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沿着小径,进入低语森林。

  此刻,烟花雨已停,周围沉沉寂了下来,明朗的月色却为森林,拓下一种独属夏夜的朗然之气。

  依旧是黑白连闪的诡异光景。天空垂的很低,树干佝偻着折成奇异的弧度,稠密的虫鸣聒噪不停。

  云舒五人步行缓缓。

  琴最为谨慎,一路上不停地侦查四周,完善数据。

  安柏也是如此,每走一段,便会踩上块石头,前后了望着。

  只见她从一块土石上跳下,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对伙伴们说:“唔,这次的感觉很奇怪。像是在往前走,也像是在原地打转,你们有什么头绪?”

  五感敏锐,果然不负侦查骑士的美名。

  云舒凤眼含笑,反问她,“再观察观察周围,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违反常理的地方?”

  安柏闻言牵开视线——

  树木高大挺拔,横生的枝杈遮住月光,风中如常的鼓来草木的气息。

  仿佛和阵法外的,没什么不同。

  云舒调转脚尖,与他们背道行了几步,“再试试?也不用着眼四周,选准一棵树,死盯着它瞧。”

  说着,她又反着行了几步,道:“如何?”

  “呀。”安柏粉唇泄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她指了指身侧的茂密的树冠,“叶、叶片竟然全往你的方向倒!”

  “不是我,是这家伙。”她屈指摸了摸颈间呼呼大睡的诛邪,“它是构建此阵的阵主,困龙阵会随它心意而动。”

  “所以,有它在,我们每时每刻都走在正确的路上。”

  “阵法这玩意儿还挺神奇。”凯亚有趣挑了挑眉,扭头对安柏道,“骑士小姐,答应借给我的阵法书籍,可别忘了哦。”

  “是是是。”安柏敷衍的应了,忽然想起什么,凑到琴身旁与她并肩,“琴团长,那些逃生的冒险家没在蒙德城里闹出什么乱子吧?”

  琴摇了摇头:“他们倒没有。一群冒险家入了城门,全都像约好似的涌向各个餐馆,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莎拉小姐请我帮忙,我抽不开身,便拜托诺艾尔在城门口进行疏导。”

  ……不是在这里解决了好大一碗吗?还是清泉镇当日打来新鲜肉。

  安柏不可思议的抿了抿唇。

  琴继续道:“反倒是好些蒙德民众来骑士团办公室讨了些说法。”

  “也是没办法啦,低语森林供应鲜果,虽然我们封锁的只是内围,但果商们多少也会受些影响。”

  琴点头:“在短暂商议后,由丽莎出面解释——说是地脉紊乱,光暗失调,进去的人才会莫名迷失。总之没透露太多。丽莎说,反正传开之后,大家会自行脑补,自圆其说。”

  “好理由。”凯亚笑着肯定:“该说,不愧是她吗?”

  琴也跟着牵了唇,她看向身后步履轻快的云舒,“请云舒小姐放心,这事儿西风骑士团不会往外泄露。”

  云舒倒是没什么所谓。

  她只是在心里,默默感叹着西风骑士团的办事效率。

  从班尼特回城报信,至急调食物烹煮,接着平息问题,给出解释,不过短短一天。

  该说,这里不愧是风的国度吗?

  效率如风。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再加上她养伤时,时常听芭芭拉传唱风神的故事,不由对还未谋面的风神期待起来。

  短暂的交流至此,空气跟着平了几瞬。四周寂寂,唯风声穿过树梢,虫鸣涌动交杂。时高时低的,像是在谱写着一曲明快悠然的调子。

  云舒步子却渐渐缓了。

  她身体绷紧,指尖抬上唇,转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略略侧耳,半晌后,方低声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特殊声音?”

  虫鸣稠密的丛林中,间或夹杂几调不和谐的鸣声。

  它的音色不大,音域略尖,断断续续的藏着,顶着人耳膜,让人背脊生寒,头皮发麻。

  此刻,皎月已尽数藏入云中。

  断续的声音愈发尖刻起来——

  先是低低一声呜咽的前奏,

  接着,刀尖插入骨缝中,来回摩挲出奇异的怪响,尖声抬至最高,倏然转厉。

  丝丝、丝丝、扣着脚步,压着虫鸣。

  “这声音……”安柏指尖搭在耳廓上,歪头,认真听了会儿,不解的说,“好耳熟,我说不上来。但我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说着,她锤了锤自己的脑袋,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生气:“嗯…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这声音!我也听到过!”

  忽然,班尼特高举手臂,有些兴奋地说:“嗯嗯,这独特的音色,有序的节奏,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让我仔细想想啊,对了,我在野外打猎寻宝时,偶尔会听到!”

  “有点意思。”凯亚笑着勾唇,“和虫鸣混在一起的声音。我听不太出来。不过呢。”

  他单眼往旁一挑,幽幽的说:“以我们方才相处的经历而言,班尼特听到的声音,恐怕…”低低的笑了声,“恐怕不太吉利呢。”

  云舒:……

  好没礼貌,又好有道理的话!

  她眼底闪过一抹沉思,班尼特说,他偶尔在野外打猎寻宝听到的就是这种,尖尖细细的,时断时续的调子。

  像是动物召唤同伴时,发出的呦呦嘶鸣。

  野外,打猎,空旷之地。

  福灵心至的,云舒想起自己在九玄大陆封灵历练时,随着老猎人游猎的经历。

  布好陷阱,双指抵入唇中,蜷舌,高高低低的吹奏。

  ——这样是老猎人教她引诱动物的法门。

  她依样画葫芦的学着,比划了半天,只能发出某种不太优雅的声音。

  猎人一面笑她,一面斫下竹节,做了只哨子,递给他。

  “这是竹哨,能吹出各类音色,用以迷惑猎物。来试试吧?”

  ……

  云舒回了神,她盯着丛林深处的淡淡烟霭,不太确定道,“会不会某种乐器发出的吹奏出来的声音?”

  话音未落,一道激动难耐的音调提起:“是哨声!是骨哨声!”

  “优菈随身携带着一只骨哨,是我爷爷送给她的!”安柏原地蹦了起来,身上别的羽毛跟着抖了三抖,“怪不得这么耳熟!绝对没错,优菈她就在前面!!”

  安柏激动说完,便拉着云舒,(准确来说是云舒颈窝里自动导航的诛邪),往前奔跑。

  余下几人连忙随在她身后。

  几人在无星无月的林间狂奔。草木排开,脚步踩出片片响动。

  风声,虫声、被甩在后头,只追着那尖啸又短促的调子。

  终于,跑到了小路尽头。

  众人急忙找寻,而后瞳孔一缩,纷纷怔住——

  只见着,一道古朴的剑陡然出现在低语森林间。

  毫无声息,又极具侵略性的据开众人视线。

  剑是桃木剑,山岳一般的大小,上面却腐朽枯败,布满了密密麻麻、似是被虫蚁噬过的小洞。

  它默不作声的耸立着,从天至地,沉沉压着夜色。

  在巨剑拓下的巨大阴影里,有一团乌青色的光晕。

  有人藏在里头,缄默不言的起舞。

  柔软的腰肢微折,纤臂轻轻抬起,挽弄开一片夜色。

  风来,密云排开,皎月乍明。

  女子完整的身影从透亮的月色中探出头来。

  湛蓝如海的发,透白莹润的脸,长眉舒展着,丰润嫣红的唇里,衔着枚精致的骨哨。

  她闭着眼,弯唇低低的吹着。

  连绵起伏的乐声乘月而来,海浪一样的声音,似波涛摇曳,似清光荡漾。

  高跟鞋敲着月影,足间似携着海浪,旋出一串盛大又优雅的舞步。

  她尽情的舞着,仿佛在月中,仿佛在海里。

  她抬风衔月的舞了会,蓦然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