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听到她的叹息声,身侧之人拢下纸,侧眼看她:“云舒小姐,你对此有何头绪?”

  她能有啥线索?一个平平无奇的被拖入秘境的倒霉蛋儿罢了。

  刚才那人死亡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云舒拧了下眉,修长的指尖在规则二和六间滑动了下:“这条——如果遇见猫耳调酒师,请立刻到休息室避难。而这一条,又明确规定了客人不能去员工休息室。如果真遇见了猫耳调酒师,该怎么做呢?到底是去,或是不去啊?”

  钟离摇头,指节拨弄间,白玉扳指折出点温润的弧光:“这便是规则中的杀招了。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面对铁律一样的规则,如实在无法避免,不若想想当时自身的处境?”

  云舒若有所思的点头,然后又指出其中几点模糊之处。

  钟离先生偶尔答上一句,更多只是牵唇淡笑着。

  云舒:……

  她好无语,以前天庭里专侍文书诏令的仙官,都没他这般会打哑谜

  既然酒馆守则发放给了客人,机械声音宣布开始之后,便也浑然消失。

  可是,长条木桌上的十一人,竟没有一人肯主动离开圆桌。

  该说是多正常的表现啊?要是没有规则七,酒馆正厅灯光变色,必须离开的规则的话。

  云舒敢保证,自己真能在桌边直挺挺的等待一个晚上。

  更主要的是,她现在只剩下一些花架子,没任何保命的手段。

  显然,身旁的那对年轻夫妻也是这样想的。

  “优,优律,我,我保证,这次,这次你能平安出去,就,就把酒戒掉。风神巴巴托斯大人在上,请、请聆听我的声音。”

  “……上次龙灾时,你好像也这样说。”女声听起来倒是很冷静,她把男子没喝完的酒撂到一旁,“所以,剩下的时间不要喝了,时刻保持清醒。”

  男子白着张脸,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云舒抿了抿唇,又挑起眉,往钟离身旁侧了一点。他右侧那对男女正在对话,声音压得很低——

  女声颤着哽咽的呜声:“昆恩,我好害怕,请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啊。”

  男子沉默了下,耿直的把声音压得更低:“我连我的水果都保护不好,怎么保护你?”

  “可,我不是什么水果,我是你的青梅竹马。”

  “那,贝雅特丽齐,我的安全,就全部交给你了。”

  云舒:???

  不是,该说不愧是他吗?

  她差点憋不住笑,又觉得此时此地,笑出声来着实不太像话,便把目光投向优菈身侧的男子。

  他自入酒馆起,便是垂着头,不言不语的静默姿态。

  头折成直角,黄棕色头发垂下,遮住他苍老的面皮,和灰蓝色的眸。

  他的胡子蓄的很深,面颊颧骨凹陷进去,灯光斜打时,倒像是披着别人皮肉的幽魂。

  云舒总觉的这人不太对劲儿。

  不仅仅是因为他看上有点面熟,也不是因为她觉得此人身上犹有异样。

  而是——

  云舒视线紧紧攫住他,目光刺的冰冷又凌厉。

  只见男子低头折着羊皮纸卷,嘴里喃喃开阖,规则含在嘴里颠来倒去,不停的念。

  似乎羊皮纸上出现了什么合他心意的话语,他幽蓝的瞳孔忽然一暗,陡然闪过一丝欣喜、狂热的光。

  的确是狂热、欣喜的色泽。像是枯木被雨水濯过,幽苦深邃的蓝色转为一片生机盎然的新绿。

  虽然男子很快掩了下去,云舒确定自己并未看错。

  她将羊皮纸卷成一小卷儿,隔着桌子轻轻敲了敲温迪:“全世界最伟大的吟游诗人,你认识身侧的这名冒险家吗?看他脸颊上荣耀的伤疤便知他身手不凡,可否能为我引荐一二?”

  “当然,全蒙德没有我不认识的人。”温迪清了清嗓子,将木琴牵在左手,“请听我为你唱上一曲。”

  “等等。”云舒指尖向下微一用力,提醒,“第一条规则。”

  “欸嘿?唱歌的事儿,能叫喧哗么?世界上最伟大的吟游诗人,他的美妙歌声,将为这个美妙的夜晚增色不少呢~”

  “……还是小心为上。”

  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隔壁男子抬起头,脸上挂着烂醉的枯槁。

  “唔,不用他介绍。我是斯坦利。好好记住我的名字!”

  “斯坦利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名云舒。”

  云舒定定的看他一眼,礼貌的自我介绍,“我才加入冒险家协会,是个新手。”

  “哈哈,虽然你是新手,但眼光不错嘛。”他掐着朦胧的腔调,醉醺醺说,“我是冒险家协会活着的传奇!是踏过烬寂海的男人!(1)”

  烬寂海。云舒在蒙德图书馆看过介绍,那是一片无风之地,一片灰烬的海洋。

  据说那里寸草不生,里面尽是幽暗深邃的旋涡和令人耳鸣的空寂;据说,烬寂海里还藏有可怖的魔兽,几乎可以将随意涉足的冒险家吞噬殆尽。

  没想到此人有这般能耐?听他唠叨不休的述说着自己的往事,每一笔都像亲身经历过似的。

  当他说到自己在烬寂海,拼死救下个冒失的新手小子时,云舒拧了眉头,觉得此人真是不可貌相——至少,那段经历虎口逃生的冒险,确实不是随口能捏造出来的。

  “嚯,看你神情是不是特别佩服我啊?”头顶暖光澄澄,此时的斯坦利挺直腰杆坐着,面上的阴郁低沉骤然褪去。

  他反手撩了把头发,“小姑娘,回头从这里逃出去,要不要随我一起冒险?保护每一名新手冒险家,是我的责任。”

  “好啊。”云舒低声回答,眼眸却颤。

  这些人对自己处境认知的非常清晰,难不成,他们真是蒙德城里的民众?

  如果是这样,刚才炸开的刀疤,为什么没见丝毫血肉,只化作砂砾散去?

  难道说,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肉底下,将他全部吸收干净了?

  思及此,云舒眉心重重一跳,许多疑问凑在她脑海里,打成密密麻麻的乱线。

  她继续试探:“那个,斯利坦。”

  “斯坦利!”他竖起眉毛,差点怒吼出声。幸好温迪眼疾手快,及时按住他的嘴,才没让他嚷嚷出声。

  “是斯坦利!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作为冒险家肯定是新手中的新手。(2)”斯坦利感谢的看了眼吟游诗人,又不满的盯着云舒。

  云舒连忙向他道歉,心里却在想:他为什么这样生气,竟然直接失去了理智,差点破掉规则?

  云舒屈起指,在桌上无意识勾画着,却没有注意到身后投下一折阴影。

  那阴影没在她头顶,轻轻动了动。接着,冰冷的手搭在她背上,拍了两下。

  咚,咚。

  云舒身形一僵,只觉头颅里窜上股热流,冰凉发麻的尖叫想冲破喉管,又被强行压进身体中。

  真他娘的渗人!!爷要把这些鬼祟的东西揪出来,弄死十遍八遍的,才能解气!!

  云舒在心里爆了粗口,脑补了八十一种折磨邪祟的法子,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这才缓慢破开。

  骂完了,头皮发麻爽的发麻,她这才顶了下牙尖,回身望去。

  只见一名穿着深蓝色西服侍者正对她礼貌的鞠躬,腰杆折成九十度,声音压得很低,但听起来温和舒缓:“请问,客人是不是对我们的服务有不满意的地方呢?”

  为何这样问?云舒没有贸然回答,看向他时,眼神里携着打量和谨慎的流光。

  记得酒馆的第四条规则是——

  【本店的侍者一律佩戴蓝色蝴蝶结,着深蓝色服装;如果穿红色服装的侍者来和您搭话,请千万不要回答!】

  而眼前之人所着服色,的确是深蓝的。

  “客人?”半晌没听到云舒的回答,侍者仍维持着躬身的弧度,“如果您需要一杯美酒,可以直接告诉我,我直接去吧台帮您点单。对了,午夜酒馆寒冷,我想,客人们还是需要一杯饮品在手上的。”

  是劝告,还是威胁?这都不重要。但坐在酒馆里不喝一点的东西,可以想象后半夜会发生些什么。

  云舒狭长的眼眸轻轻眯起,偏头看向钟离:“钟离先生,你想来点什么?”

  钟离反手叩了下桌面:“曾在‘天使的馈赠’里,品过一盏名为‘烟霞蔽芾’的红茶。(3)入口甘醇回涩,回味无穷。不知这里是否也有此茶?”

  “当然有了。”侍者笑着回答,“客人您需要来一杯吗?”

  钟离笑而不语。

  果然如此,云舒飞速和钟离先生交换了道眼神,然后果断的转头。

  见二人都不搭理他,侍者缓慢地直起腰身,阴恻恻的双眼打在他们身上。半晌,脸上重新平开一片笑意。

  他整理了下自己的领带,又拍了拍云舒左侧的女子。

  “客人。”鞠躬成九十度,“请问,您要需要点些什么呢?刚才听到您说,今天是您和您丈夫的结婚纪念日。我们酒馆可以为您今夜的消费打折。”

  女子眼眸倏然一亮,看起来像是被折扣惑到了。

  她也没有立刻开口,眼神往侍者身上一转,见是深蓝色的衣服,才点了点头。

  “客人?您还在听吗?由于折扣时间的关系,请您尽快确认。”

  优律吐出口呼吸,灼热的气流,烫的她喉腔发痒。她刚想说好,唇边掐出半个音,被旁边的女孩压了唇。

  “嘘,别搭理他。”女孩修长的指按在她唇上,力道不大,冰冷的触感却顺着她发烫的皮肉浸了进去。

  她蓦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对劲。

  像是呆在炽热的太阳下头,被暴晒了很久。扭曲的空气贴在肌肤上。

  她毫不怀疑,如果回答了侍者的问题,那些浮在表面的灼热,会凿进她身体里。

  “可他,明明穿着深蓝色啊。”恐惧到极致,她咬了下发麻的舌根,低声问。

  “规则四,好好解读一下?”

  着深蓝色服装,没错啊,不,不对,前面还有一句——本店的侍者一律佩戴蓝色蝴蝶结。

  而那个弯下腰和她说话的男人,从来没有抬起头,但他一直试图和她们搭话。

  就是力图让她忽略掉他的异样!

  优律扭回身子,看向云舒时颤着嗓音:“他,他不是猫尾酒馆的员工?他,他在引诱我。”

  说着,她身体像筛过的米面,细细的颤。

  云舒安慰似的握了握她的手。

  她身上颤的更加厉害:“我,我怕是活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2)都是游戏npc斯坦利的原话

  (3)出自曲生酌微梦酒馆活动,先生当时点的就是烟霞蔽芾~

  【九玄录.物品图鉴】

  一张被污染的日记纸,上面笔画凌乱。

  ……发工资了,决定奖励自己去酒馆喝上一杯。

  ……怎么回事?酒馆的灯泡忽然失灵了,冒着奇怪的红光。祂说,想要离开,必须照着规则做。

  ……皮肉,炸开了。他没有听从规则,他死了。怎么办啊,囡囡还在家里等着我

  ……哈哈哈,是假的吧?都是假的吧?我快疯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撑不下去了,对不起。

  ……啊,祂在和我搭话,祂说▇▇▇▇,真好,我还能活下去!

  ……信仰祂,祂才能拯救我,祂才能拯救世界!!

  ……感谢您,我的主人。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