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里, 酒肉小菜摆了满桌,阎霖站在桌边,他是被池和宇生拉硬拽给拖过来的, 一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我就是来送个食盒, 怎么突然就面圣了。
阎霖被池和宇扯了个踉跄, 脚下不稳地行了个礼,“参见陛下。”
池时允没让他起身, 而是顺着那瘦削的脊背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背后背了什么?”
“……”
阎霖没想到这皇上不仅听力出众, 眼力也这么好。
池和宇也凑上去看,就看到阎霖微微弯腰时脊背中间有一条长长的凸起。
他自认为已经和阎霖很熟了, 毫不避讳地突然伸出手, 顺着阎霖的脊背摸了摸, 摸出是什么东西后立马装出一副伤心模样。
“你来找本...我还带武器?我好伤心!”
池时允坐在一旁不说话, 只在池和宇自称‘我’的时候, 抚着酒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我?
这两人才相识了一日, 便已如此熟稔了吗?
池时允苍白的手指在酒杯边缘轻捻几下,“小九, 你把人吓着了。”
“哦哦哦!”池和宇见自己玩笑开大了, 赶紧拉着阎霖入席, “不过你随身带着剑是防身的吗?”
阎霖被拉到了两人呢中间,坐下时手不小心压到了池时允的袖子。
那一刻他能感觉到袖子下面的胳膊动了一下, 似乎想抽走, 但没抽动, 阎霖有些尴尬, 立即收回手正襟危坐。
在蒲团上坐好之后,阎霖抬起眼悄悄看了看池时允,对方正看着酒杯,似乎没放在心上。
阎霖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偏过头,池和宇还在看着他,满眼好奇。
“其实......”阎霖松了松腰带,把剑从身后抽出来,横放在腿上,“这把剑是我昨天在竹林里捡到的,本想问九王爷身边是否有能够修复剑之人,小的...身上没什么银两......”
还没等阎霖说完,池和宇就将那剑一把拿过去,摸了摸剑鞘,“跟我谈什么银子啊,我帮你找人修,不过这剑...我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哎,皇兄,你看这像不像五哥的剑?”
池和宇拿着剑向阎霖身上倒过来,胳膊伸过阎霖胸前,把剑往池时允面前递过去。
阎霖被他忽然凑近压着半边身子,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向反方向倒去,眼看就要撞在池时允肩膀上。
阎霖:!
他猛地闭上眼,心想,这回怕是真的要担个行刺皇帝的罪名了。
忽然,身后一只劲瘦但十分温暖的手臂揽住了阎霖的后腰,让他没有继续倒下。
“小九,小心些。”
温热的呼吸划过阎霖的耳廓,令他不自觉地浑身一颤。
这时他才惊觉,自己离那位年轻皇帝的距离太近了些!
阎霖连忙从那掌心的温度中退了出来。
……
是错觉吗?
他总觉得刚刚离开前,皇上的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揉了一下?
阎霖心下一跳,抬眸去看池时允。
对方表情淡然,似乎什么都没做过般,施施然收回了手。
……果然是错觉吧。
池时允接过池和宇不远万里递过来的剑,食指中指并拢,在剑鞘上摩擦几下,那些看似坚硬的铁锈竟哗啦啦脱落下来。
“果然如此。”池时允说,“这是小五的剑,你在何处找到的?”
小五…是指五王爷吗?
阎霖回道,“在崇清殿那片竹林里。”
话音落下,池时允与池和宇兄弟二人双双陷入沉寂,也不知在想什么,小半分钟都没人说话。
咕噜噜——
一片寂静中,阎霖的肚子忽然叫出声。
……
阎霖捂着肚子心想,人家俩人都在那沉思,你忽然叫什么!这样显得我很呆!
这一阵腹鸣将兄弟二人思绪拉回来,池和宇哈哈大笑了两声,拿起桌上一根大鸡腿塞进了阎霖嘴里。
“快吃快吃,今儿这宴席就等你呢。”
等他?为什么?
阎霖本还想问些什么,但舌尖一动,那鸡腿的鲜美便顺着舌尖直接冲进脑海,盖过了他的所有思绪。
算了算了,先吃饭。
那点不合理的违和感就被阎霖抛在脑后了。
原主这身子饿了太多年,每次见到吃的就忍不住犯馋,阎霖也控制不住这点本能,抓起鸡腿开始大口吃起来。
虽然吃得快,但阎霖吃相很好,斯斯文文的,但又看起来很香。
一旁的皇上也默默地看着他吃,平直的嘴角此刻微微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吃完鸡腿,手边多了块米糕。
吃完米糕,碗里又多了两块酱牛肉。
吃完酱牛肉有点咸,面前的茶碗里又倒进一些清茶。
阎霖吃饱喝足,放下茶碗,按了按微微鼓起的胃,后知后觉地看向身边刚及冠的年轻帝王。
——对方正手执茶壶,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轻轻张口。
“便不给你倒酒了,你还小。”
阎霖:......??
单独见的时候说他小也就罢了,现在池和宇在旁边坐着,怎么看都是池和宇更小些罢?
“我能喝的。”
“是吗?”也不知道是不是阎霖的错觉,池时允像是一直在等他这句话似的,十分自然地顺势拿起一旁的酒壶,给阎霖斟了一杯。
系统叮咚一声上线:【你刚刚吃的东西,好像都是皇上给你夹的诶?】
阎霖:【...... 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这可是在古代,普通人一辈子能见一次皇帝真容都算是祖宗十八代烧了高香了,自己何德何能吃上皇上亲手布的菜倒的酒。
阎霖想了想,拿起公筷夹了块鱼肉放到池时允面前的盘子里,“您也吃。”
池时允垂眸看看那块油润的鱼肉,“朕吃饱了,你吃罢,不必多礼。”
“皇兄,你哪里......”
吃饱了?
明明一口都没动啊。
池和宇刚说了一半,就被池时允扫过来的眼神吓得噤了声。
还打出一个巨大的响嗝。
池和宇面上一红,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阎霖有些担心,怕池和宇把自己憋死了,刚想伸手拍拍他的背,就听池时允出声道,“不用管他,他自幼就常打嗝。”
哦,那是久病成医了。
阎霖看池和宇动作熟练地扑腾着,认定是治疗打嗝的皇家偏方,便放下了心。
只听池时允接着说,“这剑,朕帮你修,过些日子叫四喜给你送去。”
阎霖眼皮一跳,“这不合规矩,陛下,您在宫里帮我找个铁匠就好,万不可......”
池时允打断道,“朕唯一的爱好便是铸剑,近些年来已然无剑可修。”他低头抚摸着那把剑,“就当让朕来练练手罢。”
这......
可不无剑可修么!
谁敢让你修剑啊!
皇帝语气平淡,但阎霖莫名听出了一丝可怜,于是他心一软。
“......那便,麻烦陛下了。”
池和宇:“唔唔唔唔唔唔!”
皇兄你什么时候爱好铸剑了?他怎么不知道!
阎霖转过头关切道,“殿下,您还没好吗?”
看来这皇家偏方也不太管用啊。
池和宇:“唔唔唔唔嗝——唔唔唔唔嗝——唔唔!”
还挺有节奏感的。
阎霖看他好像也没事,都能b-box了,便彻底放下心来,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一顿饭吃到最后,饭菜几乎都进了阎霖肚子里,池时允说是先前吃饱了一直没动筷,只吃了盘子里那块鱼肉。
池和宇是吃了几口就开始打嗝,一直没停下来。
池时允便把他丢给四喜,让四喜找个太医给看看。
四喜公公不知一直在哪儿隐着,闪现出来把池和宇领走,走前还深深地看了阎霖一眼。
湖心亭底下就剩下两个人。
阎霖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有些尴尬。
他是不是该找借口溜走啊?
但他一个小奴,又能有什么要事去做呢?
阎霖想不出借口,有些无措,只好一杯一杯喝起酒来。
迎着微凉的晚风,池时允站起身,伸手抚上栏杆,轻声开口,“十六年前,相府丢了个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
皇上有孩子了?
阎霖又喝了杯酒,脑袋转得有点慢,眨了眨眼,抬头去看池时允。
池时允的声音里无悲无喜,听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就是一时兴起,忽然想讲个故事给阎霖听一样。
阎霖抱着酒杯,感觉眼皮有点沉。
“据说是被奶娘抱走的。裴相找了一夜,无果,便再没派人去寻。”
“那孩子虽是妾氏所生,但在婴孩时期便有人说这孩子长得像极了裴相,也像极了相府大夫人所生的嫡子。”
阎霖慢慢睁开眼睛,双眼里尽是茫然。
池时允转过头,“孩子被抱走那天,身上裹了一条绒毯。那是他母亲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他的母亲还在毯子上绣了那孩子的名字。”
阎霖忽然心跳加速,似有所感。
他缓缓抬起有些醉意的眼眸,漆黑的眸子布了一层浅浅的雾气,看上去颇惹人爱怜。
果然——
下一瞬,年轻的帝王蹲下身来,月光下的面庞如玉般皎洁,他偏浅的眸子垂下来,看着阎霖。
缓缓开口。
“那孩子,名为,裴以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