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涛声翻涌的浪潮中,云舒缓慢开口。

  “这真相啊,很长很长。”她的嗓音温凉,潜着此间雪白的月色。

  某种苍冷的苦涩蔓布在她口腔中,她低低的讲着,将众人带回那个月色清朗的长夜——

  密不见影的森林,漆黑幽邃的小道。

  有人踩在上头,含着一支骨哨细细的吹着。

  她吹奏的是一曲波涛翻涌的思念。

  乐起,兼天的浪涛声涤在天地,倏然换来一阵长风。

  密林上头,月影上下晃荡着,似海波撞在礁石上,碎开一片白玉似的浮沫。

  浪花骑士在这样的连绵如波的乐音中,横起了她的大剑。

  剑劈开黑暗,直指藏在暗处的邪祟。不想那只是树影,骑士小姐劈了个空。

  她微微一愣,拎着她的剑,继续着她的舞步。

  此刻,阵心。

  贯穿天地的桃木剑轻轻闪了闪,一粒尖勾般的月牙勾在剑柄上头。

  朽断暗淡的剑身被月光照彻,上头每一颗密密麻麻的孔洞空荡透亮。

  一阵风扑过。

  风擦过木剑里相互勾连的小洞,摩擦出呜呜咽咽的碎响。

  共振!竟然是共振!

  它似乎极有人性,身上那些串联共通小洞,跟着远方起伏不断的乐音,发出同一频率的碎响。

  阵法中的昼夜,是可以被迷惑的。

  月下,有人大剑开阖,每下一切落,都会引动翻涌如潮的冰潮,

  有剑默不作声的应和。

  他们奇异又和谐的奏在一起,像是在共通编绘一汪浩渺无尽的深海。

  不知‘潮汐’是否也能勾动明月,半弯的月牙渐渐补齐,接着一轮圆月凌空而动。

  骑士小姐的脚下蓦然一空,如潮的月色将他涌入阵心。

  ……

  “唔,所以…”优菈修长的指摩挲着骨哨,她抬头看看沉沉暗淡的木剑,不确定的说,“是我的哨声,牵动桃木剑里空洞共鸣,然后被它引过来的?”

  “是这样,但也不确切。”

  优菈若有所思,“是一定要吹奏那首曲子吗?”

  “是的。”云舒笃定的点头,她顿了片刻,问她,“这首曲子背后,是否,藏着一点故事?”

  优菈轻轻哼了声,“随意打听我的秘密,还试图了解我,这仇我记下了!”

  安柏知道优菈的心思,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不用在意我的感受,反正我们总会寻到他的。”

  说着,她看向云舒,为她解释:“其实这是爷爷教优菈吹奏的一曲乡音。爷爷故乡在璃月港,那里毗邻海洋,总有浪涛翻卷。这首曲子是他思念故乡时作的。”

  “嗯,还有还有,优菈每次看见爷爷孤身坐在码头,便会借着报复的由头吹给他听。”

  “……安柏,你又自作主张了。”优菈不自在的瞥过脸,又生硬的扯开话题,“为什么一定是那首曲子?”

  她似联想到了什么,呼吸蓦然一急:“会不会和师父有关系?”

  安柏:!!

  她也睁着晶亮的蜜瞳,期待的看着她。

  …是有关系,但恐怕不是她们想象的那种。

  云舒在心里叹气:“勾动木剑共鸣的,不是浪涛涌动的频率,而是曲中藏不住的情绪。”

  ——藏不住的思念之情。

  “我想,是这种情绪的共鸣,这才使得贯通阵心的巨剑,把优菈小姐拉至身旁。”

  凯亚惊讶地挑了眉,他点着月下那支满目疮痍,缄默不言的桃木剑,问:“它也会有情绪吗?”

  “怎么不会?万物皆有灵。”

  更何况,她的诛邪呢?

  那场惊天裂地的战争。诛邪强行启动了混元灭杀阵,最终寸寸断裂在雪地中。

  其实,断裂的只是她以前融化炼铸,一步步用天材地宝为它凝好的身体,还有他们之间牵绊的感情与本命灵契。

  天地初开时的第一支桃木,仍然存在。

  只是可能,它永远也不会记得她了。永远不会用拿懵稚又亲昵的语调唤她,“杳杳宝贝了”。

  这也没什么后悔的,毕竟这是她们共同的决定。

  记得诛邪神志碾为灰烬前,还忍着颤音,特意与她击了三掌,立了誓约。

  一定要寻回它,一定要选择它,一定要爱护它。

  即便它忘记了一切,杳杳宝贝也不许抛弃它!

  却不想,她落入雪中,辗转来了异界。

  却不想,诛邪的神志被混元灭杀阵吞没,连桃木原身…也插入了阵心。

  那,它还会是它吗?

  云舒觉得残忍且割裂。

  有些真相她并未当众说出口——

  只是因为,共鸣的原因,实在是太巧合了。而且,她有太多没有弄明白的地方。

  首先是璃月哨音,竟能与九玄大陆的暗合在一起,且听起来仿佛是同出一源的古音?

  接着是月下这折空洞斑斑的桃木剑。

  她从一开始便认出了——它是诛邪最初的形态。

  还记得诛邪初化灵智时,她正在洱海边漫游历练。

  手中的神剑忽然脱了手,往水里一扎,任她怎么呼唤,也不肯上来。

  她气的挑眉,亲自下水捉住它,拿它狠狠削了几块木桩方才消气。

  然后,便听见手下瑟瑟缩缩的一腔哭调——

  杳杳宝贝坏!

  它想玩水呢。它控制不住。QWQ

  云舒这才明白,诛邪这是生了神智。

  就像初生的孩童,对什么都好奇,诛邪也贪玩,每天扎入海涛里,任她呼唤很多遍才不情不愿的起来。

  云舒也是个宠崽无度的,她特意在洱海多呆了几月,由它天天玩着。

  这里山清水秀,海清天明,就是每天喊它回家有点费嗓子。

  她索性削了块竹子,做成一支口哨,天天用这个催它归家。

  ……因此,朽坏的桃木空洞,主动同风共振的原因,大概是。

  它还残存着诛邪神志,听到相似的哨音,以为她在呼唤它。

  想要回应。把地面切出裂痕,也不能挣出。

  无奈,只能把吹哨之人,召回阵心里。

  ……多残忍的真相啊。

  她的诛邪寻不见它,只能静默的立在如波的月色里。

  而现在的她如何去碰,它也不曾回应,没法回应。

  “云舒小姐?”仿佛有人在焦急的唤她,“你还好吗?”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巨剑底下,单手覆着那些斑驳芜杂的孔洞。

  五人的眼光都折落在她身上,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她收回手,低声应:“只是想起了某些往事。”

  这场漫长的钝疼,不适合说给别人听。

  “对了,凯亚。”她指着身后高悬的巨剑,重提他方才的疑问,“至于它有没有情绪,你想不想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