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成善作为郦国国主的独子,自小是跋扈惯了,又是有王妃关照,手里的余钱比旁人就是要多一些。因此他看着什么东西好,掏出钱财来要买,至今还没碰见什么霉头。

  可今儿他这话一出口,却是碰上了铁壁。

  乌涂尔晕着,也没看清下头说话之人是谁,只知道这人出钱要买殿下送他的马儿。

  “不卖。”他强撑着站起身来,对着姜成善道。

  姜成善看见是他说话,脸上表情几经变换。从前,他也不至于和乌涂尔有什么过分的瓜葛,都是看着木禾欺负弟弟,他跟着插一脚罢了。毕竟谁瞧见乌涂尔那副软弱无能的模样都觉得可恨,同为王子,姜成善更是深以为然。何况木禾还称他为“妖孽”。姜成善对越国大巫所言不甚在意,只是觉得多了个欺辱乌涂尔的理由。

  可就是这么个软蛋,居然能在万寿节被太子殿下选了做门生!天知道他姜成善为了能得到太子青眼,做了多少!

  他们郦国在十四属国之中没什么出彩的,武比不上越国,文比不上闵国,钱财还比不上罗国。夹在中间就像是个笑话一般。他来上京之前,父王难得拉住他跟他剖白,说如今郦国处境艰难,若想要成为大胤第一属国,当务之急是先和皇室处好关系。

  现下皇室中,陛下不管事情,太子独揽大权。姜成善早有听闻说太子要选门生,只不过已然拖了很久,他倒没觉得自己能入了东府,却也想着在太子跟前露脸。

  可最后风头却都被乌涂尔夺去不说,太子也没对他们这些其他人有什么表示!

  这算怎么一回事?!

  也正是因为这样,那日他在书院中看到去而复返的乌涂尔,才忍不住出言讽刺。不料这小子,短短时间又和郑家人牵扯在了一起,还叫自己丢了好大的脸面。

  如今不过是一匹马,他都有底气和自己呛声了!

  姜成善面色不愉的看着乌涂尔,忽然发现他和从前不一样了很多。从前那种唯唯诺诺的感觉几乎快要没了,现下全身都带着一股子精神气儿。

  他发现事实,更是耐不住心底的火气。如果当初做了太子门生,现在这样春风得意的,就是他姜成善了!

  “是你的马?”姜成善说道:“就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

  他说完,冷哼一声:“你还不如识相点,将马卖了,我还能打赏你点银子!”

  郑湘文闻言大怒:“你放的什么狗屁!这马是殿下赐给乌涂尔的,你想要就要!”

  居然是殿下亲赐!

  姜成善猛然也觉得有些不好,可周遭那么多人看着,甚至一些单纯来赏花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而他刚才已经咄咄逼人了,现在因为太子的名号就要在乌涂尔面前退避,他根本忍不下去。

  “殿下亲赐的又如何?”姜成善咬牙道:“我是郦国未来铁板钉钉的国主,他乌涂尔算什么东西?一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妖物,我不信殿下会为了他斥责我。这马我就是要了,又能如何?!”

  李庄一直从旁听着,当听到“妖物”时觉得不对,再结合姜成善当才那句“小妖孽”……他觉得这里有些隐情。

  而且,这位郦国王子的话说得越发离谱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扯上太子。实在是蠢笨得要命。李庄不能任由他这么说下去,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却见酒醉的乌涂尔忽然上前一步,抢在他前面说道。

  “管你是谁,殿下给我的东西,我说了不卖就是不卖!”

  他这话一出,周围了解他性子的人都是微微吃惊。木禾在后面隔岸观火,一直没说话,如今见乌涂尔这个样子,比旁人要吃惊好多。

  跟在他身后的侍墨见情况不对,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殿下,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木禾眉目间有了些阴霾,随后瞥了一眼侍墨,同样低声道:“事情难办,还让姜成善这个蠢货把‘妖物’都说出口了……你赶紧送信回家,和父王母妃说,处置乌涂尔要再等等了。”

  他们这厢密语,姜成善和乌涂尔那边却是一无所知。姜成善觉得被乌涂尔下了好大的面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将配剑拔了出来:“那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郑湘文哪里见得这种场面,他气得半死,当即也拔了配剑扔给乌涂尔:“我就说让你也配一把,你说碰见这等混账东西,不把他打服了怎么能行?!”

  姜成善冷笑一声:“郑小将军好伶俐的口舌。”

  “专骂你这王八蛋!”郑湘文不甘示弱回敬道。

  到底姜成善从属国而来,汉话并非母语,即便是学了多年,再这情况下,也比不过郑湘文。因此他也不废话,上前就要和乌涂尔比比。

  乌涂尔跟着郑觉学习武艺,当然学了剑招。可毕竟时间不长,还醉着酒,心里只想着不能让姜成善夺了横云骐去,手下剑招自然没什么意味。但姜成善却不同,他觉得自己受辱,心里憋着一股狠,下手是分寸不让,步步紧逼。

  李庄本来只想出口把姜成善糊弄走,不想三两下,事态就变成这幅样子。他见两个人动起手来,也不好过多插手,可就是这么想着,姜成善的剑尖居然扭了一个诡谲的角度,直直冲着乌涂尔胸口而去!

  这是要命啊!李庄心里一颤,知道再不能这么下去。心里想着,脚下已经出去。

  随即,众人听得“叮”一声的脆鸣,姜成善的配剑居然从中断成了两截。

  姜成善大惊,抬眼盯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李庄,恨得是双手颤抖。而李庄却是一手扶着乌涂尔,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同样灼灼的看着姜成善:“若只是同窗间比武倒也罢了,王子怎么冲着取人性命而去?”

  “皇城脚下,岂由得你放肆?!”他说到这里,语气已然重了很多。

  姜成善这才认出,此人就是那日在殿上,太子身边的那个内侍。那天木禾不过是被他按住了肩头,等回到书院查看的时候才发现,肩上好大的一片淤青,养了许久才消了痕迹。

  他自知根本不是李庄的对手,配剑也被折断,又碍于李庄是殿下身旁的人,这才有了点想要退下的意思。正当这时,他贴身侍奉的人帮他开了口:“李少监息怒,我家殿下这是来的时候吃了点酒,犯了糊涂。还请李少监莫要跟他计较。”

  这人是王妃从郦国派来的老阉人了,说些鬼话向来得心应手。刚才瞧着姜成善犯浑,他急着想拦,却根本找不到机会,如今看李庄出手,赶紧抛出这么一句话来。

  但李庄却是不领情:“犯糊涂?可真会说,此事我一定……”

  他正要发狠,可话未说完,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叹。他吓了一跳,以为是乌涂尔身上受了伤,赶忙回头看去:“三王子,您……”

  乌涂尔如今酒醒了大半,愣愣的看着自己前胸。外褂被姜成善划破了,将里头的衣裳也划烂了。而那里头的衣裳不是其他,正是太子第一日教他学习骑射时,送给他的那件骑装。

  他对于这件衣裳十分喜爱,收到之后都不舍得放进柜里。天气越来越凉,他也就偷偷将这套骑装穿在内里。今日自然也是穿上了,可不想,居然——居然让姜成善弄破了!

  这衣服金贵,胸口处卧着一只用金线绣的老虎,可现在老虎被人从中劈成了两半,金线隐隐都荡了起来。

  乌涂尔看着,一张脸瞬间就白了。

  李庄以为他有伤,看见衣服破了也急了:“有没有流血?”

  可乌涂尔不回答他,表情变了又变,又抬眼看了姜成善。忽然就摔下剑,冲着姜成善冲了过去。

  他冲得太快,李庄不知道他要如何,也没能拉住他。

  下一刻,乌涂尔就到了姜成善面前,眼里哪有那半截残剑?伸手就扯住了姜成善的前襟,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在了姜成善的脸上!

  “啊!”姜成善当然没反应过来,被一拳打得七荤八素。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乌涂尔下一拳就又到了。

  郦国老阉人吓得魂飞魄散:“这,这是干什么!快拉开!快拉开!”

  旁边的人这才动手,将两个人拉开来。可姜成善已经挨了两拳,鼻子汩汩出血,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朝乌涂尔看过去,发现自己从来看不起的人,在这一刻不像是任由欺辱的败犬,更像是一头发疯的狼!

  姜成善没来由心中一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起了一阵畏惧。他都忘了捂着伤处,反而说道:“妖……妖孽!你真的是妖孽!你这幅样子,和恶鬼有什么分别!”

  李庄没想到变成这样,他看着乌涂尔的情况也觉得不好,当即也顾不上和姜成善掰扯,拉着乌涂尔就想走。就是郑湘文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孩子还在一旁兴奋:“打得好,打得好!把他的头给打下来!”

  乌涂尔气得粗气直喘,郑湘文是又想火上浇油。李庄觉得自己被这俩倒霉孩子折腾得发癫,没办法处理乌涂尔,他还没办法处理郑湘文?等回去就给郑将军送封信,叫他好好管管这小子!

  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在梅林侧边的一角,马车里坐着的人将这一出全都看在了眼里。

  这人正是谢琢。

  谢大人慢慢啧嘴,幽幽的对着自己的小厮道:“你瞧瞧,我就说殿下身边,总会很热闹。”

  他家小厮听了,哪敢说些什么,只是陪他一笑。

  所幸谢大人不甚在乎,看了看被李庄拉走的乌涂尔,又慢慢道:“唔,这孩子挺有趣,里头那套衣裳,莫不是殿下年少时穿过的那套?”

  “这件事一定要跟他讲,指不定还能看他变脸色……”

  谢大人只顾自言自语,没发现小厮已经离了他八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