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些,我们之前也了解一点,但都不如现在,在本土,一部纪录片告诉我们的多,所以,说说看,你想做什么,特意给我们放这些影片,总不可能,只是单纯让我们看电影这么简单吧?”

  凤镜夜率先打破空气中长久的沉默,向项翛年直切主题。

  “……的确是怀了点小心思,但这样的话题,对于我们双方来说,直接提的话,可能有点敏感,所以我打算先试试水,看看你们的反应,再决定我接下来的计划,是要保守,还是激进……”

  “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凤镜夜大长腿一抬,翘起二郎腿,身体往沙发后面一靠,然后,推了推眼镜,双手抱胸,对着项翛年道。

  是他一贯在商业桌上,谈判的模样。

  项翛年看着眼前陌生的凤镜夜,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开学初见的那个时候,他们之间,隔着冰冷又遥远的天河。

  春绯察觉到现场紧张的气氛,犹豫着想上前劝阻一番,但须王环一把捞过春绯,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窗外的路灯,透过项翛年身后的窗户,照在项翛年挺直的脊背上,照亮项翛年认真又坚定的又黑又亮的眼神。

  路灯光线的折射范围有限,明朗的光,走到项翛年半步前面的果果身上,就不再往前。

  屋内的剩余几人,只能被电视机里反射出的暗光笼罩,五官下的阴影跟着电视里的荧光明明灭灭,无端透露出一股阴森的氛围。

  场面上,项翛年一对七。

  加上果果和顺顺,也是三对七。

  人数不利。

  项翛年站起身,开了客厅的灯,暖色的灯光下,让站着的项翛年,升起一股底气,她定了定神,组织自己的语言,尽可能保持平静、平稳的声调,向面前的众人,坦露自己理想的最终成效:

  “我想让全霓虹的人,正视不该遗忘的史实。”

  其实更想让霓虹政府直接低头认错来着,但,凡事都得讲究循序渐进,这事不算小,在她走之前办成的希望也比较渺茫……

  不可操之过急。

  “我不会要求你们直接对上,你们国家的统治阶层,以你们,我现在的力量来说,现阶段,计划实现的可能性不大,”讲到这儿,项翛年顿了顿,斟酌了一番用词后,继续道:

  “所以,我希望之后在部团活动的时间里,我能增加制作华国传统点心的比重,当然,如果时不时能让我在边上做一些介绍的资料,放一些影片或是相关的纪录片,是更好的了,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不强求。”

  项翛年进一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主打的就是一个潜移默化。

  不能确保一击“毙命”之前,只能选择徐徐图之,暗地发育了。

  “能够丰富部团活动,了解多国的历史文化,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好的,我们以后就这么办吧……虽然我想就这么一口答应你,但是,年年,你要清楚,樱兰到底是建立在霓虹土地上的贵族学校……”

  “而且,霓虹这么多年,连我们都仅仅只是听说,还是只有那么一点无法窥见全貌的只言片语,里面肯定有我们政府的管控,你的行动,如果到时候被发现,你有想过你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吗?”

  “最重要的是,我们这样做,又能获得什么好处呢?”

  凤镜夜点明残酷的真相,他理智分析的腔调,在项翛年听来,近乎无情。

  常陆院馨听来也是如此,他站起,走到项翛年的边上,站定,迎上凤镜夜看起来有些错愕的视线,道:

  “我说,镜夜前辈,你这么说就有点过分了,年年她不过是想给大家分享一下家乡的传统点心和特色文化,就算上面下来找茬,也不能做什么。”

  项翛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常陆院馨,宽阔的肩膀融进窗外的白色路灯,看上去是那么的可靠

  “说得对,年年她只是做个点心,宣传几句,怎么就惹到上面了?”

  常陆院光也跟着站起来,走到项翛年的另一边,和常陆院馨一样,像个门神似的,守在项翛年的两侧。

  春绯这时也挣脱开须王环被眼前场景动摇而松懈的手,紧跟双胞胎后面,站到项翛年那边,她没有说什么,但是态度非常鲜明。

  须王环顿了顿,也挪步,跟着春绯的步伐,走到双胞胎边上,主打一个“妇唱夫随”。

  埴之冢光邦左看看右看看,还有点犹豫,也有点踌躇,他觉得项翛年说得对,但凤镜夜说的也对,况且,以他的立场,没法这么轻易,就随便站到哪一边去。

  他挪了挪位置,不在凤镜夜的身后,也不在项翛年的边上,保持了一个中立的姿态。

  铦之冢崇,虽然想上前,但家里到底也是霓虹世代流传的武学名门,他们代表的含义……需要慎重。

  在这种异国他乡的非正式场所,铦之冢崇和埴之冢光邦,他们,遵循祖训,不得随意站到有可能危害国家的队伍里去。

  无论是物理现实层面,还是精神文化层面。

  铦之冢崇也不想今天草率的,就随心而动。

  他们作为霓虹武学世家的下一代,哪怕今天,现在,站在项翛年的那边,赞同她的计划,但在之后,会因为家庭的立场,只能袖手旁观。

  那样的话,太不负责任了。

  所以,铦之冢崇跟在了埴之冢光邦的身后,两边都没有过去。

  最后,凤镜夜,以自己一人,对上对面的五人和一猫一狗。

  中立的埴之冢光邦和铦之冢崇,尽管面上保持中立,但他们的身体语言比他们的嘴要诚实,脚尖和身体,都是偏向项翛年的。

  项翛年对站在自己身边赞同自己的大家,对他们赞成自己的态度,表示由衷的感谢,但并没有感激,而剩下的,她也理解并接受。

  说到底,他们此时此刻的态度,也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要,将来,项翛年实行计划时,他们能够给予一定的便利,不要成为阻碍,就可以了。

  说到底,这条道路上,这件屋子的所有人里,只能有她——项翛年——这一个倡导者,其他人,到底立场不同,他们无法感同身受……只是对友人的一时支持罢了。

  项翛年从始至终都看得很清楚,在祂警告之后,更是清楚明了,所以,他们的赞同与否,只能决定她今后的行事,是方便,还是困难……

  仅此。

  而已。

  “有些事情,身为华国人,必须要做……”项翛年静下心,像讲述一个古老故事的沉稳,慢慢开口:

  “好处的话,我的股份保留,但相对的,之后的全部收益,都归你们剩下的人,再加上,每一个上新的周期,我无偿多提供一个配方。”

  项翛年面不改色的,向面前苛刻的商人——凤镜夜,抛出一枚利益炸弹,眼也不眨的,就把已经赚了快抵上这个时代两套房的收益,以及将来还会赚取无数套房的收益,摆上了谈判桌。

  至于为什么不把股份也一起给出去,因为项翛年现在还需要,和他们站在同一地位的话语权。

  “……真是的,好像我都变成坏人了……”凤镜夜姿势松动,收回翘起彰显气势的长腿,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做思考状。

  要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这个品牌,是凤镜夜第一个,拥有绝对话语权的产业。

  但他还在衡量:项翛年给出的筹码,足不足够让他担上,有朝一日,可能会对抗上国家的风险;对上后,全身而退或者保全她的概率,又有多少……

  在凤镜夜打破了长久沉默而开始的这场谈判,又在他这里,陷入了沉默。

  凤镜夜脑子里千转百回,把所有能预见的不好的结果,过了一遍又一遍,也把所有他能做到的补救措施,想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的最后,他的理智得出结果,他必须阻止对面这群,情绪上头不考虑后果的疯子,但情感上……

  良久,电视机里,响起了下一部电影的开场曲。

  然后,项翛年听到对面一声轻飘飘的男声,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慎重,如是说道:

  “先试试吧。”

  也不算完全松口,但至少,许可了项翛年想迈出的第一步。

  “呼——”

  项翛年紧绷的肩膀卸了下来,连带站在她身边跟着一起紧张的众人,也跟着舒了一口长气。

  沉重的气氛不再,几人笑着上去勾着凤镜夜的脖子,调侃道:

  “哇,镜夜,刚才那一下,我差点以为你真的会拒绝了,哇……”

  “就是说啊,镜夜前辈,你犹豫这么久,我差点就以为没戏了。”

  “……”

  事情进展的比想象中的顺利许多,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一个一个劝说的项翛年,见众人如此轻易就接受了,她即将实施的,对于霓虹来说,可以说的上会动摇霓虹历史人文教育界的计划。

  项翛年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了。

  但看着面前依旧如往常一般调笑的众人,项翛年按下了心里的丝丝愧疚和负罪感,默默闭上了嘴。

  ——————

  项翛年不知道的是,有些时候,某些人的“好说话”、“破例”、“无视原则行事”……是只为她敞开的。

  只因为,她是她。

  也只有她了。

  ——————

  那一天,谁也不知道,一贯冷酷精明的商人,为了当时在场的某一个人,甘愿被情绪虏获,成为她的俘虏,成为她计划当中的,一枚棋子,而沉沦,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