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平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御书房中,萧洛清从案桌上翻开一本折子,不过一眼,便合上扔在了一旁。

  不为何,就因为这个折子上写的是建议萧洛清停止攻打西饶,如今大夏的军备开支太大了,再打下去,国库可经不住这么大手笔的挥霍。

  这几年大夏被太后搞的是乌烟瘴气,本以为萧洛清会休养生息一番,却没想到,她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攻打西饶,一开始,萧洛清的这番做法就遭到了群臣的反对,大夏好不容易停息了战火,如今又开始了,这不是要将大夏的国库掏空吗?

  可萧洛清强硬的压下了这些大臣的反对,顶着满朝的压力对西饶开战。

  直到颜少疏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拿下了西饶边疆三座城池,这些大臣便不再吭声了。

  西饶这些年对他们大夏骚扰不断,挑衅大夏,这些人虽然面上不说,但心里总归是有些傲气的,他们泱泱大国,总不能就这样任西北蛮子欺负吧。

  颜少疏此举无疑是给他们出了口气,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好景不长,于晁登基后,这几个月,颜少疏在西饶境内便打的有些吃力了。

  况且大夏国库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萧洛清又推行新法,轻赋税,薄徭役,这国库入不敷出啊,于是便有大臣上奏,想要停战,借此机会休养生息,是以这几日萧洛清收到的奏折全是这一类的,她眼不见心为静,干脆直接扔到一旁落灰。

  此时她刚扔完一个折子,一道红色身影便走了进来,折子落到他脚边,他顿了一下,然后弯腰捡起,向萧洛清恭敬道:“陛下,这该不会又是哪个大臣劝你停战的折子吧。”

  萧洛清抬头望向来人,萧济正站在屋中,面色柔和,眸中没有了之前的肆意洒脱,倒是添了几分成熟,显得更为沉稳了一些。

  这几个月,他因伤病无法再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萧洛清便给他安排了个闲职,可现在他病好了,在家里闲不住,便想来跟萧洛清讨个差事,正好西北军报传到了京都,他便想着可以一并和萧洛清说了。

  萧洛清解释道:“这些人的想法太过保守,西饶对我朝虎视眈眈,如果我们停战休养生息,难保日后他们不会再次进犯大夏,最好的方法便是一劳永逸。”

  萧济嘴角一扬,开口道:“那看来这些人或许又要改变想法了,西北捷报,少疏已经拿下姜州,想必再过不久,便能兵临西饶皇城。”

  姜州与西饶皇城一城之隔,如今颜少疏可算是打到西饶腹地了。

  萧洛清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几个月,西北的军报凤江楼会第一时间传回京都,是以她总是要比朝堂上的大臣知道的要早些,如今她并没有收到凤江楼的消息,反而从萧济的口中得知此消息,难道说少疏那边出事了?

  她眉头一皱,刚要唤茯苓,茯苓便走进了御书房,站在萧济旁边,向萧济匆忙的行了个礼,然后对着萧洛清说道:“陛下,坤元宫传话,说太后今日临盆。”

  萧洛清愣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她登基后,姜柔便是太后了,但又担心姜柔身子重,搬来搬去太麻烦了,就继续住在坤元宫。萧济在一旁唤了她一声,她反应过来,便匆忙起身走出了御书房,茯苓立马跟了上去。

  萧济看了一眼跑的飞快的萧洛清,心想,你跑那么快,孩子也没那么快落地啊,这着急忙慌啥呢?

  但随后他也抬脚走出了御书房,往坤元宫的方向走去。

  坤元宫内

  一群人正忙忙碌碌的走来走去,一道黄色的身影站在宫外,手上抱着暖炉,神色紧张,正要抬腿走进去,却被人拦住了。

  “陛下不可,里屋血气太重,您如今身份贵重,哪能沾染血污。”一名侍女唤道。

  萧洛清眉头紧皱,茯苓和她禀报完,她便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结果却被一群人拦住不让进去。

  “你几个胆子敢拦朕。”萧洛清喝道。

  “陛下,奴婢不敢。”那名侍女被吓得立马跪在了地上,萧洛清见状刚要抬脚进去,又被一个人拦住了。

  她刚要发火,萧济却说:“陛下,你又没生过孩子,你就算进去了也帮不上忙啊。”

  萧洛清冷不丁的被萧济埋汰了一番,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便瞪了他一眼,萧济立刻放下了手,但依旧没有让开,撇开了眼睛,自顾自的说道:“里面有京都最好的稳婆,太医也在里面候着,你就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萧洛清自是明白,姜柔乃是足月生子,太医也有诊断,孩子平安健康,可她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心来,便站在门口等着。

  茯苓已经进去帮忙了,她一个人就这样站在宫中的院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倒显得她有些多余了。

  腊月天气寒冷,萧洛清在寒风中站了许久,许是一声咳嗽引起了萧济的注意,萧济便说道:“陛下,不如我们先去偏殿等吧,外头风大,莫要感染了风寒。”

  萧洛清被一阵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觉得萧济说的有道理,便点了点头,毕竟她要等颜少疏回来,还得顾好自己的身体,惜着这条命。

  两人走进了偏殿,有小侍搬来了炭火,两人坐到一旁,暖和了一下身子。

  萧洛清看向萧济,最终还是没忍住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你今日怎么有空来宫中?”

  按理来说,军报这种事情,也轮不到他来跟她说。

  萧济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在脑中想了一下说辞,才缓缓开口道:“我在府里闲得慌,便想来找陛下讨回我的差事。”

  可萧洛清看上去并不是很赞同,反驳道:“你病好了?当初温落走的时候可是跟朕说了,你现在的身体不宜劳心查案。”

  萧济啧了一声,还想继续挽救一下:“温落都走多久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再说了,陛下如今在朝中总是要有自己的人手,温相虽好,但总归年事已高,过不了几年估计就要回府养老了,到时候陛下打算怎么办?”

  “我虽比不上温相,但好歹也是个王爷,在朝中也积累了一些人脉,多少能够帮衬点。”

  萧洛清看向萧济,眸中神色难辨,她不是不信任萧济,而是不再愿意再有人为她出事。

  可如今朝中局面虽看起来稳当,但她刚登基不久,总归是没有站稳脚跟,就如今西北战事来讲,朝中反对人数还是居多,她要想顶住这些压力,单靠温相确实不够,还需要有一个人来辅佐她,以应对之后的局势。

  所以她终归还是松了口,答应了萧济:“你想要谋个官职可以,但朕也要考虑你的身体,大理寺你肯定是去不了了,便入内阁辅政吧。”

  萧济没想到他只是来讨个差事,便被萧洛清指到内阁了,如今内阁首辅乃是温相,其余辅政皆为六部尚书,他这后门走的可是太硬核了。

  他起身对着萧洛清恭敬道:“陛下厚爱,臣定会好好辅佐陛下。”

  用人不疑,萧洛清信任萧济,才会让他入内阁辅政,但也并非没有考量。

  萧济说的不错,他在朝中有人脉,又是王爷的身份,有这么一个助力在身边,日后在朝堂上她要再想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也不至于像西北之事这样,如此被动了。

  两人在殿内等候了几个时辰,却还没有见孩子出来,萧洛清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她望着坤元宫主殿的方向,眉头紧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刚才里面还传来了声音,如今殿内却十分安静。

  她不免有些担心,随后便起身离开了偏殿,走向了主殿,萧济见状立马跟在了后面。

  萧洛清刚走到门口,屋子里便传来了孩提的哭声,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快步走到塌边,萧济不方便进去,便在殿外等候。

  屋内茯苓正在给姜柔检查身体,稳婆将孩子用厚棉被包裹起来,送到了萧洛清面前,笑道:“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萧洛清看了眼稳婆手里抱着的皱皱巴巴的小人,心想,皇兄生的挺好看的,这孩子怎么这么丑?

  不再看孩子,她走到塌边,看向姜柔,轻声唤道:“皇嫂,辛苦你了。”

  姜柔此时满头大汗,面色惨白,但依旧摇了摇头,笑道:“陛下,孩子可平安?”

  萧洛清点了点头,回道:“你要看看吗?”

  说完示意奶娘抱了过来,萧洛清让了个位置,站到了一旁,方便奶娘将孩子抱给姜柔。

  姜柔从奶娘手上接过孩子,面上满是柔和眷恋,孩子和萧永帆很像,就是太小了,看不太出来,但姜柔以前每日都能见到萧永帆,他的模样早就记刻在心间,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

  “皇嫂,这是个男孩,你起个名吧。”萧洛清突然说道。

  姜柔抬头看向颜少疏,说道:“你皇兄早就想好了,若是男孩,便唤承平,承天之命,平安顺遂。”

  萧洛清心想,原来皇兄早就为她谋划好了一切。

  承天之命,这就意味着,他一定是大夏的储君,她不用担心江山后继无人,可以放心和颜少疏在一起。

  “洛儿,你要抱抱他吗?”姜柔问道。

  萧洛清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么小的孩子,刚才看了一眼,丑是丑了点,但好歹是自己的小侄子,于是便走到了塌边,小心翼翼的从姜柔手中接过。

  小承平本来还哭声洪亮,可萧洛清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居然停住了,还冲着萧洛清笑了一下。

  姜柔自是看到了,笑道:“看来这个孩子很喜欢你。”

  萧洛清开始有些稀罕起来了,她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孩子了,如今再看这个小娃娃,是越看越喜欢。

  可姜柔刚刚产完孩子,身子十分虚弱,需要好好休息,萧洛清不便继续打扰,吩咐太医好好照看后,便带着茯苓离开了坤元宫。

  此时已快入夜,萧济与萧洛清寒暄了几句便出了宫,萧洛清却在回御书房的半途中,得到了凤江楼传来的西北消息。

  “陛下,乐芜传信回来,说颜将军已经拿下姜州。”茯苓在萧洛清身边说道。

  当初颜少疏去西北的时候,萧洛清把乐芜送到了颜少疏身边,乐芜是个好苗子,只要稍加培养,日后未必不能成为一方将领,她不会将乐芜困在自己身边,所以她将乐芜送去了西北,一方面可以培养她,另一方面,她也有私心,她不在颜少疏身边,担心她太过拼命,便让乐芜去西北护住她。

  萧洛清已经听过了西北的捷报,便问道:“可有少疏的信传回?”

  茯苓神色凝重,摇了摇头,回道:“没有。”

  萧洛清几乎是瞬间就变了脸,眉头紧皱。

  颜少疏这半年来,几乎是每半月一封信寄回京都,若有军情传递,便会和军报一起送过来,如今突然中断,想必是出了事。

  “乐芜传信上说,颜将军身受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不过温公子说没有性命之忧。”

  茯苓见萧洛清脸色变了,立刻解释道。

  萧洛清心想,原来如此,难怪凤江楼的消息要比朝中慢上一些,想必是乐芜没等到颜少疏醒来,不好做主,便耽搁了凤江楼的消息。

  当初温落死活不同意跟着颜少疏去西北,因为萧洛清的身子还需要他来调养,但萧洛清固执的让他去西北,美其名曰是为了保证颜少疏的安全,再者,这皇宫是温落最讨厌的地方,她怎么可能真的将温落困在这皇宫里面。

  宫内有国师和茯苓在她身边,她的身体自有这两个人帮她调养,因此后来温落几乎是被绑去西北的,没想到颜少疏真的受了伤,如今有温落在,她还算是能放心一点。

  萧洛清几乎是颤声问道:“她是怎么受的伤?”

  这是捷报,颜少疏是统帅,怎么会轻易受如此重的伤。

  茯苓回道:“姜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颜将军好不容易攻入城中,却不料西饶将领有违天和,不顾城中百姓的性命,居然想要炸山将颜将军埋在姜州,随后姜州地势震动,山体滑落,颜将军为救城中百姓,这才受了重伤。”

  萧洛清双拳紧握,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颜少疏为何这么做,当初于晁与她有约定,于晁帮她找到叛国之人,她答应于晁放他回西饶,课颜少疏自是不会让萧洛清欠下这人情,于是她便将此人情接了过去,答应了于晁不伤西饶百姓的性命。

  如今却因为这个承诺,差点置颜少疏于死地。

  萧洛清站在廊下,久久没有动静,茯苓小心唤道:“陛下,夜深露重,如今您的身子经不住吹这么久的风,还是先回屋吧。”

  萧洛清最终还是回了寝殿,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兰芷,一封送去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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