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坐落在山脚下的小村庄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曾经短暂出现在村庄,又被村民们赶走的人偶少年突然出现,怀中还抱着一只不详的黑猫。

  黑猫在村子里上蹿下跳,带着少年,将居民们晾在外面的衣服全都扔到地上,打破储藏食物的罐子,顺走所有卫生间的纸,还假装要给那些欺负过他的熊孩子棒棒糖吃,然后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中自己把棒棒糖全部吃掉。

  以上这些,都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报复计划,用遥的话来说,这是为了锻炼他的反抗精神。

  报复计划逐步实施,圆满完成,只是在最后,还是出了一点意外。

  变成猫的遥不小心掉进了酿酒的大缸,虽然国崩发现得快,眼疾手快的将她捞了出来,但她还是整只猫都湿透了,还灌了一肚子的酒,变成了一只醉猫,软绵绵的趴在他的怀里。

  他们的恶作剧行为很快被村民们发现,面对十几名扛着农具愤怒追来的大汉,国崩抱着猫就跑,不知道跑了几公里,那些人才放弃了对他们的追捕。

  少女变成的猫已经彻底醉了过去,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他想把她叫醒,可话到嘴边少年才想起来——

  她从未和他说过她的姓名。

  掉进酒缸里,被迫灌了一肚子的遥,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费劲睁开眼,却只能睁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野中,她看到了那个少年关切的面容。

  大脑无法思考,但是身体已经自动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令人满足的安心。

  “任务已经完成,请醒来吧,告诉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在她的耳边飘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就算她可以思考,也没办法告诉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毕竟现在的她,只是一只猫啊。

  手里的这只黏糊糊的醉酒猫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少年垂眸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先给猫咪洗个澡。

  他找了一条小溪,一手扶着猫咪的脑袋,另一只手为她洗去身上黏糊糊的果酒,从猫耳朵,到猫的腹部和脊背,再到猫尾巴。洗到最后,猫咪震惊的睁大双眼,开始在他手里剧烈的挣扎起来。

  随后,剧烈的白光从她身上涌出,少年情不自禁的闭上双眼,等他的视线恢复正常,看到的就是坐在小溪中,浑身湿透的少女。

  她双颊酡红,眼神迷茫,显然还没有从醉酒状态中清醒过来。

  甚至还打了个酒嗝。

  好冷。

  遥并不知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小溪里,还又把身上的和服给弄湿了,寒冷感让她的大脑勉强出现一丝清醒,她从背包格子中拿出那扇门,打开门回到了安全屋,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然后就钻进被窝里,难受的闭上双眼。

  少女离开之后,那扇门倒在了溪水旁,一直泡在水里会坏掉的吧?人偶少年没办法,把门抬起来,像她之前一样,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放好,这才打开门走了进去。

  她已经在被窝里睡着了。

  露在外面的黑色脑袋,脸颊通红,头发湿漉漉的搭在枕头上。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这样下去又会感冒吧?

  于是少年找来干毛巾,坐到床边,想把她叫醒擦头发,可她嘟嘟囔囔磨磨蹭蹭,就是不动,连眼睛都不肯睁开。他没办法,只好自己用生疏的动作帮她擦头发。

  少年擦得很认真,每一根头发都要照顾到,时不时搬动她的脑袋,把被她压着的头发解救出来。

  没法好好睡觉,迷迷糊糊的遥也烦了,她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闭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任他动作。

  第一次喝酒,喝多了,头晕,感觉难受。

  大脑一片空白,连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都忘了。

  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少年那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渐渐地,她似乎想起来了。

  在那个互表心意的夜晚之后,散兵离开蒙德,去稻妻处理任务,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听他的话,乖乖待在蒙德,哪都不去,一直等着他回来。

  “走了这么久才回来,好慢啊你。”她一边抱怨着,一边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扑过去紧紧拥抱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拥抱着的少年浑身僵硬,神色无措,慌乱之中,手中半干的毛巾掉到了地上。

  “我好想你,”遥才不管那些,她紧紧拥抱着他,仿佛是想从他的怀抱中汲取勇气似的,声音嗡嗡的,“你难道不想我吗?”

  他没有回答,双眼因震惊而睁大,又在转瞬之后,化作寂灭的了然。

  是把他当做别人了吗?

  但是她又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不满的瞪着他:“国崩,你怎么不说话?”

  那个瞬间,一切声音都从耳边远去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国崩,是谁的名字?”

  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疑问。

  从那天见面开始,她就十分自然的称他为国崩,一副和他十分熟稔的模样。

  “从诞生起到现在,曾经有人将我称为倾奇者,但那个名字早已被我抛弃,现在的我,只是一具人偶而已。”

  遥的脑袋嗡嗡的,她皱着眉与他对视,不明白一向狂妄毒舌的他,为什么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还说出这种话。

  “国崩是你的名字,”她捧着他的脸,见他仍旧神色迷茫,遥勉强从脑海中翻找出曾经查询过的资料,叹气道,“出自稻妻传统戏剧中,意为试图窃取一国、玩弄阴谋诡计之人,你连这个都忘了吗?”

  少年微微一怔,他想起在踏鞴砂的那些日子里,和大家一起观赏过的稻妻戏剧中,确实有过这样的角色。

  原来,这是她为他起的名字吗?

  仔细想想,她让他做出的那些改变,似乎正是在推着他成为“国崩”这样的角色,运筹帷幄,善用计谋,掌握自己和别人的命运,而不是让别人来掌控自己,或者任凭自己随波逐流。

  知晓她的深刻用意之后,少年胸口微暖。

  “我明白了,我会继续努力的,”他犹豫片刻问道,“可是,我还并不知道你的名字。”

  没人回答。

  少女趴在他胸口,呼吸绵长,俨然已经睡熟了。

  少年有些失望,他垂下眼眸,凝视她半晌,最后叹了口气。

  睡觉的话,还是回被窝里比较好吧?

  他试图拉开她抱着自己的双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应该都睡着了,但手上的力气却还大得惊人,国崩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让她松开手。

  甚至,她在迷迷糊糊之中,还强硬的把他摁在床上,像抱抱枕那般,右手搭在他胸口,把脸埋在他的臂弯,抱着他死死不放手。

  遥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等待的少年回来了,他们一起吃了好吃的鳗鱼茶泡饭,一起出去恶作剧,夜晚降临之后,她抱着他不肯松手,他也回抱她,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梦里的散兵,未免有些太过温柔了。

  这样的温柔让她感到有些不安,为了缓解这种不安,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一遍又一遍的问他:

  “你真的喜欢我吗?”

  被她紧紧拥抱的少年,浑身僵硬,露出无措的表情。

  “喜欢......是什么?”

  梦中的她努力思考了很久。

  “见不到我的时候,你会想念我吗?”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想一直握住我的手,或者是拥抱我吗?”

  “如果有一天再也不能见面,你会为此感到痛苦吗?”

  被她拥抱着的少年陷入了沉默,她不满的松开手,想看看他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但少年却伸出手,主动将她拥进怀中,两具身体紧紧相贴。

  少年沉默半晌,然后思索着开口。

  “见不到你的时候,我会想念你,担忧自己是否被你抛下。”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牵手或是拥抱,任何的肢体接触,都会让我感到满足和开心。”

  “如果有一天再也不能见面......”

  “我这具人偶的身体中,一定会感受到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的痛苦。”

  心跳得好快,她听到自己滚烫的心跳声,感受到他身上温暖的体温,以及在耳边那略显沙哑的回答。

  “如果这就是‘喜欢’的定义......”

  “那我可以确定,我喜欢你。”

  梦中的她呼吸一窒,喜悦和痛苦一起涌上心头,随后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

  “太好了,”她声音颤抖,“我也最喜欢你了,国崩。”

  “互相喜欢,在人类社会中,应当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他用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十分不解,“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在流泪呢?”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会迎来分别,我希望那一天,能来得更晚一些。”

  “如果离开,会让我们都感受到痛苦,那就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少年声音有些颤抖,“是你把我从沼泽中解救出来,是你重新唤醒了我活下去的意志,是你给我带来了希望......”

  “所以,请负起责任来,不要抛下我——”

  “......”她没有回答。

  没有得到回应的他,拥抱着她的双手收紧。

  像是要将她嵌入身体一般。

  在她的意识沉溺于更深一层的梦乡时,她又迷迷糊糊的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声音。

  “我会努力,变成你想要的模样。”

  “等到那个时候,可不可以为我留下?”

  混沌的大脑早已无法思考,但少年拥抱着她的力度实在太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一般,她实在难受,只好凭借着本能,回了句:“好。”

  果然,在她说完之后,少年手上的力度减弱了许多。

  而后,她的意识困顿于更深层的海洋。

  遥再睁开眼时,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早上。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昨晚似乎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散兵,还和他说了好多话。

  但是她已经想不起来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了。

  不过只是梦而已,怎么想都应该是一些无所谓的话吧。

  她自嘲的想。

  换好衣服后,她走出卧室,然后就看到了那个少年。

  他坐在餐桌前,专注的凝视着窗外的另一个世界,阳光洒在他身上,洒下一片暖色的光芒。

  “国崩?”

  听到她的呼喊声,身穿白色狩衣的人偶少年回过头来,眉眼轻松而温柔。

  “你醒了,早上好。”

  而在他的头顶,那个代表她回家进度的百分数,赫然变成了——

  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