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蒙德城外告别。

  班尼特回家照顾老爹,认真负责的琴回骑士团处理庶务,安柏也得去处理几天积压下来的情报。

  优菈带着云舒往天使的馈赠走去,身后还不紧不慢的缀了凯亚。

  蒙德的夜无疑比白天热闹。

  浓郁的酒香斥满街道,昏黄的路灯也似饮醉了酒,落下一团朦朦胧胧的影子。

  云舒踩在石头铺成的道路上,侧耳听着一阵喧闹吵嚷的声音涌过身旁。

  “杳杳宝贝,这里好热闹哦。”诛邪被云舒收在了颈窝旁,趴在领子里感叹着,“我们真的好久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啦!”

  “是啊。”云舒微微抿唇,眼底撩过一层怀念,“是挺久的了。”

  曾经人界亦是如此热闹。

  记得那时明月当空,霄灯如昼。她和武行的朋友们了结了一趟镖车的押送,擦着汗准备去吃个宵夜,才走到集市门口,便被汹涌的人潮挤散了。

  略一打听,才知道今天是人界的上元佳节。

  总之,夜宵是吃不成了,索性坐在城墙上头,看城内星火连绵,鱼龙舞动。

  她撑着下巴静静的望着,笑意藏在喧涌的人声和隐约的凤箫中:“诛邪,你喜欢这里吗?”

  “超喜欢的!”诛邪原地转了一圈,差点晃花了她的眼。

  无他,只见它剑身上挑着一盏精致小巧的兔子花灯。

  明亮的烛火在琉璃后头烧着,也将她眼底怒火照彻。

  她很气,拎起诛邪屈指弹它:“诛邪,你什么时候学会偷盗?!”

  “我,我,我对不起嘛。”声音小小的,也很委屈的很,“我觉得它好看,就,就想拿来送给杳杳。”

  “不问自取,是为贼!我不是教过你吗?”云舒深深吸了口气,看他将薄薄的剑身贴在墙角,那口憋闷的气又长长叹了出来:“罢了,随我去处理。”

  ……

  可自天道孱弱,三界崩颓,她和诛邪一直在前线拼杀,就没有松快的时候了。

  现今,走在异乡的街道,肩上重任虽然犹在,可被风轻轻一吹——

  总觉得,骨头都轻了几分,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也随风泡入了酒气里,微微熏然。

  云舒还没喝酒,现在已醉三分。

  流风撩过她额前乌发,她凤眼轻轻眯起,笑意抬上了眉梢:“这里真是太舒适了!”

  “当然哦。”有人忽然接话,音色轻快干净,如山间一汪击石的碧流。

  云舒牵起视线往前一瞧,恰好撞入他眼里。

  她轻轻愣住了,仿佛溺入一片松青色的天地。

  青色的雨,青色的风,青色的云。

  裹含着一切生机勃然的颜色,在其间流转穿行。眼眸上半沉绿,如遮蔽风雨的亭亭高树,下半薄色透浅,更如碧草如茵的土地。

  他抬指随意拨弄了下手边的木琴,圆眸里沉开一点笑:“热闹是当然的哦,蒙德可是自由之城呐。”

  “嘿,异乡旅人,有幸邀你来猫尾酒馆听我唱上一曲吗?”

  他浑身也是青碧色打底。

  绿白相间的帽子扣在雾蓝色的发丝,鬓边一朵米白色的花在夜风的拂动下微微颤着。

  发梢是渐变的蓝,尾端收拢成两支小辫子,垂落在翻折的衣领上。

  视线往下,是异国风调的服饰。碧青色披风,白衫绿裤,黑色束带收腰,腰间一颗透蓝色的神之眼,下头缀着两根雪白的羽毛。

  看样子,年龄应是不大。

  应该的吧?她没来几天,也没能完全弄明白异界大陆的时间概念。

  只是多次接触下来,她发现那些拥有神之眼的朋友,寿命年岁也是和普通人等同的。

  不像九玄大陆的修仙者,修为越高,活得越长。基本当他们修到金丹时,脸上的岁月就此定格。

  也因此,九玄大陆上最忌以貌取人。你以为随手拎了个面皮稚嫩的少年欺负,其实是薅了个烫手山芋——活了万年的老怪物。

  据说啊,咳咳,只是江湖传闻,并不保真,她也是听诛邪八卦的。

  一喜欢男色的妖修,在人间偶遇一相貌乖巧、粉雕玉琢的小孩,欲抢回妖巢当童养夫。

  小男孩乖乖跟他去了,然后,在彩灯高照,红烛照鸾的午夜,命.根.子被那男孩模样的道修给连.根剁掉了。

  男孩留书一封,飘然远走。

  那妖修悔不当初,拿着妖界传了千年,却无人问津的《葵花宝典》,疯狂修炼。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1)既然有人帮他‘宫’了,他也愤然决定练好了神功,继续去抢人。

  人确实是抢着了,他却是彻底不行了。他又愤然的抱着宝典往上修!修!修!

  也凭此,他功力大涨,攀升成了妖界十大励志人物。

  当时的云舒:他悔悟了个什么劲儿?愤怒个什么劲儿?

  总之,云舒回天庭时,还听说这哥们已经四处拉人开帮立派,承祭宗庙了。

  或许是拦住她的人,眼睛过于清澈明亮,像历尽千帆后的澄澈的天空。她才在一瞬间,联想了那么多不着调的回忆。

  云舒回过神来,朝他轻轻笑了下,询问道:“请问你是?”

  “唔,对哈,还没来得介绍自己呢——我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吟游诗人,温迪!怎么样,怎么样,称号够炫酷吧?”

  世界上、最好的。他才大多一点?

  云舒在心里重复了遍,勾了勾唇。她想,这的确是小孩儿才会说出的话啊。

  她没打击小孩儿的积极性:“我叫云舒,你可以唤我云舒姐。”

  “至于听你唱歌。要不下次吧?今天姐姐有约了。”

  其实最主要是她身上没有半颗摩拉……

  朝小孩儿略一点头,她跟着优菈右转。还没走上几步,便感觉到袖子一紧。

  “欸嘿,等等嘛。”温迪一手抱着木琴,一手拉了拉云舒,“最好的吟游诗人,只有猫尾酒馆,才能听得到哦~而且每天传唱的故事不一样,错过了会特别特别遗憾的——”

  原来是搭讪拉客的。

  云舒脚步一顿,错愕的望向那家酒馆。

  猫尾酒馆。招牌在澄黄的灯照下分外晃眼,木质牌上雕着只黑色的小猫。

  几只不同花色的小猫,零零散散团簇着在入口的阶梯上,倒是应了此名。

  可这酒馆没什么问题吧?怎么让个孩子大晚上出门招揽客人?

  虽说着蒙德的治安是挺好的,云舒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人界的小孩,缺少睡眠是长不高的。

  许是把她眼底的错愕看成是犹疑动摇。

  小孩捂着嘴唇,小小的打了几个喷嚏,然后拿亮晶晶的圆眸盯着她,再一次蛊惑道:“大战之后,来听一首小曲放松放松嘛~”

  云舒凤目一落,眼神倏然转厉。

  不,完全不像是小孩子。

  她将这孩子的话快速在心间串了一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经历了战斗,又如何得知我来自异乡?”

  温迪朗声笑了下,指尖起了一阵流风:“唔,是风告诉我的哦。”

  是了,这少年腰间挂了颗风系神之眼,也本不应该把他当作普通的孩子来看待。

  一时间,云舒又想起那名轻敌妖修的下场,凤眸低低眯了眯。

  “云舒姐姐,你和优菈小姐身上破损了好几处,应该是被流风洞穿的吧?我看见了风元素残留下的痕迹哦。”

  “优菈小姐?”云舒心弦微动,绷紧的身体松散下来,“你们认识呀?”

  优菈哼了声,薄唇抿直,白皙的脸侧开一点暖融融的弧:“岂止是认识,我和这个吟游诗人有仇!他在酒馆里唱了好几首歌曲,来调侃我的家族,我全部都听到了!”

  “哈,真的吗,好听吗?要不然来猫尾酒馆吧,我们一起唱~”(2)

  无时无刻的拉客。

  而且,少年你这拉客方式真的没问题吗……不怕被打死的啊。

  云舒深觉这话题走的不太妥当,连忙移开:“那你为何知晓我源自异乡?”

  温迪眨了下青碧色的眼,笑着说:“我知道的哦。”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声线:“来自异乡的旅人,欠了,猎鹿人餐馆,十万摩拉。”

  轻快如风的声音,却似恶魔低语。

  云舒不可思议睁大双眼:“你怎么知道?”

  莎拉小姐也不至于把欠款的事儿宣扬得人尽皆知吧???

  “哎呀,人家可是吟游诗人嘛。”

  他圆眸弯起一点笑,抬起手,侧在耳边:“所有的故事,都藏在风中哦。”

  ……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万里。

  云舒似笑非笑的抬起眼:“既然知道我欠了别人一大笔摩拉,还想拉着我去喝酒。你这少年是不是有点不道德?”

  “莫非是想请客?”她停顿了下,修长的指轻点着下巴,“也不是不行,我和优菈小姐都有空。”

  优菈也配合的绽开一抹笑:“想请我喝酒?行,我们之间的仇可以暂时放一放。”

  “哈?”温迪眨眼,似是没有听懂,碧色涌移:“大姐姐~我的意思是,没钱,我可以借给你嘛。利息不高,一天一千摩拉而已。”

  云舒低低笑了:“吟游诗人,听起来也不像有钱的样子啊?”

  “嗯哼,谁说的!世界上最伟大的吟游诗人,随便写一首曲子的稿费,都拥有一笔你想象不到的数目。”

  云舒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她捋了捋宽大的袍袖,手边挽过一点风,侧在耳边听了下,起了个不着边际的话题。

  “风也告诉我,你还挺穷。”

  她接过流风里卷过的一点杂色的毛发,捻在白皙的手心里端详片刻,而后递到温迪眼前。

  吟游诗人圆溜溜的双眼蓦然放大,抱着他的木琴,小小的往后撤了步。

  然后,不由自主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果然。”云舒松开指尖,那杂灰色的纤猫立马委顿于地,被温迪周身忽起的风卷得好远。

  她盯着他发红的鼻尖和被水色氲浓的双眼,蓦然笑了,“呐,你对此物过敏吧?”

  “蒙德城里酒馆挺多,你作为驻唱的吟游诗人当然有选择在何处拨弦的权利。”

  “而顶着敏症,在猫尾酒馆唱歌——”

  她停顿了下,音色骤然转凉,“只能说明你工资微薄。”

  “说吧,忽悠我进去,究竟是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