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倾耳>第15章

  陆先宁进了厨房,拿水壶烧水。他刚找到江隐的杯子,转身就见江隐站在自己身后,大衣脱了,衣领散着。

  手里拿着一套他自己的衣服。

  “没有更小的。”江隐说,“将就穿。”

  陆先宁茫然:“我为什么要穿你的衣服?”

  “当作睡衣。”

  陆先宁糊涂得不行了:“学长,我没说今晚要睡在你家。”

  “我不能开车,没法送你。”

  “没事,我自己搭车,或者让小宋哥来接,没问题的。”

  水烧开了,陆先宁给江隐的杯子倒上水,抱着杯子从他面前钻出去:“学长,你多喝点热水,杯子我放在餐桌上。今晚要不就别洗澡了,我怕你在浴室摔倒。”

  他见江隐站在厨房不动,只好又过去拉他:“你还说没醉。快去洗把脸,这个药应该一个小时就起效了,我等你身上的红疹退了再走,你放心。”

  陆先宁把江隐手上的睡衣拿到一边放着,推他进洗手间。暖气充盈后,陆先宁才脱下棉袄和围巾,像只勤劳的蜜蜂四处转,拉着江隐回卧室。

  “把衣服换了,今天就这样睡吧。”陆先宁打开江隐的衣柜,在里面找他的睡衣:“想吐吗?我还是把垃圾桶放你床边吧。”

  陆先宁穿着白色毛衣,腰线修长而窄,毛衣的袖口略微宽松,他抬手时袖子就落下来,露出透白的手腕。陆先宁的头发有一点长了,发尾落在干净的耳后,耳朵里安静地待着他的助听器。

  江隐站起身,来到陆先宁身后。陆先宁感觉到他的气息,抱着衣服转过身。

  “陆先宁。”

  江隐面容清冷平静,丝毫没有喝醉的模样。

  “你什么都不说。”

  陆先宁愣愣看着他:“说......什么?”

  “六年了,还在生气吗?”

  灯光暖黄暗淡,只在床头落下光照的一片亮。江隐的卧室静谧,窗外城市的灯火点点,闪烁遥不可及的无声光芒。

  陆先宁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抬手想把江隐轻轻推开:“学长,你说什么胡话呢。我才不会和你生气。好了,快去休息。”

  他没能推开。陆先宁愣了下,有些无措地抬起头。江隐垂眸看着他,黑色的眼睛藏于昏暗,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只按照自己意愿。”江隐冷淡开口:“来的时候不打招呼,走的时候也不。”

  陆先宁站在江隐面前的阴影里,小声地:“学长,你喝醉了。”

  “他们都以为你多喜欢我。”江隐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根本没有。”

  陆先宁有点生气了:“不是这样的!”

  江隐走近一步,陆先宁下意识后退,却忘了背后衣柜的门还开着。他差点摔进衣柜,江隐搂过他的腰,陆先宁不得不靠在衣柜上。

  江隐挡住了房间的灯光,令他视线内一片昏暗。两人呼吸很近,暖气升腾皮肤的热度,理智的那根线迅速被消融。陆先宁终于嗅到江隐气息里淡淡的红酒香味。

  “要检验吗。”江隐声音淡漠。

  陆先宁没反应过来:“检验什么?”

  江隐低下头。他的呼吸很热,像冰山下被引燃的火种,燃烧寂静沸腾的火焰。

  就在他快要吻到陆先宁的唇时,陆先宁猛地推开了他。

  陆先宁推得太用力,江隐后退一步。

  江隐安静地站在原地。那一瞬间的意乱和迷醉消失了,他好像被这用力的一推冷却了大脑,与陆先宁拉开距离。

  “抱歉。”江隐说。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被推开的恼火,也没有想要掩饰什么的不安。

  陆先宁心跳如擂鼓,喉咙干涩,脑子里一片混乱和茫然:“没,没事。”

  他说不出话,更不敢看江隐。这一刻他只想尽快离开,他知道他的行为伤害到江隐了。

  陆先宁后退了几步:“学长,你早点休息吧。我......我先走了。”

  陆先宁匆匆离开房间,都不敢等江隐的回应。他逃也似地逃出江隐家,在路边拦一辆出租,坐上车。

  车徐徐行驶,高楼大厦的夜景从车外滑过,人们在夜生活中喧嚣放纵,车汇入来往的车流,拖曳着闪烁的光,成为城市繁华灯火的一点。

  陆先宁紧紧扣住自己的手指,这是他紧张时的一种表现。他感到闷热,想摘下围巾,一摸脖子,空的。再摸脑袋,帽子也不在。

  帽子和围巾都掉在江隐家里了。

  拜托小宋哥有空去帮忙拿回来吧。陆先宁发呆坐在车后座,一遍遍想着在江隐家里发生的那一幕,像是在做梦。

  不是假的。是学长喝醉了,所以做出了不符合他本心的事情。

  或许他不是想吻自己。就算是那么厉害的江隐,一定也会感到孤独。人孤独的时候,就会希望向离自己近的人取暖。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也想分给江隐一点火种。

  可他自己明明都快要熄灭了。

  陆先宁回到宋竹柏家,宋竹柏刚洗完澡,出来看到陆先宁:“小陆去哪了?梁策还问我你到家没有。”

  “我买东西去了。”陆先宁很不圆滑地扯了个理由,从宋竹柏旁边溜走:“我也去洗澡,晚安小宋哥。”

  “晚上这么冷,怎么没戴围巾和帽子?”宋竹柏疑惑看着他嗖一下从自己身边跑走:“......怎么了这是?”

  陆先宁洗过澡,抱着被子蜷缩在床里,一动不动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高楼。

  在利尔茨的那些年,每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陆先宁都会透过高高的玻璃窗户看见漫天的星星。

  那时的他已听不清声音了。

  夜幕降临的小城像一座坟墓,将他的五感埋葬。

  十七岁那一年,陆先宁和江隐爆发最严重的矛盾。在那以前,陆先宁都固执地认为总有一天,他一定能走近江隐。

  陆先宁是一个霸道的、得不到就一定不罢休的人。只不过他拥有得太多,才不屑去多看。

  即使他在江隐面前失控地落泪,砸坏了那支手表转身离去的时候,他都仍然相信这一点。

  可同样是十七岁的这一年,他毫无征兆地摔倒了。陆胤带他去医院检查,他的脑子里长了个瘤,得做手术切掉。

  出结果的时候,陆先宁被爸爸很紧地抱着。爸爸一直对他说对不起,说自己忙着工作,疏忽了他。陆先宁偶尔会头疼耳鸣,但陆胤只以为他没休息好,让他早点睡觉。

  陆先宁很茫然,还有些害怕。陆胤对陆先宁说:“宁宁,这次一定要跟爸爸走了。爸爸带你去新家,陪你治病。”

  陆胤因工作一直在准备出国移居,一切都早已就绪,是陆先宁不愿意走。男人迁就孩子,频繁地国内国外两头跑工作。

  最后陆先宁乖乖跟着他爸爸走了。他知道自己得治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病了,他不喜欢分享不开心的事,他想他要赶快治好病,赶快回国来找江隐,好好处理他们之间的矛盾。

  利尔茨是欧洲的一个小城,有着全世界最好的脑外科医疗资源,所以他们最终定居在了这里。

  他们的住所位于小城的河岸边,舒适而安宁。陆胤请了两位佣人照顾陆先宁的生活起居。

  陆先宁剃光了头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光脑袋,心有余悸地想幸好出国来治病了,要是顶着这么个丑脑门被江隐看到,他真不想活了。

  陆先宁迅速地瘦下去,血管贴着苍白的皮肤,骨头突出来。陆胤推掉很多工作,每天都陪他很久。

  做完手术后,陆先宁睁开眼,入眼是灰色的墙顶,淡粉的窗帘,输液袋悬在他的视线角落,他浑身都冷。呼吸机插在鼻子里,氧气是冰的。

  他像在做一场冰冷的梦,梦里只有他一个人,悬浮在空荡的宇宙星球之间。

  那之后陆先宁就听不清了。他的脑袋上留下一道疤,很长一段时间都没长出头发。陆胤问他,爸爸也剃个光头吧。

  陆先宁说,家里有一个丑的就行了,爸你别闹。

  术后的最初几个月,陆先宁时常全身疼,走不稳路,食欲极差,伴随诸多症状。他仍无法上学,时常要去医院,做很多检查,每天吃药。

  手术的后遗症以及病情可能复发的阴影无时无刻不笼罩着陆先宁。当某一天陆先宁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发呆的时候,他昏昏沉沉地想,算了。

  于他而言,回到裕市与某人重逢的意义正在一天一天地消减。

  他已一天天地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