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将计就计一回后,效果居然出奇得好。段二牛果真被骇住,对着乌涂尔就像对着煞神。而他本身也对世家那些人有些微词,借着这回真真假假的刺杀,想要摆脱他们自己单干的心思也起来了很多。

  一时间整个巨浪帮竟然摇身一变,捧着夏侯和刘章更像是财神爷了。

  段二牛不晓得乌涂尔他们是朝廷钦差,为了投诚,还专门告诉了他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暗杀他。乌涂尔得了那些人名字,发现和太子所猜几乎不差。他心里笑了笑,又将这些世家派来的管事一剑砍了。算是逼得段二牛上了梁山,再也没有反悔的退路了。

  得了这份名单,程束又叫“离火”私下去探查,一切都好像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那些世家见段二牛忽然反水,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对。但两方已然交恶,派去的人也已身亡,没什么消息再能得到,只好蛰伏起来,等着事态的发展。

  这“离火”在私下探查是一方面,但想要将这些世家一举清算,也不能光靠这等消息,还得有一些更有力、更能摆在台面上的证据。巨浪帮既然做了账目,想必世家那边肯定也要有相应的账册,若能将世家那边的东西拿到手里,两相对比……定能一举将世家借口打压。

  但到底,这样的事情就不能以暗探的方式进行了,否则到时候,就算手拿账册,也会被世家联合起来说是作假。

  乌涂尔思索半日,还是觉得要以钦差的身份介入。

  程束对此自不会反对,商量过后,乌涂尔将柳效云留在巨浪帮,而他和程束则前往试探世家。

  柳效云哪里知道程束在,还以为真的是朝廷派来的帮手,对他二人千叮咛万嘱咐,颇像个老妈子。

  以至于程束晃晃悠悠骑在马上的时候,还忍不住对乌涂尔说道:“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旁人是怎么受得了他这等唠叨。”

  乌涂尔轻笑低声道:“他对着旁人那样烦,却怎么也烦不到殿下头上。”

  两人简单说了两句,而后远远瞧见官道上,一位驿馆管事打扮的人正冲着这边赶来。

  程束哼了一声:“想必也是个通风报信的。”

  这自是必然。自从进了东南地界以来,这一路上的驿馆恐怕都是为了监视钦差所在。乌涂尔也是废了一番功夫,才把上一个驿馆的人蒙蔽过去,这才有时间和巨浪帮的人周旋。而等到了这里,还是比预料的时间晚了一些。

  那驿馆管事的人脸上表情有些不对,应当也和这个有关。

  果不其然,这人才到了乌涂尔面前,就像是认识他一般说道:“下官见过钦差大人!”

  乌涂尔安然不动:“你认得我?”

  “下官远远见大人姿态非凡,定为人中龙凤,这才斗胆猜测,没想到居然说对了。”管事说完,又是嘿嘿一笑:“不知大人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比料想的时间晚了些许,可把下官等都急坏了。”

  乌涂尔心道,担心我是假,担心自己的秘密泄露才是真。

  但他不动声色,也微微一笑:“路上的确出了些问题,遇上匪徒了。你瞧,我这带着的侍从都折损了几个。”

  管事一瞧,发现的确比通报来的,少了几个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几个人是被乌涂尔留在了巨浪帮关照柳效云的。而柳效云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员,由脸上乔装的太子殿下假扮,自是再合适不过。

  在听到“匪徒”两个字的时候,管事脸皮微微一颤,心里八成打了鼓。但他很快收回了情绪,仍旧带着笑,对乌涂尔说道:“的确是有些刁民,让大人受惊了,大人这边请。”

  他口中直接把“匪徒”替换成了“刁民”,推脱之意尽显。乌涂尔悄然和程束对视一眼,也为说话,只是跟着这位管事进了驿馆。不一会儿,就有当地官员来迎,又说听闻朝廷钦差大人来了,几位已然辞了官的老大人也想一起拜见。

  这些辞了官的老大人,自然就是那些世家的人了。

  世家同气连枝,甚至很多都是分家出来的。他们家族中人数众多,有的人在上京朝堂内,有的人则在地方,而他们的父辈则是辞官回乡,在东南又隐约形成了另一股势力。

  乌涂尔听他们嘴上说是“有请大人”,其实更像是架着自己一定要去面见这些人。等到了他们定下的酒楼,进了雅间,发现世家众人已然正襟危坐在上,见乌涂尔一来,一双双眼睛都朝他看过来。仿佛是鸿门宴一般。

  见此,程束微微低眉。

  乌涂尔感觉到他有些古怪,再一看人群中,竟然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人。

  此人正是先皇后的宗亲,在整个李家里,也算是个先皇后、国丈血脉十分相近的人。乌涂尔关心太子,自然将他母家这些人大致认得,由此一见,感到不妙。

  从前只想着世家是什么王家、张家,却不想太子的母家——李家,就是其中盘踞最大,最有势力的一支。那么太子想要对抗、打压世家,恐怕首当其冲的就是对付李家。

  这……

  乌涂尔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鸿门宴”上有李家人的身影了。他们恐怕是知道自己与太子关系密切,又是太子门生。把李家人叫过来,乌涂尔定然不能随便落下他们的面子。

  而看着这个座次,李家人果然尤为重要。

  心中有了计较,乌涂尔忽然觉得有些不爽起来。

  什么时候,连太子殿下都是他们拿出来攀关系用的挡箭牌了?!

  乌涂尔又是一酸,想着殿下满腔抱负,却因母家关系,难以推行自己的志向。而两方却难以说明到底谁对谁错,终究是刀枪棍棒对上见真章。若是作为太子,他尚且可以冷了心,那作为程束,对着外祖家一群人的时候,他又是什么心思?

  他这么一想,就是迟钝了一步,那李家人已然开了口:“钦差大人,你从上京远道而来,不知曾见过殿下吗?”

  他说着,忽然苦笑,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说来惭愧,老夫算得上是殿下的舅舅,奈何在东南为官,寻常日子根本没办法替殿下分忧。再一想我那可怜的妹妹……她这一去,殿下岂不是没了知心的母亲?”

  说到后来,他竟然挤出两滴眼泪。

  这等行径,叫乌涂尔大为吃惊,更是心中怒火中烧。假模假式的关心太子,最后还要把已故的先皇后拿出来说事,只为自己的私情……这些人,若不是难以动手,根本就应该狠狠揍一顿出气!

  乌涂尔想着,若是自己还像从前那般单纯,见了这场面,八成是要感同身受。

  可现在……

  他将那人的话全听完,才说道:“还未请教大人姓名。”

  那李家人擦了擦眼泪:“老夫李信宏,在钦差大人面前失仪了。”

  瞧他这幅模样,乌涂尔就在内府冷笑一声,开口道:“李大人,那我问你,当时德王叛乱,你们李家为何不出面帮太子殿下?德王的动作那么大,你们应当是有些风声的吧。”

  “还有……即便当时不便做出反应,事后怎么也不出面安抚殿下?”乌涂尔说出口的话,叫人心惊胆战:“当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没有陛下在一旁姑息,德王如何有胆子刺杀殿下!你李家作为殿下的母家,这会儿在这里哭先皇后,为何不出面劝阻陛下,更不说在事后为殿下讨一份公道来?”

  “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只顾着自己。左右不想牺牲,只想着得利罢了!”

  他话音一落,在座的人无不震惊,就连程束也惊讶起来。

  这话说得未免露骨,却又的确如此。直到现在,李家仍旧处于两方谁也不愿割舍的局面。皇帝能给的,是世家永远的稳定,而太子能给的,则是他们未来皇帝母族的至高荣耀。

  李信宏被乌涂尔说得脸皮涨红,指着乌涂尔“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一句来。

  乌涂尔仍旧说道:“朝廷派我来,自是为了东南流匪一事,别在这里和我搅混水!”

  他一拍桌子,几年在军中磨练出来的杀伐气顿显,立刻叫桌上几个人震在当场。

  本是一场给乌涂尔下马威的鸿门宴,不知不觉间,因为他的几句话,居然局势反转。额上冒汗的成了几个世家。

  这些人心里都讶然,看着这位钦差如此年轻,还以为是个好糊弄的。没想到如此油盐不进,是个十足十的硬点子!

  就在这时,那雅间内,屏风后,忽然有人开了口:“够了。”

  几个世家,包括李信宏在内,都变了变脸色,齐声道:“卞大人……”

  乌涂尔投眼过去,看着那屏风被人一撤,后面稳稳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白须老者。

  此人正是东南最大家族——卞家的老太爷。

  也是曾经辅佐过两代帝王的重臣。

  见他终于露了脸,乌涂尔不着痕迹的一笑。

  很好,自己的激将法果然有用,什么李信宏,都是些小鱼。

  这位,才是大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