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谨坐在顾慕身旁的大石头上道,拧开水囊喝了一口,对他说:“看不出来,你这模样,还有胆量拿着剑对付神兽!”
顾慕眼角低垂扫视自己一眼:“为什么不敢?”
“你看起来跟个小姑娘似的,自己不知道吗?”
顾慕将水囊重重放在一片石头上,脸色沉了下来:“我不知道!”
严谨向来是个管杀不管埋的,知道顾慕不高兴,也不会放低声音去哄人,在他的意识里,压根儿没有哄人的概念。
二下无语,将天聊死。
那孱弱的少年心有余气,看了一眼梦宜,突然道:“至少我没哭。”
他的意思是,女孩儿才会哭,这样蹩脚为自己辩解,严谨笑了起来。
“顾慕,我发现得重新认识你了。”
“为什么要重新认识我?”
“有骨气,我喜欢。”
那夜危险过后,满天星辰,一个人随口一句话,另一个记了好久。
二医仙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毒物,回头见严谨顾慕正聚在一起闲聊,思量了一番,拿着个小药瓶走了过来。
“四师弟,正好,这药对愈合伤口很有好处,你给顾慕小兄弟涂点,这是绷带,涂完了给他包好就行。”
严谨接过药瓶。
白色药膏发出清苦的味道,手指碰上去还有些凉:“顾慕,手,过来。”
刚刚还有些不开心的人乖乖伸出手,白色的药膏轻轻的抹在了伤口处,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痛吗?”
“痛。”
“有句话叫良药苦口利于病,用在现在好像不是特别准确,但是差不多,忍忍就过去了。”
顾慕盯着严谨的眼睛看了一会,清澈透明的眼神有些疑惑不解,严谨给顾慕抹好了药膏,见他如此眼神盯着自己。
“怎么,我脸上有花,值得你看那么久?”
“没有,你脸上没有花。”
“那你看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你问我痛不痛,我说了痛,你又说让我忍一忍,忍了还是会痛,这前后矛盾是为了什么?”
严谨正在给顾慕的手指缠绷带,听了这仿佛挑衅的话,用了些许力气,给绷带打了一个死结。
绑带压到了顾慕的伤口:“啊?疼,疼!”
他眉眼一拧,觉得自己好心安慰喂了狗,还不如管杀不管埋:“疼,忍着!”
顾慕眼中又浮现疑惑不解,他蔫蔫地低下头,发出一个哦字。
见顾慕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严皇子忍住气,把绷带松了松,又凑上去没好气道:“另一只手,过来,上药。”
“哦。”
严谨:“你除了‘哦’,就不会说其它的话了吗。”
顾慕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是生气了吗?”
严谨就看不得顾慕低眉顺眼的模样,这只手上的伤比刚刚那只严重许多,放轻了动作语气:“没有。”
顾慕看着他低垂的眼睛,那是一抹难得的柔和,突然笑了起来。
严谨抬头,见他眉眼弯弯,像是一滴露水滴落在花蕊中,瞬间荡开万千涟漪。
“顾慕,你笑什么?”
“你没生气,你真没生气。”
“我没生气你就笑成这样。”
回答他的是一串笑声。
“你怎么跟个孩子一样!”
夜幕低垂,二医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大师兄身旁。
梁以升神色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顾慕严谨,看他们打打闹闹,场面一片温馨。
江远嵊试探着开口:“大师兄。”
梁以升转过身,看着他。
江远嵊掐着自己手指,重重吐出一口气:“大师兄,你看着严谨与顾慕小兄弟,有说有笑很久了。”
二医仙这句话试探成分很重,几乎要将那层窗户纸捅破。衡阳首徒面色不变,既没承认,也没逃避,面上处之自如。
“二师弟,我不过是担心四师弟的伤势,现在看他模样,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说完,大师兄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
二医仙笑了一下,如果真的是这样,梁以升的掌心为什么会被自己掐出血来。
发现了这不得了的事情,江远嵊回想过去种种,以前没往这上面想,还能打着“师兄弟”这个幌子,现在仔细想想,他竟不知,大师兄什么时候起的这心思。
医仙不医心,这种事情,偏偏又无药可救。
还有,严谨执意要带顾慕回衡阳山,多一个缺心眼的人进来,说不定以后还要发展什么“狗血淋头”的事情,那衡阳百年积攒下来的清誉,因为弟子间的情仇,沦为仙家源远流长的笑柄,江远嵊只是浅尝辄止地想想,觉得自己“头昏脑胀”的更严重了。
大弟子二弟子都在想着心事,久久无人说话。
过了好久,还是小师妹想起来,遇见凶兽妖兽之前,马车上的“追魂法阵”亮了起来。
这里是望江山,来此处本来就是为了寻找霍许卿魂魄。
月上中天,已经子时了,阴阳交错之际,操纵罗盘寻找魂魄最为准确,还好这折腾许久没有耽误正事。
大师兄将自己万千思绪强行压下,祭出罗盘。
罗盘听从召令,发出齿轮转动的声音,指针原地转了一圈又归了原位,连刚刚重新画的追魂法阵也四角齐亮,这一切种种迹象表明,大师姐的魂魄就在雾河。
梁以升收起罗盘,往刚刻在半扇车门上的“追魂法阵”注入法力,让它可以凌空漂浮。
众人见法阵亮起,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纷纷站起身。
大师兄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休息够了,就走吧。”
众人继续深入雾河。
追魂法阵可以锁定人的魂魄所在位置,罗盘指引方向,这条雾河不知道有多长,走了很久也没看到尽头。
不过没有人不耐烦,月下光阴斑驳,密林参差,雾色霭霭,景色是从未见过的细腻朦胧,仿佛是美人在烟雨迷璃的江南,撑着把油纸伞对人回头一笑。
真有人回头,顾慕一扭头问严谨:“我们在找什么?”
他从未见过霍许卿,又在北辰待了大半年,不知道衡阳山的事情。
严谨:“找我大师姐的魂魄。”
二人没说几句话,前头大师兄跟着罗盘停下了脚步。
“许卿的魂魄就在密林里,师姐在外飘泊许久,魂魄可能染了戾气,遇见了小心为上。”
二医仙:“大师兄,带路吧,我们会小心的。”
梁以升点了点头,此处是雾河与密林交错之地,遮天蔽日的雾气遮挡视线,一行人谨慎地出雾河踏入密林,正值冬末初春,枯枝败叶很多,踩上去“咯吱”声不绝于耳。
往前走了没几步,突然,前方有一团黑影拦路。
顾慕:“前面树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很像是个人。”
众人抬头一看,只能见一团黑影。倒是忘记了,顾慕的目力比修士都要好。
严谨将真元注入双目,果然看见了前方的一棵树上,上面吊着一个细长的东西,远远看去,确实像是人影。
淡淡的金光闪烁在雾气里,三分剑低低嗡鸣,这一行人中,严谨修剑道,论杀伤力与武力值,只有他可以与修武道的大师姐一战,其它人遇上了大师姐已经戾气化的魂魄,未必能制服得住。
“大师兄,我去看看?”
梁以升皱了皱眉:“四师弟,你刚刚受了伤,我跟你一起去,其他人待在这里别动。”
傅余齐这个不长眼的硬凑上来:“大师兄,若真是大师姐魂魄,她不会真的对同门师弟下死手吧,我也跟着去看看。”
二医仙:“三师弟,染了戾气的魂魄,生前脾性温柔可亲的都会变得十分暴躁,何况是我们大师姐那等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
严谨:“大师兄,大师姐修为不弱,不如我们一起过去,彼此也好有照应。”
梁以升点了点头,同意了。
傅余齐手中捏着专门对付厉鬼的镇压符纸,谨慎的跟在众人身后。
又走近了一段距离,那颗隐在雾河中的黑隐不足一丈。
顾慕又道:“那不是人影,是一根绳子,细细长长的,”他用手比划着,“大概有这么长。”
严谨看着顾慕的手势:“绳子?”
淡淡的金光一闪,一个熟悉的武器挂在树梢上,那是霍许卿一直用的红绡鞭。
于是,衡阳弟子一起往前冲去,不料,那树木与红绡鞭被法阵禁锢住,人一靠近就会被反弹回来,试了几次,都是这样的结果。
二医仙:“大师兄,大师姐的魂魄是不是也被禁锢在了法阵里。”
闻言,梁以升周身白光一闪,无数琴弦破空而出,万根细丝径直破开了法阵。
红绡鞭上,残留着一丝大师姐的气息,破开结界时,一缕残魂飞散成了一把灵光,像是一把银水从高空泼下,这代表着霍许卿的魂魄碎裂,再无轮回转世的可能,是真正的从三界消失不见了。
衡阳弟子皆面色凝重,立在原地沉默良久,红绡鞭从树上跌落了下来,“咯噔”一声。
严谨看着那辫子疑惑不解,为什么红绡鞭会在此处?
这时梦宜打破了沉默。
“诸位师兄,星梦还有一个用处,可以结魂魄,万一大师姐还有一丝残魂,千万年之后,说不定残魂吸收了日月精华,重新结成了一个新的魂魄,那大师姐又可以重新投胎做人了。”
一时无话,众人皆有默契的退后一步,将场地让小师妹。
傅余齐在空中连打了四道锁魂符,分别镇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祝小师妹一臂之力。
梦宜仰望星空,口中念念有词,空气有露水降落的声音,伴随着露水降落的声音还有星光散落,照映着雾河圣洁无比,熠熠生辉,余光落尽红,星梦超度亡魂,梦成。
一场特殊的超度后,大师兄上前一步捡起起红绡鞭,对众师弟道:“雾河多生异变,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