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渝家在的城市离京城并不算很远, 往年他都会在京城待到腊月二十七八才回去,今年也一样,只不过多了个贺云承。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 贺云承把两人的行李箱拿了出来,站在锈迹斑斑的大门前,总算知道当初钟渝为什么选那套老房子了。

  钟渝侧过脸看他,“挺旧的, 是吧?”

  贺云承轻笑, “还好, 和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差不多。”

  钟渝不置可否:“进去吧,外面挺冷的。”说完才反应过来,家里没暖气,也暖和不到哪里。

  “贺云承。”

  “嗯?”

  钟渝犹豫了下, 还是说:“家里没暖气, 要不晚上住酒店吧?”

  贺云承轻轻挑了下眉,反问他:“那你以前回来,也是住酒店吗?”

  钟渝沉默了两秒, 说:“住家里。”

  “你都能住,为什么我不能?”贺云承笑起来,伸手揽了下他肩膀:“走吧, 你都去我那儿那么多次了, 我还没去过你家呢。”

  天气冷,路上倒是没什么人, 两人并肩上了五楼。

  钟渝用钥匙开了门, 家里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 只是积了层薄薄的灰,空气里有股尘封的气味。

  “你先坐一会儿。”他走过去开窗, “冷的话可以开取暖器。”

  贺云承抄着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客厅格局,房子虽然小,但布置得挺温馨的。

  闻言,他扭头看向钟渝:“你呢?”

  钟渝把窗户都打开通风,又掀开家具上的防尘布:“我打扫下卫生。”

  “要帮忙吗?”

  “不用,很快。”

  这屋子就这么点大,两个人都转不开,而且也没什么好打扫的,掸掸灰,再拖个地就行。

  贺云承点了点头,想起什么,问:“你房间在哪?”

  钟渝动作微顿,走过去带路:“这边。”

  拧开门锁,一间小小的卧室呈现在眼前,钟渝侧身让贺云承进去,又指了指另一道紧闭的门。

  “那是我妈的房间,我平时……一般不会进去。”

  “OK。”贺云承明白了,那个房间不能进。

  钟渝去忙了,他站在门口处,环视了一圈这个房间。

  空间不大,但一应俱全。

  进门左手边摆着床和衣柜,窗边是书桌,书桌旁有书架。

  卧室相对来说比较私密,很大程度上能反映出这个人的性格特点,比如面前的这间,跟钟渝本人一样,布置得很有条理逻辑。

  贺云承慢步走近,书架上满满都是书,分门别类地整齐摆放着,有专业类书籍,也有中外名著,甚至是志怪小说,看得出来钟渝阅读面挺广。

  书桌上摆着个猫咪马克杯,猫咪耳朵缺了个小角,但还舍不得扔,或许是对钟渝来说比较重要的东西。

  钟渝是个恋旧的人。

  贺云承下了定论,随即目光定在一处,伸手拿起了相框。

  一张普普通通的游客照,背景是游乐园的摩天轮,清秀温婉的女人面带微笑,旁边的男孩子……是看起来才十二三岁,唇红齿白、稚嫩青涩的钟渝。

  照片里的他笑容毫无阴霾,年纪小没完全长开,五官轮廓过于精致,看起来有点雌雄莫辨,没有现在这样英气。

  贺云承不由自主地轻笑,这个时期的钟渝,家里应该还没出事吧?

  犹豫片刻,他还是没拉开书桌的抽屉,虽然他想了解更多钟渝的过去,但窥探隐私有违他的教养。

  他坐到了钟渝的床边,挺软的,钟渝喜欢睡软软的床——他也喜欢在很软的床上和钟渝做丨爱,仿佛飘在云端,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了……

  钟渝性格坚忍,但在某些方面又很娇气,比如喜欢软床,爱吃甜的,不吃葱、香菜这样有刺激性气味的食物……就连吃个番茄炒蛋,都要先给番茄去皮。

  来不及做饭,晚饭点的外卖,客厅太冷待不住,于是两人吃完饭,打算早点洗漱上床躺着,毕竟被窝里暖和得多。

  钟渝洗完澡,擦着头发进卧室,就见贺云承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只露出头,跟个小山包似的。见他进门,山包对他裂开个口子,贺云承张开手臂,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快,我给你暖好了!”

  幼稚。

  钟渝忍俊不禁,脚步不自觉加快,刚一走近,贺云承就把他包了进去。

  “暖和吗?”贺云承抱着他问。

  感受着包裹上来的热意,钟渝在他怀里点了下头:“嗯。”

  贺云承身上像燃着团火,的确很暖和……

  贺云承低头在他颈间嗅着,现在是淡淡的牛奶沐浴露香气,他们方才一起去小卖部买的,只有牛奶味这一种。他刚刚也用了相同的沐浴露,所以他身上和钟渝一个味道。

  “你头发还湿的。”贺云承扒拉了下他潮湿的发丝,随即拿起一旁的吹风机:“我帮你吹。”

  钟渝伸手去够:“我自己来吧。”

  没够着,贺云承故意举高,坚持道:“我来。”

  钟渝抢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伴着吹风机轻微的“沙沙”声,贺云承手指轻轻拨弄钟渝柔软的发丝,仿似随口地问:“桌上那个杯子用了很久吗?”

  “嗯。”钟渝顿了顿,又补充道:“小时候和我妈逛集市,套圈套来的。”

  “套圈?”贺云承不明所以,“那是什么?”

  贺大少爷从小金尊玉贵,估计是没机会见这种接地气的民间游戏吧?钟渝心里这么想着,耐心地给他解释:“过年的时候广场上会有集市,摊主往地上摆很多东西,然后顾客拿个圈儿套,套中什么就带走。”

  “什么都有?”

  “嗯。”

  贺云承听得有趣,跃跃欲试地追问:“现在还有这种集市吗?”

  钟渝摇头:“没有了。”近些年搞城市建设,已经不让摆摊了。

  贺云承有些失望,“那……照片呢?”

  钟渝缓缓地眨了下眼,轻声说:“我十二岁生日那天拍的,我妈第一次带我去游乐园。”

  在此之前,他都没去过游乐园,主要是母亲觉得会玩物丧志,所以从小就不太让他接触这些东西。

  而他这次生日后不久,家里就出事了。

  “哦……”

  头发吹干了,贺云承放下吹风机,忽然起了些坏心思,手指穿进钟渝发间,故意把他柔顺的头发揉乱。

  钟渝被他箍着腰,逃不掉,只能偏开脑袋躲,但无论他躲到哪边,贺云承的魔爪都能追过去。

  “贺云承!”他恼了,用力挣开,抄起旁边的枕头,不客气地往贺云承头上脸上招呼。

  这下轮到贺云承躲了,他笑着用手臂挡住头脸,一只手伸过来抢枕头。

  抢不到,他又坏心眼地挠钟渝痒痒。

  钟渝怕痒,一笑就泄了力,贺云承趁机夺过枕头,随手扔到了房间另一边。

  枕头砸在书架上,又掉落到地上。

  刚换的三件套,钟渝冷着脸,握拳往贺云承胸口来了一下:“我才换的!”

  他没用什么力,不怎么疼,贺云承却故意捂住胸口,皱眉低头弓背,装出一副很疼的模样。

  钟渝一惊,“怎么了?”他没留神自己有没有真用力,怕真打着他哪儿了。

  他弯腰去看贺云承的脸,却发现这个人在偷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贺云承!”他又一拳,这次是真用力了,“有病吧你!”

  贺云承肩膀挨了一拳头,再也忍不住,仰起头哈哈大笑。

  他真的很喜欢逗钟渝,钟渝太可爱了!

  眼见人越笑越放肆,钟渝脑子一热,把他扑倒在了床上。

  他压在贺云承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扑人。

  四目相对,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空气安静了一会儿,贺云承浅色眸子闪动着奇异的光泽,忽地抱住钟渝,带着他翻了个身。

  天旋地转,两人的位置瞬间调了个个儿。

  贺云承眸色深邃,低头吻了下来……

  -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两人一起出了门,去超市买年货。

  往年钟渝一个人在家,年夜饭都是随便对付的,更没有心情买什么年货。

  小区地段好,附近就有大超市,走路十来分钟就到了。

  超市里布置得喜气洋洋,他们推了个购物车,贺云承看到什么都想买,没一会儿购物车就装满了。

  在他想把一对红灯笼放进购物车时,钟渝阻止了他。

  “灯笼就不要了。”钟渝说,“没地方挂。”

  贺云承遗憾地放回去:“好吧。”

  逛了一个多小时,钟渝觉得差不多了,弯腰清点了下购物车里的东西,对联福字、水果肉菜、零食饮料……还有贺云承刚放进来的两盒安丨全丨套。

  用得了那么多吗?他有些无语,掀起眼皮瞥了眼贺云承。

  “看我干嘛?”贺云承满脸无辜,随即又凑到他耳边,暧丨昧轻丨佻:“或者你想和我更亲密无间一点……”

  他没说完,钟渝就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的脸,像是生怕听到什么污言秽语。

  东西太多,装满了两个大号的购物袋,他们一人拎了一袋,并肩往家的方向走。

  他们边走边聊,贺云承给钟渝讲去年在贺家老宅过年时,他那两位不安分的叔叔搞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全家人心知肚明,但又要演得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那群人真挺逗的。”贺云承嗤道,“明明恨得要死,表面上还要装得兄友弟恭,我都替他们尴尬。”

  钟渝不太懂他们这些大家族内部的争斗,但想来都是表面光鲜,内里却藏污纳垢。

  “你除了两个叔叔,还有其他人长辈吗?”他好奇地问。

  “原本还有一个姑姑。”贺云承说,“不过她在国外,这些年都没怎么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

  “唔……”贺云承拧眉,欲言又止:“说起来有些复杂……”

  复杂的意思就是不太好说,钟渝了然,他也没兴趣探究这些家族秘辛,遂不再追问。

  “算了,不说这个。”贺云承换了个话题,“年后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度假?”

  “度假?”钟渝扭头看他,“去哪?”

  “暖和点的地方?”

  钟渝沉吟片刻,垂下眸子:“看情况吧。”

  不知不觉就到了小区,刚走到楼下,就见有个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单元门口,仰起头似乎在往楼上看——那么冷的天站在外面,衣服也单薄,说不出的怪异。

  听到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看到钟渝的时候愣了愣,随即开口唤道:“小渝。”

  钟渝原本在和贺云承说笑,冷不丁听到有人唤他,脚步微顿,待看清那人的脸,心头猛地一震。

  即便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是认了出来,面前这个人就是抛弃了他和母亲,让他们饱受折磨,令母亲含恨离世的——

  他的生父,钟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