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一共进行了俩天，当最后一门科目英语结束的时候，整个教学楼像煮沸了开水的锅一样源源不断的有人往外跑，冯枫探着脖子看窗外朝着校门口走的人群，桌洞底下的手也没停止整理书包的动作。
他收回视线看向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老刘，低声叹了口气：“每回放假咱班都走的最晚。”
放到以前我巴不得老刘多说会儿我好迟些走，但今天听说江喻也是这个时间点放假，我把沉甸甸的书包往地上一放，手指尖不自觉的轻敲桌面，心里也开始着急：“要不就说咱们想上厕所，然后直接溜吧。”
冯枫诧异的看着我，“连你都急了，我看老刘这次是真说得过头了。咱怎么溜啊，背着这么鼓俩书包有点太明显了。”
我有些无奈的和他对视了一眼，又转头看向门外猜测着江喻会不会出现，但仔细扫了两圈都没什么发现。
我想了想，趁着老刘不注意的空挡里摸出手机，抵在桌洞里的外套下面悄悄给我哥发了条消息，想让他等等我一起走。但等了会儿都没收到他的回复，可能他也正巧有事情在忙。
我托着下巴无所事事的扫视了一圈，和冯枫对视的那瞬间，他心领神会的要扯张纸出来，但被老刘的声音打断了。
“这行冯枫发！来来来把这些安全教育都发下去好好出声读一遍！”
冯枫啊了一声，起身去讲台上领传单。
我腿上此时也正巧传来一阵微微震感，我飞快的点开看了一眼，是江喻刚发来的消息。
——过段时间学校安排有竞赛，最近要准备就先不回去了。你自己回去注意安全，记得发消息报平安。
“诶纪远，我想到个点子，这会儿教室里乱，咱俩把书包丢给后排麻烦他们传一下扔后门外边，我发完这点儿咱们溜啊。”冯枫把俩张纸扔在我桌上，低着头说。
“啊，嗯。”我愣愣的握着手机，机械似得把书包递给后排，看着冯枫的动作，捏着手机的几个手指不自觉的发力，直到觉得疼了才松开。
“你今天有急事儿？平时你可不溜啊。”我跟着他顺着人流往外走，冯枫一边拍球一边看着我问。
“本来有点急，现在没啥事儿了。”我接过他传来的球，情绪不高的拍了拍。
“啊，”冯枫也没多问，“那走啊，没事儿的话去打一场？”
我兴致缺缺，现在只想一个人待会儿，有些抱歉的看着他，“下次吧。”
“行，”冯枫爽快的答应下来，冲我挥手再见，“反正假期还长着，有时间约啊！”
“好。”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江喻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没有回过家，连消息都很少看，我第一天发给他，至少得等一整天才能收到他的回复。
而回复也是简短的几个字。我和他之间隔着屏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太忙了才这样，我不清楚他的表情，不知道他这几个字的语气，回想起前段时间江喻给我的那种不一样的感觉，我开始害怕他是不是因为烦我了才这样。
有好几次我都想好好和他谈谈，但最终还是以放弃了结束。
我决定还是再等等，说不定他真的只是太忙了。
说话的欲望能压住，打电话的冲动也能忍，可我想他的心实在难以压制，有无数次我都想跑到学校里去偷偷看看他，但学校在放假期间不允许进去，我只能隔着栅栏远远地看一看。
我一直在等，但最先等到的不是我哥，而是因为怀孕不得已停止工作而回家的纪南雨。
大型考试学校很重视，成绩出来那天老刘一个一个的挨着打了一圈电话，我留给学校的电话是我哥的，但听他说一直打不通，不知怎么弄到了纪南雨的，就直接给她打了过去。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成绩，是纪南雨告诉我的。
她那会儿怀孕的迹象已经比上一次我见到她明显了很多，状态也变得好了些，只是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藏在袖口底下的手开始难以抑制的揉搓起来。
她笑容不加掩饰，心情好到甚至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让我坐下来说。
“你们班主任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正好闲着接了。他说你进步很大啊，重点班里能进步这么大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她笑眯眯的看着我，停住话头似乎是在等我回复。
“嗯。”我吞了吞口水，挪开视线没去看她。
“你妹妹应该快出生了，你知道吧？”
我抬眼，又“嗯”了一声。
“这是个好兆头，正巧赶上你放假，你进步这么大，我买了点东西奖励给你。”
不等我反应，她转身直接从背后的袋子里缓缓掏出一件纯粉色的纱裙，偏大的尺码，一看就不是给儿童准备的东西。
果不其然，她下一秒就直直的塞进我的怀里，在我瞪大眼睛呆愣的目光里恍若未闻的说：“你穿上，大师给我画了幅你妹的画，我好给你们俩兄妹拍个照片，给你爸看看。”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凝固，我没动，连眼睛也没眨。她放在我身上的那件裙子因为没有被我抓住而掉在沙发的一边。
“你傻坐着干什么？”纪南雨听到动静看了一眼，语气不爽地皱着眉问我。
不能吐…不能吐…
我极力控制着从嗓子眼涌上来的恶心感，手指尖用力揉搓的力气实在太大，一阵阵的发疼。
“能不能缓几天？”我死死地摁住大腿根，声音很轻的想和她商量。
纪南雨一时没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我还没…”眼眶里已经快要掉出眼泪，我尽量稳住了声调，想鼓足勇气告诉她前段时间的事情我还没能缓过来，但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她打断了。
“我知道了，你想要钱是吧？”
我愣在原地，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纪南雨一副了然的样子，她背过去掏出一个皮夹子，一边拿钱一边说道：“前段时间你不是被抢了钱么？最近没钱用了是吧。”
“你听我的话，少说少干那些没用得，我每周都多给你点儿。”她把一叠现金放在桌子上，“你爸着急看，上去换吧。”
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的鞋，我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腿根，才强迫自己回神。
压抑着粗重的喘气声，我弯腰迅速捡起那件衣服，冲着二楼拔腿狂奔。
我不知道人会不会因为干呕过度而死亡，但那时候的我好像马上就要死掉了，我一路跑到我哥的卧室，攥在手里的裙子一角被我甩在墙角，我瘫坐在厕所里，抱着马桶一阵阵的干呕。
生理眼泪一阵阵的夺眶而出，眼前的一切好像被全部凝成一个圈，渐渐的又变成模糊一片。
……
我是被纪南雨的声音拽回来的，她催促着我快点下去。
我一头扎进洗手池里，反反复复地缓冲了好一阵才能勉强压下那股强烈的反胃感。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套上那件裙子的，只记得纪南雨举着手机反复闪烁的闪光灯，一晃一晃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纪远你怎么搞的？能不能把眼睛睁开？每次拍到的都是你闭眼的照片！”
那天下午连江深飞也回来了，我几乎套了整整一天的裙子，隔三岔五的就要躲进我哥的房间里吐。
直到晚上两个人又接了一通很紧急的电话，江深飞才小心翼翼的拥着纪南雨走了。
走之前纪南雨探头看我：“你别乱跑，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家。”
大概也是因为她这句话，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江喻变成很陌生，他身旁有很多很多我没见过的陌生人，他们和他一起上学，一起吃饭，运动。
我隔着不到一个人的距离喊他，他好像没听到一般对我置之不理，直到我上手去拽他，江喻才慢悠悠的转过头来看我，他脸上笑眯眯的表情从见到我那一刻变得无比的嫌恶，他说：“纪远？你怎么穿着裙子就来学校了？”
画面像那一刻我的心情一样怦然炸裂，场面转换到江喻的宿舍里，我哥正躺在自己的位置上睡觉，只是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他额角全都是汗，难受的止不住的翻身。
江喻轻轻的张了张嘴，但发出的声音嘶哑，脸色的变得越来越苍白。
因为翻身太过于频繁，江喻马上就要从上铺掉下来了，即将要掉下来的那一瞬间，我的梦轰然倒塌，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盯着天花板发呆。
梦里太真实了。那股难受的感觉我仿佛感同身受。我哥的宿舍太冷了，他感冒了。
回想上学时候我哥带走的那床薄被子，这么冷的天气他也没换。
我缓了一秒，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摁亮手机。
八点四十分。
距离学校宿舍熄灯还有一点，我慌忙向四处打听怎么才能翻进学校，又跑到柜子里翻来翻去的找了一床还算厚的被子，顺便把江喻放在柜子的药一并装进了里面。
冯枫和赵子磊回复的都很快，他们告诉我学校南边有块栅栏前几天被拆了一块儿，现在能从里面翻进去。
收拾好这一切，我用力把被子固定在自己背上，用力地踩下脚蹬冲着学校的方向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