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款软件可以将二维线图和三维模型在一个空间里进行建模比对, 能够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平面三维的对应关系,实现空间的交互,接下来我会给大家详细地演示下用法……”

  宋明璟站在机房的讲台上, 向下方的学生们演示软件的使用方法,包括怎样创建工程,工具的巧妙使用,以及制图小窍门等等——这是节设计实践课, 原本应该由任课老师来上, 但王教授很忙, 要给本科生上课,要带硕博研究生,还有自己的项目要做,于是像软件教学这样比较基础的部分, 就会交给自己的助教来代课。

  宋明璟一向是个有耐心的人, 为了直观便用了个简单的案例来演示,建了个心形的立体模型,边操作鼠标边开玩笑道:“不光可以绘制效果图, 男生们还可以用来跟喜欢的女孩子表白。”

  教室里哄笑一阵,有个女生笑着大声说:“女生也可以表白!”

  宋明璟笑起来,脸颊酒窝像两个小小的漩涡, 盛满开朗与温和:“当然可以。”

  他平易近人又温文尔雅, 身上还套着无数光环,国际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亚军、校特奖获得者、提前毕业直接保研的牛人……凡是幕强的人, 都难免对他崇拜又好奇, 甚至还可能产生好感。

  “学长, 你有女朋友吗?”有人大着胆子问。

  宋明璟轻轻挑了下眉,似笑非笑:“你们猜?”

  “肯定有!”

  “就是!谁会不喜欢学长这样的?”

  “哈哈哈没有我直播吃模型!”

  宋明璟没表态, 任他们随意去猜,见课堂气氛活跃得差不多了,拍了拍桌子让大家安静下来:“好了,大家认真学,课设会用上。稍后我会把教程和基础案例上传到群里,有什么问题可以举手问我。”

  说话时他视线流转,在钟渝那儿微微地停顿了下,电脑后的青年眉目舒朗,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似乎完全没被外界的喧嚷所打扰。

  有自学建模的基础,这软件对钟渝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熟悉了各个工具的功能及使用方法后,他握着鼠标随手建了个模型,布线时脑子莫名其妙开始放空,不知不觉地走了神。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后,贺云承已经三天没来了,也没有联系他,他们的关系算是结束了吗?

  应该是吧。

  那他只需要等着贺云承跟他说“结束”就好。

  结束之后那房子也没必要住了,他可以搬回学校寝室,上课、去手工房,或者泡图书馆都方便。

  挺好的,真的。

  也不用担心以后牵扯不清,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只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床丨伴而已。

  没有他,贺云承也会有其他人……

  “框架打得不错,就是布线有点问题,这个地方太密了。”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上的一处,宋明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钟渝一怔,瞬间回过神来。

  抬起头,宋明璟站在旁边,手撑在桌面上,微微俯身看来。

  钟渝清楚布线的疏密规则,通常复杂的地方会更密集以表现细节,平坦简单的位置稀疏布线即可……但刚才在走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好。”钟渝点点头,“谢谢。”

  宋明璟笑了笑,“不用客气。”话落转身离开,继续在教室里四巡,有人举手,他就走过去给他们解答问题。

  下课之后,钟渝合上笔记本电脑,杜少恒走过来,说寝室几人打算去新开的那家店尝尝鲜,问他要不要一起。

  钟渝没什么心情,温声婉拒了。

  抱着电脑走出教室,他在想一会儿去图书馆,还是直接回家——今天是周五,他一周里也只有周五晚上没课,可以自由地安排。

  要不还是去图书馆吧,反正回家也是学这学那,图书馆里更有氛围些,还能随时找需要用到的书。

  “钟渝。”

  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是宋明璟。

  钟渝顿住脚步,循声回过头去。

  “学长。”他淡淡地唤了声。

  宋明璟笑着应了声,三两步走来和他并肩而行:“看你状态不太好,最近很疲倦?”

  刚才发呆被他看出来了,钟渝点了点头,坦白道:“有点。”

  他确实疲倦,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

  宋明璟了然,沉吟片刻后,温声跟他分享心得:“我刚开始的时候也很疲倦,主要是学习和生活的节奏没安排好,想什么都要,结果两边都顾不好。”

  钟渝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法平衡好学习和生活,其实他以前很擅长安排时间,但是多了贺云承这个不稳定因素,总会把他的节奏打乱。

  贺云承就这样强硬地闯进了他的生活,从他这里分去时间与空间,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地塞给他,无论他想不想要。

  他本该讨厌贺云承的,但是他并没有,甚至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贺云承是和他有过亲密关森*晚*整*理系的人,他们拥抱、接吻、上床……做那些情人该做的事。贺云承给他过生日,买贵重品送他,教他打球,为了他差点惹上大麻烦——虽然并不是他主动索取的,也没想过要索取,但事实就是他确实从贺云承那里获得了物质与好处。

  同样的,他也必须要为此付出,比如情绪,比如性……

  他确实没资格讨价还价。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宋明璟很有分寸地拍了下他肩膀,“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张弛有度才能可持续性发展。”

  钟渝也觉得自己该休息了,人体是个精密的智能仪器,现在正在对他发出危险警报。

  “嗯,我一会儿就回去休息。”他唇间泛起丝淡笑,“谢谢学长。”

  “说了不用这么客气。”宋明璟失笑,旋即想到什么,对他眨了眨眼:“对了,我还欠你一顿饭,择日不如撞日,想吃什么?”

  这是要还上次钟渝请他吃的那顿饭,钟渝摇了摇头:“不用了,本来就该我请你。”

  “哪有什么该不该?发你资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也没帮上什么大忙。”宋明璟爽朗地说,仔细观察着钟渝的神色,话音一转:“不过如果今天不方便的话,那我们改天?”

  “好。”钟渝应了下来。

  他总是不太热络,让人感觉混不熟,但宋明璟也不介意,见他要回去休息,笑意盈盈地挥手跟他道别。

  10月底的气温已经降了下来,白昼的时间在变短,傍晚的夕阳斜映到老街上,给灰扑扑的墙面镀了层金光。钟渝微微抬头,看着被电线分割成几块的天空,心想也不知道还能在这住多久。

  赶巧是饭点,街边餐饮店生意如火,钟渝还没吃饭,但闻着那浓重的油烟味儿,顿时就没了胃口。

  要不自己做顿饭吧,反正时间还早。

  他解压的方式很简单,喂猫、做饭,或者看一些与专业无关的书籍,神经就会逐渐放松下来。

  他迅速安排好晚上的活动,先去买点菜,然后做饭,吃完到小区楼下散步,顺便喂一喂那几只流浪猫,完事儿后早早洗澡睡觉。

  拎着菜走到小区门口,那只大黄狗瞧见他,耳朵后撇尾巴狂摇,热情又谄媚地迎了过来。

  钟渝早有准备,从塑料口袋里拿出火腿肠,剥开塑封放到地上,轻柔地摸了摸它的头:“吃吧。”

  看门的大爷从保安亭里探出头来,“回来了。”

  钟渝微笑着点头,“嗯。”

  “你那朋友也来了,你俩一前一后,就隔了十来分钟。”大爷说完,又多问了一句:“你俩之前是吵架了吗?那天我看他半夜气冲冲地开车出去,差点把大门撞坏了。”

  钟渝听到贺云承来了,心脏漏跳了半拍,又听大爷说贺云承差点撞坏门,不由又有些尴尬。

  “嗯……我们是有点不愉快。”他斟酌着说,“门没事吧?”

  “没事儿。”大爷摆了下手,“不过你跟他说说,下次注意一点,咱这老小区大门年头久了,坏了维修起来麻烦。”

  钟渝抿唇:“好。”

  步伐不由加快了些,可刚到楼下,他就看到花坛边蹲着个人,低着头看不清脸,但那衣着风格显然是贺云承。

  贺云承正喂猫呢,毛茸茸的小动物凑过来,先用湿湿凉凉的鼻头碰了碰他手指,见他没有过激反应,便友善地歪头蹭他,胡须挠得他掌心发痒。

  还挺好玩的,贺云承翘起唇角,学着钟渝的动作屈指挠了挠它脖子。

  以前他不明白钟渝为什么对这些小东西感兴趣,现在发现它们其实很单纯,只要你对它好,它就会给予你反馈。

  “它在和你打招呼。”青年嗓音淡淡的,声线没太大起伏。

  钟渝?

  贺云承没想到他会那么早回来,被抓了个正着,钟渝看多久了?刚才他那傻样没被发现吧?他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对着钟渝,要不要算一下那天的旧账?

  心里转过无数念头,他站直身体,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下颌一昂:“回来了?”

  “嗯。”钟渝应道,垂眸看了眼贺云承脚边的猫粮袋,以及那堆小山坡似的没吃完的猫粮。

  “我看橱柜里有袋猫粮,就想闲着也是闲着,下来喂喂看,免得这几只小玩意儿见我就跑。”贺云承撇开脸,抄着兜佯作漫不经意地说完,又觉得自己话太多了,有种欲盖弥彰的尴尬。

  他视线飘忽,明摆着在掩饰什么,钟渝也不揭穿他,蹲下来把菜放在地上,伸手拢起剩下的猫粮:“倒太多了,它们吃不完的。晚上露水重,粮容易潮,换个地方放。”

  贺云承一直盯着他看,钟渝侧颜温柔沉静,微垂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来的吸引力,让他挪不开视线。

  钟渝已经走出了几步,回头时贺云承还站在原地,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他轻轻蹙了下眉,下颌点了点地上的菜:“东西拿着,跟上。”

  “哦。”贺云承如梦初醒,弯腰拎起那几个塑料袋,默不作声地跟在了钟渝身后。

  他们绕过花坛,来到一处墙角,贺云承发现那里居然有个小房子,塑料板搭的简易猫窝,看着有些粗糙,毯子食盆一应俱全,遮风避雨还保暖,非常实用。

  钟渝把猫粮放进食盆,拍了拍掌心的残渣,又检查了下猫窝有没有漏水漏风,确认没问题后,直起腰迈开步子。

  “走吧。”

  贺云承又听话地跟上,“你做的?”

  “嗯。”

  “不太像。”

  “怎么不像?”

  “我看过你做的模型,很精致漂亮。”

  钟渝轻笑了声,侧过头看他:“做得太精致的话,就留不下来了。”

  望着钟渝微弯的眸子,贺云承明白了,太漂亮精致的东西容易惹人眼红,就算不值钱,也有的是人觊觎。

  就像……钟渝这个人一样。

  贺云承眸色微沉,心想自己就是觊觎者之一,只是他比其他人幸运,至少他得到了钟渝,即便仅仅是身体。

  回到家之后,钟渝让贺云承把东西放到厨房,边洗手边想要不要点外卖加菜?

  他没料到贺云承会回来,只买了一个人的份。

  贺云承站了会儿,说:“要帮忙吗?”

  “不用。”钟渝擦干手,他没买什么复杂的菜,简单处理就行用不着帮忙,再说厨房空间本来就不大,两个人挨着太挤了。

  先淘米煮上饭,他利落地处理了青椒和冬瓜,打算炒个青椒肉丝,再做个冬瓜汤。冰箱里还有棵包菜,干脆也拿出来炒了吧,还能加个菜。

  贺云承没走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像条小狗似的,钟渝无奈,把那棵包菜扔给他:“你来。”

  贺云承研究了下,包菜圆滚滚的,叶子裹得又紧实,完全不知道从哪下手。

  钟渝又从他手上拿回来,示意他怎么做:“剥开,撕小,懂吗?”

  贺云承:“哦。”

  两人挤在流理台边,安静地各做各的,贺云承见钟渝动作熟稔,显然做过很多次,忍不住问:“你以前也经常自己做饭吗?”

  “嗯。”钟渝很轻地应他。

  “为什么?”贺云承又问,忽然就很想知道钟渝学做饭的契机是什么。

  钟渝沉默了会儿,平静地说:“因为我妈。”

  那时候母亲生病住院,医院里饭菜很贵,自己做饭能稍微省点钱。病人恢复需要营养均衡,加之化疗后母亲食欲减退,为了让她多吃一点,他还要变着法儿地把饭菜尽量做好吃。

  贺云承想起来了,当初查过钟渝背景,他妈妈得了重病,是钟渝一个人在照顾,他应该就是那个阶段学会的做饭。于是他又想起来,钟渝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赌鬼,还抛弃了他们母子。

  嘶……

  贺云承后知后觉,怪不得在船上的时候钟渝不愿意去那赌场,他还撺掇钟渝去看看,现在想想真是雷区蹦迪,要了命了。

  他懊恼地皱了下眉,扭头去看钟渝,钟渝表情没什么变化,情绪非常稳定。

  “要不你教我做菜吧?”

  这句话完全没过脑子,好像自然而然地就说出来了。

  “嗯?”钟渝显然有些惊讶,“你不是有保姆吗?学这个做什么?”

  别说他,贺云承自己都觉得意外,但话已经说出了口,总不能收回去,何况他也确实想试一试。

  “技多不压身。”贺云承梗着脖子理所当然道,“要是保姆不在,我总不能饿死自己。”

  保姆不在就点外卖,也可以出去吃,你有那么多钱,还怕饿死吗?钟渝腹诽道。但他并没表现出不耐,正好买了番茄,冰箱里还剩俩鸡蛋,就教个最简单的新手菜吧。

  “番茄炒蛋。”

  “可以。”

  钟渝用刀在番茄上划了个十字,“放水里煮一会儿,去皮。”

  贺云承认真地看着,点头,想了想又问:“不去可以吗?”

  “可以。”钟渝严肃地说,“但我不爱吃皮。”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可爱,贺云承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番茄在沸水里翻滚,钟渝又教他打蛋,鸡蛋轻轻往碗沿一磕,再一掰,碗里的蛋黄完完整整,与蛋清界限分明。

  “你来。”

  贺云承学着他动作,但力度没控制好,鸡蛋几乎碎成两半,流了大半蛋液到碗外,余下的则混着蛋壳碎片落入碗中。

  贺云承:“额……”

  钟渝:“……”

  空气沉寂了一会儿,钟渝掀起眼皮,淡淡地开了口:“你缺钙吗?”

  贺云承反应了半秒,这是在嘲讽他呢。

  钟渝总是能拐着弯地说出怼人的话,比如之前的“小女孩”和“洋娃娃”,还有邮轮那晚的泳池派对上,贺云承问为什么他不下水,结果他反问说“你喜欢饺子汤?”——水里人那么多,可不就是下饺子?

  偏偏他还能用那种平静又冷漠的表情说出口,没点脑子的人还反应不过来,贺云承忽然就很想笑,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啊?

  钟渝拿了双干净筷子,把碎蛋壳一一挑出来。

  有“大厨”在旁边指点,接下来还算顺利,一道番茄炒蛋做得像模像样,两人对坐在餐桌两边,用餐的整个过程都很安静。

  贺云承希望钟渝问他点什么,比如这几天在哪?是不是真找别人睡了?

  ——但钟渝什么都没问。

  钟渝不问,他也不可能上赶着说我谁都没睡,以后也只睡你。

  他们之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起洗了碗,又一起到楼下散了步,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贺云承心想这套房子的确又小又旧,但住着很舒服,比他那套空空荡荡的大房子有人气多了。前几天几天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总感觉不对味,回到这边才觉着安心。

  早早洗漱完,他们一起进了卧室,并肩平躺在床上,两道呼吸交错起伏,平稳而有序。

  没有激烈的亲吻,也没有身体的碰撞,只是这么安静地躺着,近在咫尺,伸手就能碰到对方。

  贺云承忽然发现,性,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就像现在,他并没有进丨入丨钟渝的身体,甚至还保持了一段距离,但依然觉得满足。

  贺云承侧过身,借着落地灯昏黄的灯光望向钟渝,视线落在他挺直的鼻梁和浓密的睫毛上,情不自禁地说:“秋天了,我们明天去骑马吧。”

  随即他就看见钟渝的睫毛轻颤了下,只不过没有睁开眼睛。

  “好。”钟渝轻声应道。

  他那颤动的睫毛像拂在贺云承心弦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抖动在心底无限放大,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贺云承莫名觉得自己像个落入蛛网的倒霉蛋,挣扎得越厉害,就纠缠得越紧。

  于是干脆放弃挣扎,俯身吻了下钟渝额头。

  “晚安。”贺云承说。

  并且暗暗下了决定,等明早醒来,他也要跟钟渝说早安。

  早安、午安和晚安,他全都要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