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奕, 我先走了,拜拜。”

  吕宇峰收拾好书桌,跟他同桌招呼了一声便兴冲冲地走了。

  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地背着书包离开教室。

  今天是期末考试最后一天, 刚刚结束最后一门考试,明天开始放假, 大家都比较兴奋,一考完试, 就兴高采烈地收拾书桌飞奔回家。

  郝奕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同学们都走完了,他还在座位前呆坐着,不知坐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暗了,他才缓缓地起身,拎着书包往外走。

  走到楼梯口, 他往(1)班教室方向望了一眼,片刻后, 收回目光神色黯然地走下楼梯, 朝学校门口方向走去。

  到了校门口停车棚, 他取了自行车,也不骑,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着。走到一半他像是下意识地往后望了望, 后面除了有几个骑着自行车或者电动车的陌生人快速地往他这边驶来,再急速地从他的旁边经过, 再无其他人。

  他难掩失落地转回头,低着头继续推着自行车往前走。

  平时最多只要二十分钟就能骑到家, 他今天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走到家。

  小区院子里,昏黄的灯光下, 几个小朋友正在开心地玩耍,一个小女孩向他奔来,仰着漂亮的小脸蛋问他:“郝奕哥哥,最近怎么没有见方哥哥呀?他是不是搬家了?”

  小女孩正是之前经常跟方承熙分享她学琴成果的小女娃萱萱。

  听到女孩突然提到方承熙,郝奕的眼眶迅速红了,他强忍着泪水,哑声“嗯”了一下,回答女孩刚才问他的问题。

  “那他搬去哪了呀?还会再回来吗?”萱萱有些难过地问。

  郝奕悲伤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方承熙去哪了,也不知道方承熙还会不会再回来。

  锁好车子,郝奕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他多么希望等他迈上最后一个台阶,拐到走廊的时候,他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走廊里不经意间扭头望向他这边,就像当年他们初见的那样。

  可是没有,楼道里空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清冷的月光照着空寂的长廊。

  郝奕很难过,沿着长廊走着,经过他家隔壁时,他停了下来,站在门口望了很久。

  “咔嚓!”门突然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出现在门后面。

  女子搬来有两个月了,认得郝奕是隔壁邻居家的孩子,起初她和她爱人刚搬进来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个孩子每次经过他们家门口时都要停留片刻,往里望着,眼神充满哀伤。刚开始他们还有些犯嘀咕,他们租的这个房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吉利的地方,后来打听才知道,他们现在租的这个房子以前租住着一对母子,这个男孩和上一任租客家的孩子一般大,玩得很要好,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个孩子突然搬走了。

  知道事情的原委,女子挺同情,每次见到男孩往他们家门口望的时候也没再犯嘀咕,反而多了一份理解。

  这次看到男孩又痴痴地望着他们家门口,女人和蔼地问道:“放学了?要不要进来坐坐?”

  郝奕感激地摇了下头,黯然神伤地走到自家房门前,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进了屋。

  屋里冷冷清清,没有一点人气。

  望着空空荡荡的房子,郝奕悲从中来,想起了他的父亲,不禁潸然泪下。

  第二天开始放暑假,刘瑞文来找郝奕一起去打篮球。郝奕没有心情,不想去。

  刘瑞文知道他刚刚失去亲人,安慰他,同时问他怎么没有看到方承熙。

  郝奕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红了。

  刘瑞文一看,吓了一跳,不解地问他:“怎么了?他搬走了?”

  “转学了。”郝奕哽着声音说。

  刘瑞文挺惊讶,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好兄弟的反应,认识他好兄弟这么长时间,他还从来没有看到他好兄弟因为哪一个同学转学走了这么伤心难过过的,他在心里琢磨着,隐隐琢磨出来一点原因了。

  两日后,到郝奕十八岁生日。

  今年的生日,他独自度过。他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他初中上学的学校,他在初中校园附近转了转,转到了梁家面馆,他走了进去。

  梁师傅看到他来了,热情地招呼他:“来啦。”然后往他身后看了看,随口问,“那个孩子呢?今天没跟你一起?”

  “……没。”郝奕忍着眼泪说,“一碗牛肉面。”

  “好嘞。”梁师傅应道,瞧见郝奕表情有些悲伤,知道少年心情不好,他温声说道,“坐这边吧,这边安静。”

  “嗯。”郝奕哑声点了一下头,坐到梁师傅给他安排的座位上,呆呆地望着熙熙攘攘的面馆大厅,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不觉地湿了眼眶。

  面条做好了,他拿起筷子低头吃起来,吃着吃着,眼泪落了下来,落进了碗里,他不想让其他顾客看到他哭了,他就这么埋着头,一边流着泪,一边吃着面条,从来没有觉得面条那么咸,那么苦……

  吃完饭,他回了家。路过方承熙曾经租住过的房子,他不由地停了一下脚步,泪眼模糊地凝望着那扇门,他想起了他15岁生日的时候,方承熙给他弹了一首曲子,还送给了他一支钢笔;16岁生日时方承熙送给他一个保温壶;17岁生日时方承熙送给他一双球鞋,这几年生日,方承熙都在身边陪着他,可如今18岁生日,方承熙又去了哪里?他要去哪里找方承熙?

  次日,他又到街上乱逛,到处寻找,找遍了整个市区,找遍了市里的大大小小的学校,都没有看到方承熙的身影,方承熙可能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

  想到这,郝奕的心就疼如刀割。

  7月15日,学校要求返校补课,郝奕回了学校,开始参加暑期补课,除了补文化课,郝奕还要参加体育训练。教练训练他们长跑速耐,他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教练喊停他也不停下来,拼命地跑着,最后跑不动了,他弯腰喘着气,看到脚上穿的篮球鞋,他绷不住了,泪水混合着汗水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砸到了鞋面上……

  暑期训练结束,九月份,郝奕正式成为了一名高三毕业班的学生,学业更加紧张,除了学习,就是训练。

  这天下午放学,他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出学校,走到校门口突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得体气质优雅的女人,看到那个女人,他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叫了声:“妈。”

  女人正是他十年没见的妈妈,徐蕙淑。

  徐蕙淑看着眼前高瘦挺拔的少年,要不是这一声“妈”,她都差点认不出来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生儿子,十年没见了,没想到儿子都长这么高了,脸型也长开了,比小时候长得更加帅气硬朗,徐蕙淑仔细端详着儿子,泪眼婆娑地喊了声:“小奕。”

  郝奕没想到他妈妈突然回来了,可能是这段时间发生的悲伤的事情太多了,猛然看到他妈妈回来了,他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欢喜,只是呆愣着望着他妈妈。

  徐蕙淑看到儿子非常高兴,高兴得都哭了,她抹了抹眼泪,双手握了一下郝奕的手,和蔼地问:“放学了吧?妈妈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嗯。”郝奕茫然地点了一下头,跟着他妈妈走了。

  他妈妈带他去了一家装修精致的饭店,点菜的时候,他妈妈问他想吃什么。

  “随便。”郝奕平静地说,可能是担心他这个回答有些太冷淡让他妈妈误会,他解释说,“我不挑食。”

  面对如此懂事的儿子,徐蕙淑很愧疚,面露愧色地说道:“妈妈记得你小的时候喜欢吃水煮鱼,来一份水煮鱼吧?”

  “好。”郝奕鼻子有些酸楚地点了一下头。

  徐蕙淑又点了几个菜,都是凭着模糊记忆点了几样儿子有可能喜欢吃的饭菜。

  点好餐,母子二人面对面坐着,都没有开口说话,郝奕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妈妈的,想问他妈妈为什么当初不带他一起走,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回来看他,以前他一直纠结于这些问题,现在看到他妈妈似乎过得挺好,他突然间释怀了,那些问题也没有意义了。

  倒是他妈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主动跟他说起了她当年离开的原因。

  徐蕙淑说,当年她因为郝永富老是喝酒,一喝酒就打她,刚开始为了儿子有一个健全的家庭她只能忍了,后来被家暴的次数多了,加上前婆婆各种刁难,郝永富又比较愚孝,忍无可忍就提出了离婚。

  起初郝永富不愿意离婚,保证会改,可是后来还是又对她动了手,这个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她坚持要离婚,找律师起诉,由于她没有保留有效证据证明郝永富存在家暴行为,起诉不成功,没有离婚成。她哭着求郝永富放她走,郝永富见她执意要走,就发狠话说,她要真想走,可以,但是儿子不能带走,她离开了这个家,以后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他也不需要她给儿子抚养费,他一个人养活儿子。

  那时她是纠结的,想带走儿子的,可是她没有能力跟郝永富争夺抚养权,加上她父母也不同意她离婚了还要带孩子走,担心她带着孩子以后不好再嫁出去,思虑再三,她只能狠心答应了郝永富的要求,郝永富也才同意跟她离了婚。

  离婚后,她就离开这里了,后来很快遇到了一个真心对她好的男人,她又结婚了,不久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这几年因为要照顾年幼的女儿,又要伺候年迈的公婆,她没有时间回来看她儿子,而且也不敢回来,怕郝永富说她出尔反尔,不守信用,所以就一拖再拖没有回来。

  前段时间她从朋友那听说郝永富病逝了,她很震惊,放心不下儿子,这才赶了回来。

  说完前因后果,徐蕙淑流下悔恨自责的泪水,对郝奕说:“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请求你原谅。”然后她问郝奕,“妈妈现在想带你走,你愿意跟妈妈走吗?”

  郝奕心里五味杂陈,他不怪他妈妈,他妈妈也是有苦衷的。他以前恨他爸爸,他爸爸走了,他也不恨了。现在他释然了,也长大了,他妈妈好不容易找到幸福,他怎么可以去打扰他妈妈的生活,郝奕摇了摇头,说:“我不跟您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过得挺好的。”

  徐蕙淑哪放心让儿子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继续劝说。

  郝奕以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为由,婉拒了,他不想离开这里,他要留下来经常给他爸上上香,他还要留下来继续寻找方承熙。

  以前他妈妈刚刚离开的那几年,他几乎天天出去找他妈妈,盼着他妈妈回来带他走,盼了这么多年,他发现最近几年有方承熙陪着他,他已经慢慢不再执着找他妈妈了,心里早已被那个少年填满,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找方承熙,找到他,跟他说,“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很喜欢。”

  徐蕙淑见劝说不了儿子,只好无奈放弃,吃完饭,徐蕙淑给郝奕留了一些钱,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徐蕙淑现在已经有自己的新家庭了,郝奕不好意思拿徐蕙淑的钱,把钱推回去,说:“我爸给我留的有钱。”

  说到这,郝奕眼圈红了,他爸临终前把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了他,存款总共有十万块钱,这些钱他爸不舍得给自己治病,却都留给了他,说留给他以后上大学用。

  或许他爸不是个好的父亲,但不可否认他爸是真的爱他。

  徐蕙淑听到儿子说前夫给她儿子留的有钱,脸上有些动容,心里也有些惭愧,这些年她前夫没问她要过儿子一分钱的抚养费,都是她前夫自己挣钱养活儿子的,徐蕙淑更加觉得对不起儿子了,把钱硬塞给了儿子,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拿着,这是妈妈应该给你的,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跟妈妈说。”

  “……嗯。”郝奕含泪收下了钱。

  从饭店出来,徐蕙淑把儿子送回了小区,站在小区楼下,郝奕问:“上去看看吗?”

  徐蕙淑仰头望了望那个熟悉的房门,良久,说道:“不了,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随时跟妈妈打电话,你上去吧,我走了。”

  “好,那你慢点。”郝奕哑声说,转身朝楼上走去,走到家门口时,他扭头望了一眼楼下,他妈妈还站在楼下的院子里静静地望着他。

  郝奕眼睛一红,最后一次望了一眼他妈妈,随后扭头进屋,关上了门……

  星期一早上,郝奕一个人孤单地上学,考虑到他家的情况,老师问他愿不愿意住校,高三学习紧张,住校更方便训练学习。

  郝奕拒绝了,他怕他住校,万一哪一天方承熙回来了,他不知道而错过了,所以他宁愿辛苦,也要选择走读,只为了每天都能回家看看,看看会不会再让他看到那个少年。

  然而没有,那个少年好像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样,再没有出现过。

  他每天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上学,再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放学回家。每次经过他家隔壁的房门前,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一下,心也跟着揪一下。每次经过小区院子,看到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他的心也会疼一下。小区院子里的柿子树果子已经成熟了,可他再也没有爬上去摘过柿子,因为那个让他甘愿爬上高高的树枝上摘柿子的少年已不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