惊写在了脸上,丹恒也颇觉意外,老绅士看着你们俩,笑了笑。

  “刚来这边不久吧?”

  他的语气就像包容的长辈,你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来久了就知道了,这里一切的核心都是大球赛——整座城市为大球赛而建立,也为大球赛而疯狂。所有人的热情都投给了盛大的赛事,哪有空去看其他的东西呢?”

  这看上去好像只是一名老人对时代改变的感叹,与那些被时代抛弃后抱怨年轻人不再懂得欣赏旧式审美的人并无不同。但你直觉这其中有些微妙的差异。

  老绅士没有更深入地解释,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总之,这儿可不是什么旅行的好地方。你们不是来定居的吧?要我说,出门游玩还是去那些知名已久的旅行星球比较好,这地方不宜久待,能走就走吧—— ”

  他忽地又刹住话头: “哎,这话冒失了。你们就当是老家伙随口叨叨,随便听听就罢。时间晚了,我也得回去了。”

  毫无缘由地,老绅士的谈兴好像一瞬间消失了。他敲了敲手杖制作成银色星球形状的头部,向你们告别,缓步离开。

  你与丹恒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疑惑。

  这位老先生的话并不像无的放矢,是泰科铵还有什么隐藏的问题?

  可惜他不愿细说。不过即使细说……难道你们不离开泰科铵,是不想离开吗?!

  你悲愤想着,只能将又多出来的这份疑惑藏进心里。

  …

  回到住处时,夜色已经四合。

  你还记得在地下时的交谈,基于“如果不在第一时间出门做完事就会再也没有出门的行动力”原则,你进门就直奔厨房,翻出冷藏室中剩余的还未拆封的豚骨就把它们打包拎起来,风风火火地又出门去了。

  没拉上丹恒一起。

  毕竟一人做事一人当——是你买下来的噩梦“食材”,那就由你负责整个退货流程吧!

  于是在丹恒抱着昨晚换药+和衣而眠后急需彻底清洁的被褥走出房间时,看到的就是空空荡荡的客厅。

  ——以及角落里的模型机械臂和金属面具。

  面具与机械臂凌乱地堆叠着挤在角落,下面的地毯莫名皱起,一看就是主人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他甚至能想象女孩是怎么匆匆甩掉这两个“累赘”,又发现东西挡路,于是随意地把它们往角落里踢了踢,以至于把地毯带皱。

  丹恒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把被褥扔进洗衣房,折回去弯腰想把这两件东西也收拾了。

  指尖触碰冰凉的面具,打算将之拾起放在玄关的桌面上。

  面具的大小刚好嵌在掌心,丹恒举起面具,因为相似的动作不期然想起不久之前,面具被紧紧攥住挡在脸侧时的情形。

  因为紧张而格外快速的心跳,贴近到让人误以为在做什么私密举动的两个人。

  炽热的呼吸仿佛还如羽毛般挠在颈侧,丹恒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想要甩掉这奇怪的感受,却发现越来越多以为不曾注意的细节呼啸着涌入脑海。

  那是面具后比周围更加深浓的黑暗里——柔软蹭在脸颊上的发丝,鼻息间一点清甜的气息,落在耳边的因为紧张微微沙哑的声线,身后冰冷的墙面与身前属于另一个人的鲜明体温……

  乃至后来在夕阳之下,比夕阳更灿烂更温暖的那一双眼睛。

  修长的五指蜷了蜷,丹恒有点狼狈地将面具推进桌面里侧,快步走到起居室,又在迎面看见穿过落地玻璃落入房中的银蓝色人造月光时怔了怔。

  他回头看了眼在夜色中安安静静的客厅与走廊,忽然觉得这栋小别墅现在莫名有些空旷。

  比起昨夜,少了一点活气。

  他本能地不想细究这种差别的由来,于是刻意放空心神,按在路上就想好的日程打开终端,给列表中许久不曾联系的旧同事发去信息。

  [丹恒:你知道公司在泰科铵有什么特殊计划吗?]

  [打工人打工魂:稀客!你居然会主动发信息给我!不过我和负责泰科铵那边的项目组不熟啊,怎么,你要调过去了?可你也不像会在乎待遇以至于做先期调查的人啊……]

  [丹恒:别扯远了。你知道什么消息,如有能说的,烦请说一声,多谢。]

  [打工人打工魂:好好知道啦,我给你打听打听。不过好不容易联系一次,你居然就只说这个?至少说两句近况吧?]

  近况……

  丹恒手指微动,被压下去的那些绵密又杂乱的心绪像是缠绕在身侧的暗流,又像是细细密密的水草,抓住一点空隙,便再一次浮上水面。

  让他无法再度忽视。

  他犹豫了许久,一点点输入:

  [你知道如何判断对一个人的感……]

  没有全打出来,他闭了闭眼,又飞快地删掉了全部文字。

  短短的时间里,耳尖已经红得好像要滴血。

  [打工人打工魂:又沉默啦?哎果然还是原样,不逗你啦。联系上我认识的那几个人大概需要一点时间,你就等消息吧。]

  通讯这一头的青年还靠在身后的落地窗前,微微仰头一手遮眼,好像这样就可以更轻易地平复情绪。

  良久,他扫了一眼终端屏幕,手动了动,键入。

  [丹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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