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鸠计拙>第33章

  褚淮山站在窗边,看逢恩坐进车里,司机把行李放在后备箱。

  想出去道别嘱咐孩子几句,转瞬瞧见保姆出去,跟逢恩道别,又把这感情忍了。

  他不禁苦笑,演这场戏是何苦呢?

  把自己弄成罪人,谁都可以疼爱他的小朋友,只有他彻头彻尾变成掏心凶手,没资格跟小逢恩再把嘱托说一说。

  轿车缓缓开出上林湖,渐渐远去。

  褚淮山给庞廷敬发去一个数字,示意逢恩送出去,那边很快回复符号。当日下午保姆出去购买保洁物品,老庞带人在上林湖布置了严密的监控,只等那个安装“窃听器”的罪魁祸首露出马脚,立马进行逮捕。

  一个人的上林湖,冷冷清清。

  褚淮山靠着书房那巨大的砚台,仰头间瞧见柜子隔里摆满的手工小狗,忽然之间,惆怅万千。

  这上林湖原本就是为了养育逢恩小人儿才修建。如今他走了,华美良景再辉煌,又有什么意义?

  当真一把回旋刀,刀刀绞心窝——痛,痛,痛!

  车子无声行驶,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在寺庙前停下。

  住持已经在外面等待,旁边跟着一群小和尚,双手合十,站在院墙外看。

  司机帮忙把行李拿出来,跟师父行过礼,去到后面厢房做安排。

  褚淮山没法亲自来送,临走前特意嘱咐了司机,一定要把这孩子安顿好。

  逢恩坐在木头床上,看着这里简洁的环境,还有窗外那往下飘落叶的银杏树,眼眸里流淌着暗暗的伤怀。

  他原本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不是正常人,也没有那些丰富的可以用语言表处的感情。

  因此仅仅是这样坐着,就让人觉得可怜极了。

  司机拍了张照片发给褚淮山,那边已读,这才蹲在逢恩跟前说:“这里清净,饭菜什么都有,先好好住着,先生说过段时间就来接你。”

  逢恩愣正的看着司机,没问过段时间是什么时候。

  或许在他印象中,褚淮山已经不要他了。

  所以问也没有必要。

  总归是覆水难收,说不清,道不明。

  住持走进来,特意拿了一件全新的灰色袍子,还有一顶小帽:“施主,庙内讲究人人平等,清苦静修。你这件衣服就先收起来吧,跟大家穿一样的。”

  逢恩在家喜欢各种颜色的纱衣,飘逸又充满韵味,举手投足之间百年历史浮现,随处可见美人景。

  寺庙自然不会有颜色鲜艳的衣裳。袍子灰灰的,很质朴,穿上也是宽松的形,从肩膀遮到脚,帽子再一戴,就更像那刚剃度出家的小和尚。

  司机打好招呼,率先离开。

  逢恩换了衣裳,把自己的箱子打开,他住进上林湖的时候就没什么东西,这一趟搬出来,里面除了自己的衣物,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就剩下一本书,一堆他后来叠的小狗。

  褚淮山的《思想论》已经被他撕的只剩1/3,他不敢再毁掉剩下的的那些。这是唯一的念想,也可能是他后半辈子仅存的,能让他想起褚淮山的物证。

  这边的寺庙非常红火,菩萨和禅师都修的很灵。

  前殿烟火不断,后殿大部分是住人的地方,还有一些存放清书的书殿,比前面要冷清许多。

  第一天晚上没有安排,太阳落下山的时候,一位师兄端着饭菜进屋,对逢恩先行一礼:“阿弥陀佛,小师傅开饭了,请用斋。”

  逢恩笨笨地也学他的样子,冲人点点头,行一个礼。

  师兄退出屋子,一袭灰袍飞荡在石板路之中,很快没了踪影。

  落叶悬飘,月亮上升。

  逢恩坐在木头椅子上,抱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斋饭,一勺一勺往嘴里填饭,吃着吃着眼泪流了满脸。

  保姆说他不听话,就要被撵出上林湖去。

  褚淮山对他一向是很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因为他没给自己带豆沙包,把他撵出来了?而且他还撒谎,他说是因为自己没有吃过豆沙包才哭。

  可是逢恩没有。他吃一个豆沙包,就完全足够了。他是懂得满足的人,不会贪得无厌,就算有第二个也一定会给褚淮山带回来的。

  然而这些事情逢恩以为褚淮山会明白,他却什么都不懂。

  寺庙里的饭没有肉,一碗白花花的米饭上放着几片青菜叶。油水都很少,盐味也很淡,甚至饭粒子上还有浅浅的木头熏出来的烧香。

  逢恩在上林湖一天几顿都是好饭好菜,起码营养均匀。

  真的被赶出来他才发现钟如梦是对的,可能这个世界上除了上林湖,也没有第二个能让他过的像小神仙一样的地方。

  另一头,家中少了一个小玩意儿,氛围依然变得沉重。

  保姆虽然受聘于褚淮山,可她做饭最多的就是给家里的小逢恩。这小人一走,偌大的上林湖变成了一潭死水,连那些盛放的荷花看着都有些许蔫败的架势,叫人伤感肉惊。

  逢恩在外头不知过得好不好,第一次把孩子送出去,还不像康平那样是去外面玩很快就能回来,褚淮山一想到这孩子在寺庙连肉都吃不上,顿时叹气。

  保姆瞅准时机,开口道:“先生,您说恩恩不在家,咱这儿是不是还挺冷清?”

  没等褚淮山表态,她又抹眼泪:“恩恩这孩子有时候确实倔,跟他说什么也不爱听,可孩子毕竟没有换心眼,就是想吃一个豆包,您怎么就发那么大火?”

  褚淮山见保姆在那擦鼻子,说话间隐约有哭腔,心中的怀疑糅杂成双面球,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一时难辨真假。

  以往逢恩在家,这一桌起码要七八个菜,还有一碗汤。

  小人儿走了,他没胃口,简单下了一份面,清汤寡水比寺庙吃的还寒酸。

  “司机跟我说了,恩恩看着不高兴。”保姆哽咽,“你说好好一个孩子,把他送到寺庙去干什么?我不是袒护谁,咱恩恩在家又吃肉又吃鸡蛋的,天天还养的胖不起来,就剩一身骨头,在寺庙清汤寡水什么都吃不上,这营养哪行?”

  “人家怎么就行?”褚淮山自然知道委屈逢恩,可这些骨眼他只有把戏做全了,才能给这孩子找一个光明正大被送走的理由。

  于是铁了铁心,说:“逢恩不是两三岁的小孩,让他去寺庙磨练磨练,不至于遇到小事就慌。”

  五分真,五分假。

  褚淮山这饭吃不下去,筷子搁在晚上:“将来有一天要是我不在了,谁能陪孩子一辈子?谁能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他身边没有一个真心人,唯一跟他有血缘的还病死他乡,就恩恩这个性格,万一走到社会他都没地方立足。人吃人的世道,分不清好坏是非,哪有命活?”

  保姆还要说什么,被他抬手打断:“行了,你不要再说。让他住一段吧,磨一磨性子,不能太娇气。”

  他甩手上楼去,保姆看着人的背影,心里这叫一个骂。

  心道还不让恩恩娇气,可他在你眼前哪一点没被娇过?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男孩养成个小姑娘,现在因为一点儿小事发脾气又要把人送走,当初干什么去了?

  这话她当然不敢跟主家说。

  心里把褚淮山骂了好一通,这才回屋休息。

  褚淮山在房里听着楼下的动静,真是心滋各态。

  一个人的卧室倒显得宽敞些,却也十分寂寞。

  宽厚的大掌沿着床边抚摸一遍,落在逢恩那只香喷喷的小枕头上。褚淮山肺里浊气排出来,深深叹一口气,“你呀,但愿还是那个小木头块性子,过一日就能忘。”

  他不怕逢恩生气,大哭大闹,只怕这孩子窝在心里记他一辈子。

  到时候再想哄可就难了。

  上刀山下火海,谁又能原谅?

  ……

  逢恩在寺庙一眨眼住了半个来月。

  他不是个娇气小孩,住持让干什么干什么,跟师兄们一起扫地,打扫新闻,敲木鱼背诵经书,好似这日子习惯之后,一切也没那么难过,反而比上林湖还有意思。

  寺庙里种着许多银杏树和樟树,逢恩怕见人,师父疼爱他,专门让他在后面待着,扫扫院子收一收树叶。每天夕阳落下,那些捡来的叶子要拿到院子外没人的墙底下焚烧,逢恩愿意干这活,一天比一天有干劲,就盼着太阳落山。

  寺庙里的饭挺好吃,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在上林湖保姆每天都换着样子做东西,虽然大鱼大肉特别好吃,但也确实很腻歪。来到寺庙之后,大家不能挑食,每天都吃一样的米饭素菜,逢恩没的选,就从刚开始的不习惯变成喜欢。

  别的师兄在寺庙里要诚心礼佛,学习经文,逢恩在寺庙里跟着听,然后就是扫院子,烧树叶,吃饭。

  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渐渐被早起早睡的生活填满24个小时,想念褚淮山的次数从很多很多变成一般多,再减少到一天只有一次。

  现在忙得很了,有时候更是会来不及想。

  倒头就睡,一直到天明。

  在寺庙修了半个月确实清心寡欲。

  逢恩现在已经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看见月亮,才会再想起褚淮山。

  寺庙里面什么都有,有人陪着他,逗逗他玩。

  如果什么都不考虑,逢恩真心觉得,也许不在上林湖和褚淮山黏在一起,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

  他这样想,不知道为什么,越难过越这样想,越这样想就越难过……好像这是一个无解的谜题,怎么都改变不了循环的现象。

  老庞一直密切监视着上林湖。

  整整一个月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对方行动。

  11月初旬开会,这头刚一结束,庞廷敬就给褚淮山打电话。确认对方安全,这才跟褚淮山说了两件事——第一,在家里找到的那个窃听器属于一个非常老的型号,不是最新科技,也不来源于外方,鬼市上就有卖这个的,大部分用于抓奸、非法采集证据之类,不属于正式的盗取机密类型。

  第二件事——

  庞廷敬深喘了一大口气,逐字逐句:“上面查到了两个指纹,一个是逢恩,另一个……是他母亲,钟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