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犹若浮息 As soft, as wide as air>第十二章 圆翅天蚕蛾

  Notes:

  作者注:抱歉这次更新迟了一天,以及任何的拼写错误。警告,本章末会有一点自杀提及,尽管其实在文章中并没有任何自杀或是尝试,只不过是提了一嘴然后很快就摒弃罢了。不过,如果有人想要避开这个的话我还是写在前面吧。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乘着使他汗流浃背的血浆的余震,威尔漫步在记忆与想象的长廊中,一半是做梦,一半是幻觉。随着一系列仿佛没有尽头的、有关他自身死亡的幻象在他眼睑后洗牌般变换闪烁,但却总是死在汉尼拔的手里,他发作地在医院床上辗转反侧。一场无穷无尽的永恒惩罚,汉尼拔捅他,烧他,切他,溺毙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就像他承诺的那样。梦境中有红色眼睛,黑色鲜血,他自己的肋骨,裸露着,像干枯的树枝一样被折断。汉尼拔的冰冷手指抚摸着他炙热的内脏,双手紧握他最为深处的部分,将那酒红色的器官举起,停留在他不平滑的笑容边缘。威尔在睡梦中呻吟,脖颈紧张地抵在单薄的床垫上。他的心跳加速。梦中的汉尼拔缓慢而热烈的将他几口吞下。他低下他垂涎欲滴的嘴,对着威尔打开的横膈膜所变成的那碗肉,威尔感觉到牙齿刺入到他跳动着的心脏之中。终而复始地,汉尼拔将他生吞活剥。

  他知道他正在做梦,知道他必须是在做梦,因为在真实世界中这感觉绝不可能如此美妙。他看着汉尼拔的头顶,看着他肩膀上线条流畅的肌肉,瞥见自己那些精致而宝贵的部分从齿间、随后沿着食道消失。他看着这一切,感到一种至高无上的欣然。这是完整。这是他所想要的,他的身体所渴望着的——以这种方式被吸收、被转变。在汉尼拔用一只修剪整洁的指甲刺穿他的肺部后,他能感到自己的呼吸逐渐变浅,伴随着一阵隐约的哨声。在睡梦中,他的脑袋来回辗转,随着他呻吟,双手紧握身下单薄的床单。一滴汗珠像指尖一样沿着他的锁骨轻颤着滑下。

  “威尔。”

  这声音敬畏、虔诚,充溢着无言的感情。威尔看见汉尼拔在帆布床上跪在他身上,双腿跨坐在威尔——完好无损的——躯体上。威尔对着他眨了眨眼。他用手指划过他未破损的皮肤——只是为了确定一下。随后划过汉尼拔的前臂。只是为了确定一下。

  “汉尼拔,你怎么——”

  “嘘。”汉尼拔打断了他,一只未染血的手抚摸着威尔的下巴,随着他俯下身来凑近他们的脸。这个吻比威尔预想的要更加温柔——那嗡鸣着的唇最为赤裸地轻扫过他的,汉尼拔的皮肤和呼吸所散发出的绝非令人不悦的芳香,他的头发搔痒着威尔的太阳穴。不知怎的,威尔感觉这种温柔的举动,远比前一刻那牙齿和舌头所做的,将自己更为完整地吞噬了。所有想法——有关抵抗,逃离,以及汉尼拔从一开始到底是怎么到这儿的——都被他在重聚中所体验到的欢欣所掩盖。

  威尔用一只胳膊肘稍稍支撑着自己,靠近他上方的坚实身体,试图加深这个吻。他的舌头掠过汉尼拔的嘴唇,尝到盐味,感觉到自己的阴茎抵着大腿变粗了。有很多事情威尔想要告诉他,但此刻他觉得只能通过触碰来交流那些观念。他希望他牙齿的拖扯能够传达他在他们分离期间的痛苦;他拱起的背部,传达他的忠诚;他紧抓着汉尼拔柔软发丝的手指,传达他对自己竟蠢到被抓捕的后悔之意。他希望他臀瓣的倾斜能表明他愿意接受因那逾越所带来的任何代价,能表明他从未意图越界但是,既已发生,他宁愿死在汉尼拔的手中,也不愿在这伴随着他们分隔的、难以撼动的孤立中度过余生。他的心砰砰直跳,仿佛他一直在奔跑,而他听到汉尼拔的声音在他耳中回响,尽管与此同时汉尼拔仍继续亲吻着他。“你永远不会孤单,威尔;你总是在我手心里。”

  他感到另一人有力的双手捧着他的脸,手指向下摸索着放在了他绷紧的脖颈上。他感到那挤压,对气管的压力逐渐增加,直到他不禁挣扎起来。汉尼拔退后了,在他上方直起身子,全身重量压在那脆弱的白皙柱体上。威尔试着说话,只为了最后一次感受汉尼拔姓名的形状。他说不出声。这感觉不像他之前梦中那么美妙,但也无疑没有使他的勃起减弱丝毫。他停止了挣扎。头晕眼花的感觉本身便是一种独特的欢欣感,一种他会心甘情愿屈服其下的静谧的平静。他聚焦于那双在他上方凝视着他的洋洋得意的红色眼睛,努力让那图景在他脑海中保持明亮清晰,随着他紧握着汉尼拔臂膊的手指松开,而他的视力开始衰退,房间的边缘变得越来越模糊。

  然后他醒了。活着更糟。

  ******

  阿拉娜从未如此不想见到弗雷迪,而这真的说明了一些问题。当她发现自己在从BSHCI的前门到她车辆的短短几步的路途中被搭话时,她同样如此告诉了那个红发记者。

  “拜托,阿拉娜,”弗雷迪轻笑道,“你没法指望我不来探访。公众有权知道关于威尔·格雷厄姆的真相。”她径直踏入了阿拉娜的去路,两腿分开,双手叉腰,迫使阿拉娜要不然就短暂止步,要不然就从她身上穿过去。“他在这里面,不是吗?你已经拘捕了他。他被捕了吗?”

  阿拉娜不想给予弗雷迪任何反应,但她的鼻翼不禁舒张开来。她侧移避开记者,继续穿过停车场,轻轻地倚靠着她携带的黑色手杖。“别管了,弗雷迪。”她简单说道。她太累了,没法应付这个,在她今天做的这些事之后。不管怎样,今天没有丝毫收获;她感觉好像她用她的另一部分正直换来的不过是威尔那张不堪重负、发疯似的扭曲面庞。她想要的只是在酒店房间里洗个澡,随后给她的家人打个晚安电话,当她觉得自己再次稍微清白之后。她想要的只是电话那端玛格的声音,催促她回到家中回到她的怀抱。我还不能,她想,她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咔哒作响。不久之后,我希望。很快。

  “我知道他在你手上。”弗雷迪继续说道,没有因阿拉娜知道必定表现在她脸上的疲惫而却步。“他会被指控什么罪名?他是会被起诉的,对吗?你不会又要说他一直在和你合作吧?因为说实话,阿拉娜,我上次在场,而我们都知道他从来没有完全站在你这边。”

  尽管今天阿拉娜的跛脚恶化了,弗雷迪还是不得不小跑着跟上她。钥匙在她手里,她的手指正按下解锁按钮,当弗雷迪迈到驾驶侧门前方,流露出坚定的决心。“你觉得你会需要那根拐杖吗,如果威尔当初没有打电话警告汉尼拔你和杰克正前去找他的话?”

  她觉得自己被讥讽了。她花了一会儿才找回她的姿态。“别插手这件事。”她嘶嘶地说。“你做的这些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任何好处。”

  “告诉我他没有杀死那三个醉汉。”弗雷迪说,挑衅地把头歪向右边。“给我一个官方声明:威尔·格雷厄姆没有帮助杀害克拉克·英格拉姆。威尔·格雷厄姆从未与汉尼拔·莱克特共谋。”

  阿拉娜走到她身后,猛地拉开车门,迫使弗雷迪靠边以避免撞击。“滚开。”阿拉娜命令道,滑进了驾驶座。“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经常在奇尔顿的医院病房里晃悠。这可不是什么非常神秘或是客观的秘密来源,弗雷迪。不管你俩正在做什么,停下来。”

  ******

  “我没法告诉你,我有多厌倦于收拾这些你常常给我制造出的、有关威尔·格雷厄姆和汉尼拔·莱克特的烂摊子。”普鲁内尔告诉他,当他第二天清晨按指示来到她的办公室做汇报。她的声音因愤怒而拔高了,当她从桌后瞪着他的时候,她的嘴唇展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怒容。

  杰克坚决拒绝转变他的表情,或是移动他的身体。“如果你能多宽限一些时间,我向你保证,布鲁姆医生和我完全可以靠自己把这烂摊子清理干净,普鲁内尔女士。我们在这周末前就能把莱克特抓到手。”

  普鲁内尔几乎要笑出声来,她紧闭的嘴唇因他的话而扯出一丝苦笑。“你已经陷入足够深的麻烦之中了,甚至不需要任何更多的谋密,克劳福德探员。你和布鲁姆医生都是。”你和你的小狗也一样,杰克在脑海中听到,他努力使自己脸上不带嘲笑。“你在没有起诉或正式逮捕一个人的情况下,拘留了他好几天,你还没有发表正式声明;你利用一个平民作为诱饵来抓捕一个嫌疑谋杀犯,而这个嫌疑犯恰好是她的丈夫,并且自那之后你拒绝了她探望他的请求;你失去了汉尼拔·莱克特,因为一个在你手下工作的、并非正式探员的人说服了你让他帮助莱克特逃跑……我们没有时间再浪费在任何这些,你的团队似乎想要重复的,幼稚的猫鼠游戏上了。我要逮捕威尔·格雷厄姆。我要自己从他口中得到一份证词,既然你和布鲁姆医生都没法提供一个的话。说实在的,杰克,你们怎么能还没开始录口供呢?你们已经拘留他半个星期了。我不记得他是哑巴,除非是莱克特吃掉了他的舌头。”

  “他不是哑巴。”杰克嘟囔着。“威尔只是……太困惑了,没法给出一个满意的陈述。”

  她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却完美地表露出她蔑视的深度。“满意?困惑?杰克,你只要问他发生了什么,然后把他说的话记录下来就行了;你不必给他一个星期的时间来理清头绪,弄清楚他的故事,因为你不喜欢他第一次告诉你的东西。”

  杰克感到怒气似火般从他体内升腾而起。严格来说,他没法反驳她所说的话。他的行为一直都不道德,不明智,不合法,但每当牵扯到威尔或是切萨皮克开膛手时,他就不可避免地这么做。尽管如此,在他内心深处他觉得,即使这不是正确的选择,这仍是他唯一能够做出的选择。至少,这是出于爱意的行动方案。

  “只是很难让他对这件事做出任何相关的评论。”杰克撒谎道,希望威尔在看到调查员时,能够明智地闭上嘴。“他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无动于衷。有时当我说话时,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在听。”至少,最后这部分是真的。

  “注意力不集中可能是一种用以避免疼痛的策略,杰克。”普鲁内尔告诉他,听起来厌烦透顶。“这常被误解为无动于衷。我们只需要让威尔·格雷厄姆的处境变得非常痛苦,以至于无法忽视就行了。”

  ******

  当她走进房间时,他正站在玻璃隔板前,面向前方,表情平静。在他身体的笔直中,在他将双手交叉背后的方式中,在他那伤痕累累的脸上的面无表情中,有一种令人不安的东西。自从她上次和他谈话,他已经改变了,而且并不是以她能预见到的任何好的方式。“格雷厄姆先生,”她冷冷地向他问好,“又陷入麻烦之中了。”

  “不会很久的。”他温柔地告诉她,而正是他的温柔,远比他的话更加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让我告诉你会发生什么,” 她说,“无论你是否与我们合作。明天晚上你将被转移到一家联邦拘留中心。你还没有被发现精神失常,所以你不属于这个医院,你也当然不属于这个牢房。你会和普通人们待在一起,而且让我告诉你,执法人员,甚至是那些像你一样劣迹斑斑的人,也不会在那种环境中茁壮生长。”她停顿了一下,眼睛扫视着他,估量着。“你看上去像是哪种情况发生都行的人;你会最终沦落到禁闭室里,要不然是因为你的牙齿一直被打碎,要不然就是你一直打碎别人的牙齿。不管怎样,你大部分时间都会独自待在一个黑暗的小房间里,直到审判日……不论那是什么时候。”

  她又一次地停顿了,给他些时间,如果他想说话的话。而当他什么都没说时,她继续道。“现在,让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合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判你有罪。联邦调查局会提供如山的证据,把你和贝德莉亚·杜·穆里埃、克拉克·英格拉姆、帕德里克·杜菲、迈克尔·巴克、以及詹姆斯·巴恩斯的死联系在一起,因为在他们面前没有其他合理的选择了。你不会被发现精神失常。你过去的记录对你不利。你这次没法高喊着自己有脑炎了。在陪审团眼中,你的善行和屠龙事迹不会成为你犯罪的借口。你没有辩护理由。你不会回到这里,在你余下的日子里被我们善良的布鲁姆医生照顾,有书、有特权,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相反,你将进入一个超级监狱,在一个和步入式衣橱一般大小的牢房里度过你接下来的十五年,一天中有二十三个小时都将独自一人。再然后他们会杀了你,当他们动手时,你八成会觉得解脱。”

  她又等了一会儿,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并且他一个字也没说。她没有因此罢休。“如果你想要避免在一个盒子里孤独地度过余生,你就得给我们想要的东西。”

  “这样我就可以和汉尼拔·莱克特一起在一个盒子里度过余生了?”威尔问道,声线出奇地放松,几乎算是诙谐了。“我并不期望着自己的余生会持续那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你的任何预言成真,卡德。”

  她没能完全掩盖住自己因他使用了她的本名而产生了一丝惊讶的畏缩,这无疑是他的本意。但她不会这么容易被动摇。“你认为他会来这里杀掉你,”她说,“因为他将认为这是对他信任的背叛。”他不置一词,但是他瞳孔的扩大正是她所需要的全部确认。“他不会来的。”她斩钉截铁地说。“今天早上,我们从巴黎的多个渠道收到了目击报告。国际刑警组织确认了,由博若莱大街上的一位目光敏锐、渴望钱财的服务生,从一个玻璃杯上提取到的指纹。”她润了润唇,留意着任何蛛丝马迹。“他不会来找你的。”

  “他会来的。”他告诉她,声音同先前一样平静,表情如同一泊未被惊扰的湖面。

  “他不会。”她说。“不过你大可以等着。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你所掌握的信息已经不那么有价值了。”

  “那我相信你将不会介意我将它藏在心里了。”他说。

  她皱起了眉。“如果你帮助我们,事情会变得更容易。”她说。“如果你准备好了,告诉你的守卫让他们通知我。”她转身走向房门。“但不要等太久。”

  ******

  他想起了汉尼拔对他做过的一切,想起了在那双灵巧双手的触碰下,他所经受过的一切痛苦与不幸。他想象着其中最糟糕的那个,想到在汉尼拔的怀中血流不止,想到从他体内涌出的滚烫的血液,想到那撕裂肉体与肌腱的锋利刀刃,想起了当阿比盖尔喉咙被切开、而汉尼拔几乎是温柔地将她放下时,她所发出的微小声音。这一切所带来的痛苦,绝望和伤害,如此难以承受,随着寒冷来袭,一张焦虑的黑暗蛛网充满了他血液曾在的位置。

  这让他更加疼痛。

  在另一个星球的某个地方,普鲁内尔依然在说话,但在这个内在世界里,她的话语变得越来越模糊。威尔听到自己的血液在体内过快地奔涌着,他希望他能让血液再次流出自己的身体。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嘴正对她的话做出反应,但他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作为回应,更不知道当他的心脏停止跳动时,他身体的任一部分怎么能够仍然继续这场对话。他的大部分——感觉到的那部分——正在数光年外,在太空中漂泊着。

  不会来了。不打算索取负欠。

  无处可逃。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远比四年前在巴尔的摩汉尼拔的厨房地板上变冷的更快。他脸上的面具没有滑落,甚至随着普鲁内尔离开,她越过肩膀向他投去最后一个嘲弄的眼光之后也没有。他们将会在镜头中看到的他脸上的唯一变化,就是他闭上了眼睛。如果现在有人站在他面前,也许他们会看到眼睑下的快速闪动。但是没有人。

  羞辱。噩梦。孤独,哦天哪,一直以来踽踽独行。当然,他已经习惯了没有人类陪伴,但他也填满了那些人类——以他们复杂而扭曲的情感——会填满狗的那些空间。狗,一次只会散发出一种情绪,通常是满足、好奇、与平静。没什么复杂的,没什么痛苦的。

  在狱中没有狗。他记起他先前的监禁和审判。长时间独自一人,只有自己的思绪与情感作伴,仅有的来访者们强迫着他感受他们的困惑怒火痛苦恐惧蔑视。

  不会来了。他想象未来。那些散发着狐疑的恶臭的律师。这次他们会是正确的。他记起自己在法庭上的日子,感受到猜疑与嫌恶的脉搏。

  我会发疯的。

  这想法像一股冰冷的阴沉浪潮一样冲击着他。他希望他们能淹死。希望那晚他能死在巴尔的摩。

  我可以让这一切都消失,他想道。也许不是全部。但也许比普鲁内尔所说的更多。杰克和阿拉娜依然是值得拥有的强大朋友,而他知道他们会尽他们所能反对她。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他非常清楚自己需要说什么,非常清楚该怎么说服阿拉娜,尤其现在,当她的救世主情结无疑被内疚所放大。

  我本可以告诉她我知道的一切,他想。本应该。应该把杰克叫来,现在,在他们转移我之前。我应该提出要求,把它写下来。拯救自己,尽我所能,这是留给我的唯一理性选择。否则,否则……

  为什么我没有做?

  他无法坚持他的思绪。他的头脑,被这一切所造成的创伤——多重创伤——弄得分崩离析,思绪起飞,几列火车抛弃了同一个车站。他跟着它们所有。

  独自一人。被抛弃。被切开。被分裂。

  我不得不坐在那里,日复一日,看着他们拿出照片,成袋证据,证人。记者们一有机会就会将麦克风捅到我的脸上。每一天都要拖着脚步走进法庭,手腕和脚踝上绑着链子,伴随着受害者家属们的严肃注视。

  监狱里的共用牢房,打架斗殴从我到达的那一天便会开始。指关节在牙齿上撕裂,牙齿在拳头下碎裂,也许我会走运,也许有人会有一把刀。死在除他之外的别人手中所带来的屈辱。

  被遗弃。被丢弃。无足轻重。

  他们会在转移我之前给我带上防咬伤面罩,就像以前一样。紧身衣。拴上绑带,五花大绑,把我放倒,然后把我推到转运车上。我将会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被日光灯所点缀,正如夜空被群星点缀。我将再也看不到夜空了。

  被放弃。被拒绝。被拆散。被回避。你许诺过我,许诺过。

  我可以认罪。避免审判。直接走向在地牢中的十年或是更长时间。在我思维的地牢中,独自一人,只有类似如此的思绪作伴。

  碾压一切的黑色浪潮,未来,直逼我而来,以不可能的重量压迫着。这是最糟糕的事情。比疼痛更糟糕。比死亡更糟糕。一个我没有预料到的未来,一个我无法准备的未来。我没有准备好。

  没有人会来。没有人会来。没有别的出路。

  为什么我不能说?

  因为那些使他不能的发现。尽管他的理智叫嚣着让他去叫来杰克,叫来阿拉娜,甚至叫来普鲁内尔,无论任何一个能够首先来到他这儿的人,他都不能这样做。某些比理智更为强大的东西不允许他如此。他怀疑给他们汉尼拔在巴尔的摩的地址能帮到他们多少;汉尼拔不会被捉住的,他从未被捉住,他只会主动献出他的时间。他不会再将那宝贵的资源浪费在威尔身上了。终于厌烦了。不再对他有足够的兴趣,足以让他费心复仇。放弃了他的索求。就让他待在联邦调查局手里吧,威尔想象着他说。

  然而他知道他不会把他们叫来。他不会背叛汉尼拔,即使这不会伤害他,即使他已经因为背叛而受到了最为严厉的惩罚。在他心底所有的原则中,这一部分的灵魂他知道他将永不会妥协。再也不会了。他不会为自己的生命而讨价还价,也不会否认他是谁、他做了什么。汉尼拔对他意味着什么。

  他意味着什么?

  如果现在有人站在威尔对面,他们将会注意到他的脸颊突然发热变红的样子,和他嘴唇短暂的张开,呼出一丝几不可闻的意识。

  原来这就是爱。

  ******

  他已经习惯于屏蔽他的来访者——狱卒,审讯者——的声音,但是一听到她柔和的音色,他立刻睁开了双眼。她说出了他的名字,而再无其他,她看起来小小的,被放错了地方,流露出一种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恐惧。恐惧着我,他想道,是我造成了那副样子。他并不为此感到自豪。

  “你应该离开。”威尔说道,在长时间的沉默后。他想不出更加和善的话来说。

  她发出了一阵像被勒死的声音。“这些天来我一直试图来见你。”她说。她的声音很平稳,尽管音量很小。没有眼泪。她听起来更多的是害怕与困惑,而不是生气,仿佛她正在一家医院里看望他,而不是在什么最高安保等级的犯罪精神病院里。他突然好奇阿拉娜是否告诉了她有关他脖子上的标记,以及她对于它们是如何出现在那里的怀疑。他希望没有;这似乎是一种不必要的残忍。他默默感激着这件粗糙、高领的连体衣,它将那些褪色的伤痕从他妻子眼前遮住。

  “莫莉,我知道。”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朝玻璃走近。“我知道这很令人困惑,并且……痛苦。”这个词难以说出。他闭上眼睛,不愿看到她的悲痛,迫使自己回想起作为她的甜心、丈夫和她孩子的父亲的感觉。“阿拉娜找上了你?”

  她点点头,金色的卷发从她松散的发髻上散落下来,垂在她悲伤的脸庞旁。

  “她告诉你,你可以帮助我,”他推测道,“帮助逮捕我……拯救我?”

  “没错。”莫莉喘着气说。

  他可以想象出她还告诉了莫莉什么。他认为这是最正当不过的了;他不会因他的妻子知道真相而不满。这是他欠她的,甚至也许欠着更多。尽管如此,他并不打算偿清他的债。“我希望你没听进去,”他说,“这是为你好。你难道没有厌倦与这一切纠缠不清吗,莫莉?”

  “与你纠缠不清,你的意思是。”她反驳道。“我爱你,威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以为我不会尽全力保护你吗?”

  很痛苦——哦非常痛苦——听到这些。她的疼痛是一团笼罩着她的云彩,同样也浸透了他。但远比这疼痛更加糟糕的是,他仍能在她身上感受到的希望。他感觉到了她的渴望,纯粹、强烈、简单,正如她的所有情感,也正如她本身。他清楚地看到了她想要的是什么,仿佛她将它为他画出。她的欲求如此强烈,他几乎感觉自己要被拉扯着屈从了。她将他维系完整了两年;她能够再次做到。他能够再次选择将自己迷失在她的善良,她平静的无所作为之中。

  他又朝隔板迈了几步,朝他妻子那饱经折磨的面庞。他透过一个圆形通风孔朝她伸出手去。她没有迟疑,她光滑的手掌在他手中暖暖的。他用拇指轻抚着她的手腕,温柔地微笑着。“我漂亮的棒球妻子,”他叹道,“你不可能真的想带我回去。想想你的儿子。”

  “也是你的儿子,威尔。”她说,他能听出泪水哽咽了她的声音。

  他的笑容很是悲伤。“不。”他说,嗓音轻柔。“你愿意与我分享他一段时间真是太慷慨了,你愿意信任我真的太善良了。但也并不明智。”他将他的另一只手透过第二个孔伸出,用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我接受了你提供给我的平静实在太不厚道。你没法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知道你是谁,威尔。”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滑落,他心里的一部分仍然希望自己能将它们擦掉。尽管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障碍,他知道他做不到。“你是个好人。”

  “不。”他说,迅速,坚定,但她不愿接受。“不,”他再次坚称,越过了那些无声的抗议,“我不是的。我努力过了,但这不是我的本性。你更容易假装我是,但当我娶你的时候,我的一部分就已经知道我会伤害到你。而我还是这么做了。”

  “哦,威尔。”她抽泣着,在将他名字说出口的时候,她的声音终于崩溃了。“你难道不幸福吗?和我们一起——沃尔特,我,还有那些狗狗。你爱过我们吗?”

  他因她的话而呼吸困难。他能感觉到她的指甲抠进他的掌心,她的恳求浸入他的心脏。他颤抖着松开了她的手。这将再好不过,他想,如果事情能温和地发生,但他如今能够看出,她不会轻易动摇的。她的嗓音和哭声使他额头上的血管突突作响;头痛像乌云一般在他的太阳穴中汇集。

  “我不该娶你。”他说,嗓音变得冷漠了,双手没有再次握住她。“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我早就知道,”他吞咽着,迫使自己说出那些残酷的话,“我属于他。”

  他几乎无法忍受注视着她拧作一团的脸,但他强迫着自己去看,直到这景象不再那么强烈地影响到他。“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抽泣着,“为什么要娶我,如果你不爱我,不打算留下的话?”

  我本想留下来的,他想,我希望我能;我想要留下。或者我希望我想要。但这真相如今对她没有帮助,只会激励她对于他的救赎的希望。而她的希望充满危险,对他如此,对她自己更是如此。

  “也许我只是希望一旦我离开,有人能照顾我的狗。”他冷笑着说,注视着她面庞上升起的震惊的怒火,感受到一种奇特的满足感与厌恶感的交织。他将戒指从手指上拧下来,按在她的手心里。“去俄勒冈吧。”他命令她道,声音坚定。“去找你的家人。带上沃利,带上狗,离这里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也不要再次接起杰克·克劳福德或阿拉娜·布鲁姆的电话了。”

  “别对我说这个。”她哭着说,几乎是在大喊。“你不能这么说。”

  “我不得不。”他说。“走吧。我会逃离这里的,莫莉,我会和他一起。”他的胸腔因这些话而一阵发紧。他希望她比他更加相信它们。“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必须离开。”

  她走了,不留一词地走出了房间,走出了他的生命。

  ******

  他看着火焰在壁炉中跳动,吞噬着他独自喂进的书页。他能感到那热量。自从遇见汉尼拔,他看过了这世界中他从未预想会到达的地方。他原先只需要一条小溪。如今,在他记忆宫殿中的所有房间里,他知道这一间是他会最经常来寻求安慰的。他坐进一张扶手椅中,面对着他面前那一张空荡荡的椅子,安心于住在这里,在他记忆之墙之中。他在这里不会快乐,但他将保持理智,他想。他将自己托付于一个不断触及着汉尼拔的未来,一直如此,召唤着,正如另一人在三年中如何召唤着他,却不被答复。

  也许汉尼拔会在三年后的某一天回应他,又或是当他在遥远未来的某个晚上变得怀旧时。也许当他觉得威尔已经服满了足够长的监禁,他便会来,并将他从这个世界的监狱里解救出来。否则,美国政府将在某一天杀掉他,从而结束他知道在未来的孤独岁月里永远不会消失的渴望。以这种方式死去似乎是一种耻辱。他可以自己了结这一切,他知道,但他的生命不是他自己的。他属于汉尼拔,而不是他自己,所以他将会等待着汉尼拔的审判。

  他的腿在他身下蜷缩在座位上,头靠着温暖的皮革。阴影在远处的墙上微微颤动,威尔看着它们,直到他的眼皮开始下垂。他的身体在不舒适的医院床上舒展着,但他将会睡在这里,睡在汉尼拔旧办公室的安全与舒适之中。他们可以对他的身体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但他的灵魂将永远在这里。他将沉入自己的内心深处,而他们将永远无法触及他。二十年后,他们将会处决一个空壳。

  “威尔。”

  听到这个声音,他的双眼猛地睁大。房间是空的,火光依然黯淡地照亮着书架,书桌和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的窗帘。威尔皱起眉头,起身穿过房间,透过那扇他不记得打开过的窗户眺望出去。

  声音御着下一阵强风,传到他的耳中,轻柔,但却预示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不会太久的。”

  在他豪华的牢房中,在坚硬的床垫上,面对着扑面的黑暗,威尔笑了。

  [1] 标题注,圆翅天蚕蛾(Promethea),一种大型的美洲蚕蛾。它的幼虫以檫树、野樱桃和其他树木为食,并用丝带把茧挂在树枝上。

  Notes:

  译者尾注:回过头来找原作标注的自杀提及……原来真的只是提了一嘴orz. 另,这一章的心理描写真的好美。忍不住回去原作又读了一遍,无论是开头的hallucination还是后面的sappiness还是杯忍痛与莫莉诀别,都真的好美,gentle soft and beautiful,我贫瘠的语言翻不出来原作的万分之一好。今夜也为太太的绝美文笔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