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冥顽>第115章 (1.24修)

  终于成功解救目标,欢欣鼓舞之余,小队成员的心情莫名有些微妙。随行而来的唯一一个医疗兵——编号零六九——正在为晏司臣做检查,其他人站在不远处默默地打量着晏司臣,无论如何都很难将殿外的惨象与他联系到一起。实不相瞒,他们在排查过程中不止一次地感叹过下手之人的冷漠与残忍,而晏司臣看起来从容而温和,一身破旧夹袄也难掩气质矜贵。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非常俊朗的男人,五官生得优秀,眉眼尤其漂亮,只是不知道在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不说不笑时活像一盏摇摇欲坠的美人灯,轻轻一碰都易碎,哪里是能把天灵盖捅穿的人呢。

  这次任务很突然,周野迟在前来支援的途中把晏司臣的个人信息发给他们,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区区一个被毒贩绑架的警察会牵涉到军方——这不是他们该管的事。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容遥和霍止,这两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明晃晃地带着满车厢的枪支弹药迎接他们的到来,姓霍的那位似乎和周野迟还是旧相识。至此,再迟钝的人也会察觉出晏司臣的身份绝不只是警察这么简单,否则不会绕过汜江直接惊动渚宁军方,晏司臣背后一定有高人作保,毕竟谭宗岐的人情可不是谁都能承得起的。

  零六九很纠结。晏司臣这一身的伤,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他试探地问:“晏警官,你知道你在发烧么?”晏司臣还没开口,倒是先把霍止吓了一跳,他探手去摸晏司臣额头,果然高热异于常人,晏司臣却云淡风轻地表示他最近病情反复,发烧也是常理之中。交谈间零六九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晏司臣的瞳仁颜色极深,零六九观察良久,总觉得他的瞳孔有些不明显的涣散。也许是失血的缘故,晏司臣的心率很快,零六九一边给他包扎一边说道:“晏警官,现在发烧对你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不过你放心,等到咱们和队长汇合就可以下山了。”晏司臣便顺势问他:“你们队长去哪儿了?”

  外面有人叫霍止的名字,霍止应了一声,临走前悄悄地告诉晏司臣所谓的队长就是大名鼎鼎的周野迟。晏司臣颇为惊诧,零六九正在清理他手臂上的擦伤,意外发现了那道缝线崎岖的细长伤口。他显然不比晏司臣能沉得住气,一惊一乍地问这是怎么回事。霍止已经走远了,晏司臣不再有顾忌,直截了当地说:“皮下被人埋了东西,你能拆出来么?”零六九小心翼翼地按了按伤口周围的皮肤,能感知到有一片坚硬的固体嵌在肉里,奈何位置刁钻,零六九不敢轻易尝试。他面露难色:“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定位器。”晏司臣想了想,补充道:“我猜的。”零六九无奈摇头,只说必须去医院处理。晏司臣一直漫不经心地看着霍止站在殿外的身影,闻言反倒轻轻地笑了起来。“现在不是下山的时候。”他说,“还有一个人在这里,我必须带他一起走。”

  零六九:“……”来之前可没说这次任务是买一送一的,不过零六九现在顾不上这些了。他很快就发现晏司臣的心率完全没有放缓的迹象,而他本人却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不少气色。这不对劲。零六九猛地反应过来,再次看向晏司臣的眼睛——

  晏司臣的瞳孔仍然处于放大状态,呼吸加速,心率也过快,情绪……情绪倒是稳定。零六九急切地喊了一声晏警官,刚要说话,就被晏司臣一把攥住了手腕。

  零六九霎时噤声,鬼使神差地瞥向殿外正在接电话的霍止。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晏警官,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心跳很快,伴着头晕恶心?”晏司臣没有说话,零六九权当他默认,语气明显急切起来:“这可能是内出血的先兆,你必须立刻去医院,至于你说的那个人,我们会去救的,当务之急是你的……”

  “我明白。”霍止就快走近了,晏司臣及时打断他的话,神情从容,口吻也随和,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我心里有数,放心吧。”他轻轻地说:“先别告诉霍止。他胆子小,不要吓他。”

  手腕上的力道一松,零六九缓过神来,听见晏司臣问霍止:“怎么了?”霍止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告诉晏司臣是谢闵打来的电话,谢家的人已经在上山的路上了。

  “你去找谢闵了?”晏司臣挑了挑眉,倒是没有太过惊讶。霍止似是而非地调侃道:“谁让我面子不够,请不动你那些同事。”两人从见面到现在还不到半个小时,很多消息都没来得及互通,霍止总不能当着零六九的面说汜江市局的领导是个二五仔,何况董成辉这么多年就像对待亲儿子似的照顾晏司臣,晏司臣又是个重情之人,霍止只怕贸然提起会让他难以接受。而晏司臣则是担心万一告诉霍止当年他去缅甸就是董成辉从中作梗,这位睚眦必报的少爷说不定会把董成辉掐死。比起这些,霍止更关心晏司臣的身体,零六九在晏司臣的注视下没敢说实话,但还是强烈建议越快去医院越好。霍止不疑有他:“我已经派人去找你队长了,等到汇合以后就下山。”

  零六九没敢应声,反而先去看晏司臣,晏司臣于是委婉表示:“还要等一个人。”碍于零六九在场,晏司臣不好过多解释:“我师兄……也是上面派来的卧底,为了掩护我和衡清不得已留下断后,和我们走散了。”他说得轻描淡写,霍止却不以为然,晏司臣看在眼里,忍不住道:“这也查出来了?”霍止冷笑一声:“你失踪当晚的监控录像里一共就出现了三个人,除了你和Michael,另一个就是他。他可不止是你师兄,还是上面的人,他和Michael蛇鼠一窝,死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何必救他。”

  晏司臣沉默不语,片刻后问起Nine的具体名字,霍止说:“档案级别太高,景宁不好下手。”晏司臣忽而一阵头疼,强忍着才没被霍止瞧出端倪。两人一坐一立,晏司臣一直垂着眼睫,教霍止看不清他神情,良久,晏司臣才仰头看向他,几经犹豫才问出口:“莫云烨有什么近亲兄弟么?”这思维未免太过跳脱,霍止满头雾水,但还是如实答道:“莫家两代单传,他老子莫威就是独苗一个,堂兄弟肯定一个没有,沈家那边的表兄弟倒是一堆。”

  “我初见Nine时,便觉得他与莫云烨尤其像。”晏司臣以手扶额,喃喃道:“世界上不该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霍止闻言一怔,神情变幻莫测,晏司臣瞧出端倪,拐弯抹角地问莫威是否在外有私生子。霍止骤然失笑:“不可能的事。”他似乎不打算和晏司臣说太多,直接看向一旁的零六九:“辛苦你留在这儿照顾他,我们几个去去就回。”晏司臣连忙握住他手,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连我也瞒着?”零六九默默地低下头,方才晏司臣就是这般与他商量,语气温柔,咬字轻慢,谁能狠心拒绝?零六九再次为自己的言不由衷感到忏悔,霍止更是连连否认,无奈之下只得全盘托出:“莫威和沈仪蓉是真心夫妻,不可能有别的私生子。”

  “小云确实是莫威唯一的儿子。”霍止说,“但他不是沈仪蓉生的。”

  莫云烨从前不叫莫云烨,叫姚安云。姚安云还有个哥哥,叫姚安九。

  .

  还不知道自己身份暴露的Nine正迷失在熊熊烈火里,五脏六腑都要烧成一片干涸地。即将窒息之际,Nine回魂似的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胸口仿佛垒着千斤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是白茫茫的浓烟,耳边犹自嗡嗡作响,是爆炸发生后残存的余韵。Nine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直至瞧见趴在身上的阿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Nine把阿越推到一旁,不出意外地摸到一手血。阿越肩上、小腹和大腿都被弹片划破,伤口深浅不一,人还没醒,却像是被拍在砧板上的鱼,打着挺儿,一股一股地往出吐血,Nine不由得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在看见那枚手榴弹滚出来的那一刻,Nine的第一反应就是扯过阿越当人肉盾牌,近距离爆炸,连Nine都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何况阿越首当其冲,多半是活不成了。他之所以叹气,是察觉到情况变得更加复杂——首先,阿越一死,他也失去了谈判的筹码;其次,他被困的时候越久,晏司臣那个病秧子就越危险;最让Nine感到头疼的是,那枚手榴弹分明是有人故意搅局,无论来者属于哪一方的势力,对Nine都不是什么好事。

  阿越把血吐干净后,渐渐不再动弹,Nine也头晕目眩地站了起来。白烟已经散去一些,Nine抬眼向前望,入目的是七零八落的残破院墙,以及朝天豁出一道口子的半月门。爆炸发生时他来不及向后躲,没想到会被冲击力推进门里。断壁残垣的另一头影影绰绰地站着不少人,Nine忍不住低声咒骂。他早不知把枪丢到哪里,因而当机立断便要折返回去。现在寮房内外空无一人,倘若他原路向北去伽蓝殿,没准还能找到晏司臣的踪迹。

  他生性乐观,仔细盘算过后,甚至觉得这枚手榴弹丢出来的时机相当不错,也许连老天爷都站在他这一边。不过很快,Nine就不这么想了。

  在寮房背后,通往竹林的石子路旁,阿耀懒散地坐在尸堆里,从附近的死者身上割下几片布条,有条不紊地缠在被弹片划伤的手臂上。他咬住布条一端,配合着完好无损的那只手在伤处绑了个死结,然后他抬起眼来,面无表情地看着Nine,“阿越呢?”

  阿耀常年游走在鬼门关外,对手榴弹的反应并不比Nine慢多少。由于有足够的肉盾挡在身前,阿耀甚至是所有人里最先清醒过来的那一个。彼时浓烟未散,他跌跌撞撞地扎进去,不仅没有找到阿越,还险些迷失方向。绕了不知道多少圈,阿耀终于找到了这片开辟角门的藤墙,却忽然不想再往前走了。许是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阿耀决定止步于此,如果Nine带着增援过来了结他的性命,他至少能请求Nine让他和阿越死在一处。阿耀没想到,Nine仍然还是孤身一人。

  “你来的时候没瞧见他么?”Nine的语气十分寡薄,完全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他才死透不久,真是可惜了。”他反手抽出别在后腰上的匕首,不耐烦道:“不打就让开,别浪费我时间。”

  阿耀不会找到任何一把还有子弹的手枪,Nine很清楚,在场的所有弹夹都被他打空了。阿耀似乎也没有用枪的打算。他在Nine的注视下从容地戴上指虎,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泛着寒光的爪刀来。“九哥,”阿耀抚过爪刀锋利的刃尖,面无表情地用掌心血为其开刃,“我改主意了。”

  Nine轻嗤一声以示回应,阿耀却恍若未闻,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把你剁成肉泥,祭我弟弟。”

  .

  离开观音殿的途中,霍止简单说明姚安九的情况,再由晏司臣对具体细节进行补充——成年男性,三十五岁左右,身高一米八五,穿了一件浅咖色皮夹克,寸头,有武器,身份保密。并且再三强调一旦撞见千万不要起冲突。这一句身份保密令人不好多问,毕竟他们连晏司臣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因而对姚安九陡然生出一股敬畏之感。侦察兵很快折返,带着周野迟那一队的具体方位,言明他们也在等着汇合。一行人紧赶慢赶到后院,有人迎上前,调侃侦察兵道:“你小子,动作够快嘛。”众人哄笑一番,霍止道了句辛苦,晏司臣也上前感谢。乍见照片里的人活生生地杵在眼前,那人先是面露惊讶之色,紧接着眼珠一转,哎呀一声,说:“坏了。”

  原来他们潜入此处时正巧撞见护院打手内斗,周野迟趁乱扔了一枚手榴弹,几乎是坐收渔翁之利。收尾之后,因为联系不上霍止这边,翟杨和周野迟决定先进去探路,那人说罢还兀自盘算:“怎么也有小半个小时了。”霍止和晏司臣面面相觑,俱都觉得不太对劲,当即决定让伤员留在这里,其余人跟他一起进去。

  院里空荡荡的,唯有凛冽风声。阿越趴在院中央,身上积了浅浅一层雪,看样子像是死去多时。晏司臣神情寡薄,并没有什么反应,直至看见倚墙而立的阿耀,才低声道:“等一下。”霍止倒退两步,站定在晏司臣身旁。看出阿耀死状凄惨,霍止挑了挑眉,“这不会就是你师兄的手笔吧?”阿耀双手手筋俱断,插在胸口的爪刀是致命一击,身上的伤口却不是爪刀造成的。霍止见晏司臣神色凝重,不由重复一遍:“真是你师兄?”晏司臣头痛欲裂,正待开口,竹林里枪声惊起,接连两下,随即戛然而止,沉闷而短促。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晏司臣已经推开挡在身前的霍止,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风骤起,吹落半山雪,萧萧簌簌间,竹林深处隐约可见厮打中的一双人影,旁边还躺着一个人,浑身抽搐,动弹不得。晏司臣被风雪迷了眼,只能看清那两人翻来覆去,直至其中一个将另一个压在地上,高高扬起的手上俨然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晏司臣目眦欲裂,听见身后传来咔哒声——有人拉下了保险栓——晏司臣遽然回首,满目猩红地吼道:“别开枪!!别开——”

  砰——砰——

  晏司臣歇斯底里的吼声回荡在竹林里,然而一切转瞬即逝,什么都来不及了。呼啸的子弹仿佛贴耳划过,眨眼间,Nine的手在半空中支离破碎,晏司臣眼睁睁地看着他向后倒,露出同样面如死灰的周野迟,隔着漫天风雪与他遥遥对视。

  众人一拥而上,从晏司臣身边擦肩而过,七手八脚地搀扶起周野迟,大喊着零六九的名字。晏司臣有些头晕目眩,霍止的脸在眼前不断分散重叠,像是正在惊魂未定地说着什么,晏司臣听不清了。

  翟杨被掌心雷近距离打中,周野迟坚持要零六九先为翟杨止血,并拒绝别人帮他包扎。场面几度陷入混乱,霍止不得不撇下晏司臣过去照顾周野迟。他从零六九手中接过绷带,周野迟默不作声,不耐烦地挥手将其他人遣散,他有意为之,霍止没有说破,低眉细看伤处,心下难免大惊。周野迟的左肩膀被匕首贯穿,筋骨俱断,霍止没想到姚安九会废了周野迟一条胳膊,因而皱眉道:“怎么伤成这样?”

  周野迟扯了扯唇角,“我叫你来不是说这个的,霍三儿。”他倚在竹子上动弹不得,偏头望向不远处,只见晏司臣形单影只,孤零零地跪在姚安九身旁,双目失焦,似是发怔。周野迟昏昏沉沉,紧咬牙关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就是他喊的别开枪么?”霍止头也不抬:“是他师兄。”周野迟漫不经心地反问:“是么?”霍止用力收紧三角带,疼得周野迟嘶了一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霍止没心情和他讨论这些,语气不算太好,“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别问比较好。”

  周野迟嗤地笑出声来,“他在翟杨肚子上开了俩窟窿,四寸勃朗宁——你给的。翟杨随手放兜里揣着,不知道怎么就被他摸去了,掌心雷贴身崩枪子儿的威力你心里清楚。这分明就是个不要命的货色,我不找你打听还能找谁,非要我去问小云,你就满意了?”

  霍止极为不耐烦:“你想听我说什么?小云有个哥哥,天上地下的找了好多年都没找着。你但凡动动脑子都能猜出来他是谁。”他看了周野迟一眼,警告道:“小云当他死了,你最好也当他就这么死了,别为了你那点不值钱的良心断了小云最后的念想。”周野迟眉头紧皱,问霍止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莫云烨还有个亲哥,换来霍止一声冷笑,“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霍止言尽于此,周野迟也沉默下来,为他包扎完,霍止又去看翟杨的情况,翟杨昏迷太久,零六九除了简单止血以外束手无策,霍止于是打电话给廉润颐,得知他们就快到山顶,谢闵甚至调来一架直升机以备不时之需,还带了两个随行医生。霍止原话转达,众人稍稍心安,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这才想起晏司臣,猛地抬眼去瞧,姚安九躺在雪里,身旁哪里还有人影。

  霍止险些心跳骤停,仓惶张望一周,在竹林深处发现恍如游魂的晏司臣。他走过去,犹豫半晌,到底没敢打扰,只是安静地看着晏司臣四处寻觅的身影。他知道晏司臣在找什么——是匕首,姚安九的匕首。虽然被子弹击飞,但也不会落到太远。也许是霍止的错觉,在晏司臣弯腰捡起匕首后,原本挺直的脊骨瞬间就卸了劲儿。霍止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小五,晏司臣迟钝地转过身,脸色苍白,瞳孔也涣散。看到霍止奔向自己的身影,晏司臣下意识想迎,才走出两步,眼前大片白光乍现,思绪愈渐轻如片羽。晏司臣忽而双膝一软,霍止只听见扑通一声,近在咫尺的眼前人就毫无征兆地跪倒下去。

  ----

  持续发盒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