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风熏然的酒气中,吟游诗人嗓音似携暖光,淌过一人短促的人生。

  “他真正的名字是——汉斯·亚齐博尔德。”

  话音随着温迪微落的语调收拢,众人陷入一阵沉默。

  原来如此,怪不得斯坦利,不,应该说亚齐博尔德,在他们明示死局的情况下,也要坚持去牌室。

  原来他只是不想堕了恩人名头。

  空气莫名滞住,有风声穿堂,依稀可以听见风打过木头的呜咽声。

  云舒咬了下唇瓣,摇头;“应当是亚齐博尔德输掉了对局,然后,他杀了小弟甲。”

  “怎会?”贝雅特丽齐并不赞同云舒的看法,“他很在乎冒险家恩人的名头,不可能做出背后捅刀的事情。再说了,他能杀掉被诡异污染的人么?”

  云舒凤眸微眯,反问:“冒险家的精神是什么?”

  “不屈的意志,不朽的精神。”她叹了口气,自顾自的回答,“困于烬寂海的大冒险家斯坦利,可以用性命拯救新人;那么,顶了他名头的亚齐博尔德,又为什么不能够舍身拉着诡异去死?”

  “我想,在他决定去牌室时,就有了这样的觉悟。有些人,有些精神,让软弱者坚强,让卑微者高尚。”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罢了。”

  云舒作势一笑,挥手挑出终末神弓。

  冰蓝色的一把长弓,利落流畅的弧线划破空气。

  “现在。”箭尖对准贝雅特丽齐,云舒蓄力拉弓,凌厉的声色串着话音用力往前切去,“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电光火石之间。

  箭尖抵入女孩身体,‘噗嗤。’是血肉碎掉的声音!

  她面色倏然惨白,雾蒙蒙的一双眼,蒙着格外晶莹的泪珠。

  她像是快碎掉的琉璃一样,泪珠晶莹闪烁,惨薄的双唇艰难的蠕:“你,你为什么?难道,你,你才是?”

  得,临死还不忘挑拨一下,诡异的走狗还挺厉害。

  云舒冷漠的嗤笑一声,抬指又唰唰补了两箭。

  果然,身后的伙伴并未对她起疑。

  钟离和温迪两名知晓真相的家伙暂且不提,优菈直接拎着长剑,一下一下往贝雅特丽齐身上戳。

  重剑没入血肉又抽开,姿势端的大开大合。

  血肉……准确说是某种红色的、稠密的触须绕着优菈重剑缠滕勾弄。

  云舒静静的看着,抿直的薄唇不经意间泄出一点笑弧,仿佛曾经被背叛的沉疴,随着她挥剑劈砍的动作,一点点砍斫消却。

  “你,你们!”

  疼痛似乎如有实质,贝雅特丽齐瞳孔缩成针眼大小,仿若猩红色的一粒梭子,转而扭的疯狂邪恶。

  “你们以为破掉了酒馆,便万事皆休了吗?哈哈哈,侵蚀!侵蚀!祂,伟大的王子,将带领我们走向复兴荣光!哈…命运的织机将启,旧世界,燃烧,燃烧!”

  话落,砰——

  一声令人耳鸣的巨响,红色的丝线仿若命运织开的线条,密密匝匝布满整片酒馆。

  接着,暖光霭霭的木桌、井然有序的陈设、连同穿着燕尾服的侍者,都如同一张被揉碎了的玻璃纸,寸寸皲裂开来。

  空间开始剧烈疯狂震荡,天旋地转间,云舒揽过优菈,又牢牢抓住身侧两人。

  嗡、嗡、嗡。红色须线刺破空气,划来一连串诡异的声音。

  贝雅特丽齐临死前的呓语,长久的停留在风中——

  “深渊啊,我余生的救赎。敬爱的王子啊,请施下您的祝福,请降临在这片血红的月色中。”

  听起来像是召请邪神的咒语。连绵不绝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呜咽不止的风中,贝雅特丽齐声音一厉,似诡笛尖啸:“哈哈哈,您,您终于降临了!”

  颤抖的大地停止了嗡鸣,所有的声音尽数消失。

  空气涌入,腥臭的铁锈味倒灌入云舒鼻息里,惹得她长眉折起。

  撩起视线,只见着深蓝的夜幕中,一弧残月牢牢镶嵌着,四周无星无云,淡的不剩一点阴翳。

  远处钟塔隐然,森然的轮廓仿佛一张噬人的巨口,正拼命的攫取此处一切生机。

  他们并肩站在血月下,等了良久。

  贝雅特丽齐口中的深渊王子,并未降临。

  优菈大剑匡然一下砸在地面上,宁静的空气被骤然敲破。

  铮——重剑剑尖拔出,连带着剑身轻轻颤着。

  大理石铺就的云润地面,霎时间裂开一隙深不见底的长缝。

  缝隙下,编织扭转着暗红色细丝。

  和厕所里的、和贝雅特丽齐身体里的、和空间破碎前的,如出一辙。

  它们井然有序的在地下穿行游走着,一缕串着一丝,一丝连着一缕,渐次编织成一张密匝匝的大网。

  见状,优菈眸色一紧,剑尖重新插回,握紧剑柄勉力在地面上搅弄着。

  奇异的是,即便寸寸厘厘被劈开削断,那些密红色触须又重新的聚拢,兢兢业业地开始它们的纺织工作。

  ——仿佛正完成什么伟大的事业一般。

  云舒眉心折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抬上眉梢。

  她身躯绷紧,轻轻推了推颈间呼呼大睡的‘诛邪’。

  可这小子许是受了幻境的影响,睡得跟猪似的,自打进了酒馆后,怎么叫也叫不醒。

  云舒蹙起眉,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

  而且,方才跟触须交手,她知道这东西近似于空气的存在,无论如何斫断拟合,它都能扭成原来的形貌。

  人真能摒弃隔开空气么?答案很明显。

  云舒环顾四周,只见着地下一面巨大的血网穿梭编织,天上一汪冷幽幽的红月无声的悬挂着。

  它们遥遥相望,看似离的很远,又似乎距离很近。

  等等!

  那轮枯瘦的月亮仿佛变得大了些,云舒眨了下眼,发现它朝他们的方向蓦然倾来——

  她清亮的瞳孔狠狠一颤,似乎有酥痒的麻意渐次攀上了她的脊骨,停在她脑后,惹得她背心阵阵发寒。

  无他,只因那血红的残月,赫然是那些密密麻麻触须构成的。

  像是无数虫子的触须扭动在里头,月亮粗糙的毛边撩开的冷焰,哔啵烤炙扭出边缘的触须。

  是上古献祭阵的摆法!

  恐怕天地合拢之时,就是他们殒命之时!

  难道只能够坐困愁城?

  云舒唇侧冷开一抹弧度,转身,直接了当的问:“钟离、温迪。你们在究竟隐瞒什么?已经破局到这个地步,我觉得你们可以揭露真相了。”

  “不愧是界外之人。”钟离岩瞳流转,淡笑出声,“局势未定,此间事暂且不急。我想知道,你究竟推出几分真相?”

  云舒:???

  嘿,卖什么关子,她这急性子!!

  天道把她推到下界磨炼那么多年,也没帮她纠正过来。

  现在,这两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得活生生的把她憋出病来。

  深呼吸几口,平了几息,皮笑肉不笑的说:“你们想知道什么?”

  钟离转了转白玉戒指,询问:“云舒小姐,请问你是如何推测出正确的通关规则?”

  “对哦,云舒姐姐,我也想知道通关为什么是杀掉酒客,而不是等到六点打烊?”

  他们也不知道如何通关?

  云舒撩起眼,见他们是真心询问的样子,不由自主的抿直薄唇。难道暗中对抗诡异的力量不是他们?

  不,一定是他们!

  想了想,缓声说了自己的推理过程。

  “猫尾酒馆规则八——本酒馆清晨六点打烊,请您按时离开。这句话看似是暗示撑到清晨六点,离开酒馆便安全无虞了。但换个角度想,我们分明是从外头逃到酒馆里避难的。酒馆其实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安全屋,起了庇护作用。”

  “因此,很多事情换个视角来看,线索就很明晰——

  已知酒馆外头斥满了诡异布成的幻境,在我即将被浓雾血月吞没的那刻,酒馆收留了我们。这说明酒馆本身就是对抗诡异的力量!”

  “然而,身为对抗方的猫尾酒馆,里面依旧危险丛丛,稍有不慎就会丧命。难道是酒馆本身也被侵蚀了么?我顺着线索往下思考,竟然觉得这样的推论是万分合理的。”

  “试想,自然界里群蚁能咬死大象,更何况本就阴邪万分的诡异?所以,我又大胆推测,这股对抗的力量太过单薄,不足以抵御诡异的侵蚀。”

  钟离凤目散着淡笑,他长眉微挑,白玉戒指纳在掌心轻轻摩挲:“不错。然后呢?”

  云舒也跟着笑了下。

  她感觉自己脑海里的线索在表达过程中,条陈的非常明晰,便意味深长的看钟离一眼,继续说。

  “酒馆的守护力量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它定下了规则,希望能够最大程度保证酒客们的安全。可是,祂也在暗中对规则进行污染——这就解释了规则间的割裂感:有些看起来很正常,有些却刻意藏了陷阱。”

  云舒语气一顿:“至于早就呆在猫尾酒馆里面的酒客,其实早就是被污染了的蒙德民众。”

  这话如平地惊雷,愕的优菈眼瞳一颤。

  另外两人表现倒是寻常。

  钟离长眉微挑,温迪把木琴放在手边,碧瞳轻轻眨了眨。

  “欸嘿,云舒姐姐的伟大推理秀,怎么少得了我这伟大的吟游诗人来歌颂传唱呢?”

  云舒心道果然。

  她摇了摇头,“你们早就设局等着我了吧?”

  “从我初来蒙德开始。”

  云舒眸色一厉,璀璨的瞳孔里拓出丝丝冷色:“在我推理之前,烦请钟离先生回答我几个问题?”

  钟离微微颔首:“当然可以,请问。”

  “其实钟离先生,早就知道我是界外之人了吧?所以,你是刻意在猎鹿人与我偶遇,并且向我透露冒险家协会的雇佣协议?”

  钟离微微一笑:“大致如此。”

  “前月夜观天象,见客星偶临,不知是敌是友,再加之故友相邀,是以前来蒙德查探一二。”

  “明白了。”云舒点头,查探她的身份是其一,解决故友问题是其二。

  故友,是指温迪;所谓‘故友相邀’,大概是指此间诡异侵蚀的现象吧?

  她想了想,扯唇问:“低语森林那场冒险,也一直在你们的监控之下?”

  “并非如此。”血月之下,钟离瞳光流转,分明诡异的月色,摹在他侧脸上,竟衬出凛然难侵的威严,“我只是确定林中之物来自界外,而且无害罢了。”

  “所以,你干脆借着佣兵任务的由头,将我引至低语森林,让我自行回收?”云舒挑了眉,“当然,在这期间,也顺便观察我的言行?”

  云舒倒没有生气。

  委实说,对于初来,就困了佣兵们大半个月的天外来客,这种谨慎是必要的。

  而且,钟离先生回答了她这些问题,几乎是把他和温迪的身份摆在明面了——

  他们是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