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联赛落幕时, 已是夏天。

  这天,窗外的蝉虫叫得格外聒噪,以至于下课铃声响了, 老师都没有听到,又拖堂讲了两分钟才下课。

  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或去洗手间, 或去走廊活动,一些同学还坐在教室里继续看书。

  方承熙昨晚吹空调着凉了, 脑袋有点昏沉, 就趴在桌子上休息,正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听到他同桌刘多叫他:“承熙,有人找你。”

  方承熙从臂弯里抬起昏沉的脑袋看了眼他同桌,他同桌手指了指窗外,方承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窗外走廊来了两个外班的女生,正神情扭捏地往他这边张望, 看到他扭头看过来, 冲他招了招手, 叫他出去。

  方承熙不认识这两个女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找他,纳闷地出去了。

  两女生见他出来, 其中一个女生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她同伴,低声催促:“快点, 一会儿别人都该看到啦。”

  方承熙低头疑惑地看着另一个女生。

  那女生脸红红的,仰头看着方承熙, 小声嗫嚅道:“那个……能求你帮个忙吗?”

  方承熙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女生瞅了瞅走廊两边, 没见有同学,犹豫着从校服兜里掏出一个粉色信封,紧张地交给方承熙,磕磕巴巴地小声说:“麻烦帮我交给高一(6)班的郝奕同学,可以吗?”说完,涨红着脸,满眼恳切地望着方承熙。

  方承熙低头看着女孩递过来的粉色信封,信封上娟秀的字迹赫然写着“郝奕同学收”几个字,虽然他没有收过情书,但也能猜出来这封信是女孩写给郝奕的情书。

  方承熙脑袋有点嗡嗡响,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感冒难受的,还是别的原因,他茫然地接过信封,在女孩感激的眼神中魂不守舍地回了教室。

  见他一脸落魄地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封信,坐在他后桌的高源神色一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方承熙把信塞进桌肚里,顺手拿出下节课要上的书放在课桌上,心不在焉地望着讲台。

  上课铃声响了,这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手持教案走进教室,随着值日生一声大声喊“起立”,同学们整齐地站了起来。方承熙也跟着大家站起来,向老师问好。

  “同学们好,请坐。”老师回礼,待同学们都坐好后,请同学们打开书本开始讲课。

  方承熙低头翻书,才发现拿错课本了,他把书塞回桌斗里,重新找出数学书,翻到老师讲的内容,眼神涣散地盯着课本。

  老师在讲台上讲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脑子一片空白,心思无法集中。

  “方承熙同学,请上来解一下这道题。”老师突然喊道。

  方承熙茫然地站起身,迟疑地朝讲台走去。

  高源趁机往他的桌斗里瞅了一眼,那封信就躺在几本书的上面,高源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瞅清楚信封上写的什么字,看清那几个字时,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抬眸望向讲台。

  方承熙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背对着同学们望着黑板上的题目。

  半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摇了一下头,表示自己不会做。

  这太不正常了,同学们很震惊,这道题不难,他们都会做,身为年级前五的方承熙怎么可能不会做?

  同学们诧异地看着他,高源也拧眉看着他,方承熙脸色很不好,好像感冒了,除了感冒,方承熙的心情似乎也很不好,眼眸垂着,眸底蕴藏着悲伤。

  高源的心揪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那封静静躺在方承熙桌肚里的信,好像有些明白方承熙为何心情不好了,然后他的心情也低落了下来,刚刚还在为那封信不是写给方承熙时暗暗喜悦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下去吧,上课好好听课。”老师温声训斥方承熙。

  方承熙点了一下头,把粉笔放回盒子里,神色黯然地走下讲台,坐回座位上。

  接下来他没有再开小差,认真地听着课,可是他的精神状态还是很不好,病怏怏的,他坚持上完了两节课。

  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语文老师是班主任,班主任见他脸色奇差,知道他生病了,遂叫他去校医室看看,班主任正想叫方承熙的同桌陪同方承熙去看病时,高源主动站了起来,说:“老师,我陪他去吧。”

  “嗯,去吧。”班主任颔首。

  方承熙和高源一起出了教室,往校医室走去。路上,方承熙因为生着病,心情也不好,没怎么跟高源互动交流,低垂着眼眸沉默地走着。

  去校医室要经过篮球场,彼时,郝奕和几个体育生正在篮球场上接受训练,远远地看到方承熙和高源肩并肩地走着,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他脸色一沉,有些不悦,想过去问,奈何正在训练,没法走开。

  方承熙也看到他了,平时只要一看到郝奕,他的眼里就会不由地奔腾出欢喜来,可是今天他挤不出一丝笑容,假装没看到郝奕,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高源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突然说:“前年全国青少年才艺大赛,在电视台,我见过你。”

  方承熙一听,很惊讶,同时也很困惑,他记不起来前年青少年才艺大赛上有没有见过高源。

  高源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淡淡的哀愁和甜蜜,他回忆说:“那次比赛我也参加了,你是古筝组,我是钢琴组,那时刚到电视台咱们一同排队签到,你排在我前面,你妈妈和我妈妈聊天,你一直低头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终于抬头望了一眼。”

  经高源这么一说,方承熙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排队的时候他妈妈的确是和一个一同排队签到的家长聊天,他当时边排队边在心里背谱子,没留意到身边的人和事。

  他向高源抱歉地点了一下头,他完全没印象那时候见过高源。

  高源也没有难过,只是苦涩地笑了笑。讲完这个事,他就不再说话了,不久两人走到了校医室。

  医生给方承熙量了体温,说他发烧了,给他开了药。校医室那有开水,高源问医生要了一个一次性杯子接了点开水,凉好后,让方承熙服下药。

  方承熙用手势跟他表达了谢意。

  “不客气。”高源说,把剩下的药都装进袋子里,拎在手上,问方承熙,“回去吗?”

  方承熙点头,伸手要去拿药袋,想要自己提,高源没给他,说:“没事,我帮你拿着。”

  方承熙不依,坚持要自己拿。高源无奈,只好把药袋给了他。

  回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方承熙选择了另一条小路,绕过篮球场回了教室。

  最后一节课已经上了一大半,方承熙坐到教室里强撑着脑袋上完了后半节课。

  下课后,大家都跑去食堂吃晚饭,方承熙没胃口,脑袋又烧得难受,没有去吃饭,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摇了他一下,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高源提着一份饭站在他桌旁,温声对他说:“起来吃点饭吧。”说着把买好的饭放在他桌上,打开饭盒。

  高源买的饭是皮蛋瘦肉粥,他们食堂没有,估计是特意去外面买的。

  方承熙不忍心拂人家的好意,用手语跟高源说了句“谢谢”,拿起勺子吃起来。

  高源看着他一边吃一边把粥里的小碎葱挑出来,便问:“不吃葱?”

  方承熙不好意思地点了一下头。

  “那我再去给你买一份。”高源说完抬脚就要往外走。

  方承熙吓了一跳,赶忙拉住他胳膊,冲他摇了摇头。

  高源眸光扫了一眼抓着他胳膊的白净的手,半晌,嗯了声,说:“那就不去买了,你凑合吃。”

  方承熙松了一口气,松开高源的胳膊,坐回了座位,低头接着吃饭。

  虽然他没什么胃口,还是勉强地把粥吃完了。吃完饭,他转过身去手写了一张纸条问高源饭多少钱,他把钱给他。

  高源皱眉,良久后,说了一个金额数字。

  方承熙把钱给了他,高源垂眸看着桌上的钱,黯然地收了起来。

  下来还有两节晚自习课,方承熙又硬撑了两节课,晚自习下课,他收拾书桌,看到桌肚里的信,他的心猛地一疼,凝望很久,他把信装进了书包里,背起书包转身往教室门口走去。

  刚走了两步,他就顿住了,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跑到他们的教室门口停下,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从他后面走上来的高源,接着又看着他,沉声说:“走了。”

  气喘吁吁跑来的人是郝奕。

  方承熙颔了下首,转头去跟高源挥手再见,郝奕一看,脸色更沉了,压着火气等他跟高源告别完,冷着脸带他走了。

  走到教学楼下,郝奕终于忍不住冲方承熙发火,质问:“下午你跟高源去哪了?”

  下午他看到方承熙和高源肩并肩地走在路上,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他当时看到就很不高兴,急着想去盘问方承熙,奈何下午他一直在训练,因为近期他们几个体育生要代表学校去参加篮球比赛,训练时间比较长,一直训练到晚上。好不容易熬到训练结束,他急匆匆地跑过来,没想到又看到方承熙跟高源关系好像很好的样子,连放学了还要跟人家挥手告别,叫他怎能不生气。

  其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会如此生气。

  方承熙也不明白郝奕为什么生气,见他如此生气,只能掏出纸笔写下解释:去校医室,我发烧了,高源陪我去看病。

  写完,把纸条递给正在气头上的郝奕,郝奕气鼓鼓地接过纸条看了看,看完脸色又变了,抬手摸向方承熙的额头:“发烧了?怎么回事?现在还烧不烧?”

  温暖的掌心覆在额头上,方承熙鼻子有些发酸,其实他想置气地扭开头的,可是他舍不得,他想让郝奕的手掌多在他的额头上停留一会儿。

  郝奕探完温度,皱着眉头说:“怎么还这么烫?药吃了吗?”

  方承熙点头,脸色看起来很不好,郝奕瞧着他难受的样子,神色缓和了下来,语气温和地对方承熙说:“走吧,回家,回去多休息。”

  方承熙点了一下头,却没有急着走,而是从书包里拿出那封信交给郝奕。

  “这是什么?”郝奕纳闷地接过信,他还以为是方承熙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给他写的信,毕竟方承熙经常用书写的方式跟他交流,谁知接过信一看,并不是方承熙的字迹,那字迹一瞅就知道是出自女生之手,再看看信封是粉色的,他就知道这封信是什么了,刚刚压下去的火气腾地又蹿了上来,他直接把信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转身又冲方承熙发火:“谁让你给别人传信的?!以后不许给别人传信。”

  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方承熙可委屈,本来他发烧就很难受,下午收到女生给郝奕写的情书,他心情不知怎么的十分糟糕,现在又被郝奕责骂,心情更难过了,还很委屈,眼眶瞬间就红了,低着头在后面慢慢地跟着。

  郝奕怒气冲冲地在前面走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这股无名业火让他很烦躁。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头看方承熙,看到方承熙低垂着脑袋,一副很伤心难过的样子,他十分后悔,返回去,耐着性子问方承熙:“能走得动吗?”

  “嗯。”方承熙眼睛红红地颔首。

  郝奕盯着他发红的眼圈,主动道歉说:“对不起。”

  因为这一句“对不起”,方承熙的眼睛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郝奕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静静地看着他,少顷,无奈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好了,别生气了。”

  这一招挺管用,方承熙的心情立马好了一大半,眼泪也收回去了。

  郝奕帮他拿着书包,两人一起往学校门口走。

  走到学校门口停车棚,郝奕把自己的书包和方承熙的书包都挂在他的车把上,然后对方承熙说:“你坐我车,我载你回去。”

  方承熙烧还没退,头还有些昏沉,没力气骑车,便点头答应了,坐到了郝奕车子的后座上。

  郝奕骑车载着他慢慢地往前蹬,担心他发烧难受昏睡过去,于是提醒说:“抓紧了,别掉下去。”

  “嗯。”方承熙无声地应着,抓着车座的边缘眯着眼睛。

  郝奕蹬了一会儿车子,见方承熙没有动静,就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他的魂都给吓飞了,只见方承熙已经睡着了,身子正往旁边倒去。郝奕眼疾手快,反手捞住方承熙,一边刹车停下来。

  “熙熙!”郝奕叫了一声,两脚撑着地不让车子摔倒,同时两手绕到背后紧紧地捞着方承熙。

  方承熙终于睁开眼睛,看清情形时也吓了一跳,睡意瞬间没了。

  “你还是抱着我吧,别掉下去了。”郝奕心有余悸地说,说着坐直了身子,好让方承熙搂着他。

  方承熙望着他宽阔的后背,脸皮微微一热,犹豫着伸出了手,却没有环腰抱着郝奕,只是抓着郝奕两侧腰上的衣服。

  郝奕低头瞅了一眼方承熙拽着的地方,没说什么话,蹬着车子继续往前行驶。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路上行人稀少,非常静寂。平时郝奕骑车是比较快的,今晚他却骑得很慢,也骑得很稳。车子慢悠悠地穿过灯火阑珊的街道,晚风轻轻吹拂着,一切是那么安静美好。

  方承熙安静地坐在后座上,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一会看看路边的景致,一会看看郝奕结实的后背,脸皮越来越热,心思懵懵懂懂,小心翼翼,拽着郝奕衣服的手心都出了汗。

  二十分钟后,郝奕骑车载着方承熙到了小区的楼下,车子停稳后,方承熙松开郝奕的衣服,从车上下来。郝奕锁好车子,扭头看到方承熙的脸比刚刚放晚自习的时候还红,便担心地问他:“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烧严重了?”说着,抬手又要摸方承熙的额头探温度。

  这一次,方承熙却躲开了,没让郝奕探温度,眼神闪烁地摇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没事,没有烧严重。

  郝奕也没有多想,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说着,帮方承熙背着书包上楼。

  走到楼上,郝奕把书包交给方承熙,叮嘱他:“回去好好吃药,晚上早点休息。”

  方承熙颔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接过书包,冲郝奕摆了摆手,进屋去了。

  进到家里,他先吃了药,再洗了澡,然后就爬到了床上。躺在床上他静静地回想起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起初还有些难过,后来嘴角慢慢上扬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很羞涩又甜蜜的微笑。然后,他翻身下床,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记事本,坐到书桌前,拿起笔,认真地书写着……

  隔壁房间,郝奕刚洗完澡,正要把换下的校服放进盆里揉洗两下,忽然看到他的校服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皱巴巴的抓痕,他抖起衣服看了看,那两个抓痕很对称,衣服左右两边各一个,因为多出来的两个抓痕,衣服下摆都有些变形了。

  郝奕:“………”

  这家伙。

  郝奕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嘴角却笑了,那笑里有说不出的无奈和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