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刺痛感出现在脖子上，Will完全愣住了。
起初的几秒钟里，Will只是瞪圆眼睛，错愕地盯着Hannibal，无法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针头离开皮肤，Will的大脑才恢复运转，猛然间发觉：Hannibal给自己注射的不是麻醉剂或者精神药物，而是具有转变功能的异红酮。
Hannibal抚摸着Will的脸，用伤感的眼神注视着他：
“我以为你不会置我于死地，在这一刻到来之前，我一直是这么以为……Will，上天对你偏袒不足，它置你于被动的地位，而我不同。”
Will惊慌无助抓紧Hannibal的袖子，急促地喘息着。
Will是从Orlando那儿了解异红酮。他知道这不仅是一种性别转化药剂，而且能通过对一个人腺体的改变，使其对某个特定Alpha产生深度依赖。
“……不……不。”Will一边颤抖，一边挣扎，企图从Hannibal的怀抱中挣脱出去，他没法接受自己的生命和时间为Hannibal所有的新事实，就在上一分钟，他认为他们唯一的归宿就是地狱。
第一个产生感觉的部位是脊椎。
一种麻痒的感觉沿着神经扩散开来，热意随着血流抵达四肢和髋部，双腿渐渐开始失去力气……
Will的眼睛变得潮湿，Hannibal的样子愈发模糊。
他以为自己会把Hannibal看成恶魔，或是温迪戈，像每次昏厥之前一样，而事实上，他只看到Hannibal流泪的眼睛。
意识抽丝般脱离脑海的过程中，Hannibal的影像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神经从末梢开始麻痹，Will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双手无法再抓紧Hannibal的袖子，慢慢滑了下来。
在极度的疲倦中，Will突然接受了Hannibal的选择。
他们用了两年多的时间互相磨合，又用了两年多的时间互相遗忘，如果时间不能给出答复的话，此刻他们在一起的事实或许能够。
战争必以输赢为结果，而Will从未想要站在失败者的立场上要求胜利者做出让步。
Hannibal赢了。
Hannibal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抱着Will慢慢站起来。
颗粒状的灰尘凝结在墙壁上，人眼分不清那是不是附着在水泥表面的砂砾。
走在深长幽暗的甬道内，Hannibal反复琢磨：今后。
一天后……一会儿……Will醒来后……
他不再像过去那么自信，认为Will无法真正离开自己。
如果一切是之前臆想的模样，他不必用注射药物的方法获得Will。如果他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也没有失败过的话，他们的结局不止是如此。
他知道自己在事实上没有取得胜利，如果没有Lee留下的药物，他今天没法从酒窖里离开。他事先没有想到Will的手段会如此偏执：
Will变得比预料中更阴暗。Hannibal突然发现：Will一直谋求的复仇，是对他赋予欲望的放大。
今天他能够在Will身上看到的一切特质：极端、偏执、固执、阴暗，都是由他塑造。他的刻刀就是爱和残害。
但这一切终究只是艺术，而不被时间改造成故事。如果Hannibal稍有懈怠，让Will和自己的生命止于刚才，那么发生过的一切注定被时间故事化，凝结成过去。
Will的情况变得有些糟糕，他的腿开始打颤，大量的汗液从衣服里面渗出来，弄湿了Hannibal的衬衫。
地道里没有灯光，因此Hannibal没法观测Will的情况，只能听到Will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
他没有叫醒Will，他们都没剩下多少的力气，当务之急是从这里走出去。
Lee在修建别墅时，为了安全性考虑，在深入地下10米的位置挖掘了一条长达2公里的无岔口出路，一旦遭遇危险，进入通道的人可以在通道内部锁住出入口两扇铅板悬门。他甚至在隧道内设置了储藏间来储放水和压缩食品，以备应急之用。
“我很冷……”Will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Hannibal低头用下巴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发现他发起了高烧，不禁担忧起来：Lee并没有事先告诉他使用疫苗的禁忌，以及注射疫苗后患者可能出现的症状，而这种药物自发明之日起未经多例临床实验证明，也就是说，它还不够完善。
Hannibal忧心Will可能对其产生了过敏，更担心他无法支撑从Beta到Omega的整个转变过程，那将是非常辛苦的体验，而造成的危险也是不可估计的。
Will捉住Hannibal的衬衫，昏沉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别害怕，Will……别害怕。”Hannibal用哄小孩的语气对Will说，“我们会出去的。”
Will搂住Hannibal的脖子，把脸贴近他的胸膛，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获得安全和温度的方法。
他恍惚知道：自己是在和恶魔在一起，那只用煽动他下地狱，又在途中用羽翼保护他的温迪戈恶魔。而他现在只对Hannibal有熟悉的亲切感，似乎只有靠近他，他才不至于落到冰河中。
“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地狱里……”
“你知道……”
“知道什么？”
“我不会，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不知道。”
“……立陶宛。”
“你说什么？”
“我说……立陶宛，我说我要回立陶宛。”
“为什么？”
“Hannibal，我要去找Hannibal.Lecter……”
“……”
他们快要走出通道时，看见出口渗进来的光线，尽头有一扇敞开的悬门，靠门板旁铁墙上的闸门操纵开启。
Lee为他们打开了这扇门，并且使操作闸门失灵，现在不论是谁也无法关闭这条通路。
感受到光的Will把视线投向通道的出口。
他的虹膜肌因受到刺激瞬间收缩，内眦变得红而发胀。眼泪从蓝色的眼睛里涌了出来，白光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Hannibal低头看了一眼昏迷的Will，眯眼望向远处。
乌鸦在焦黑的电缆上筑起了巢，远近的电塔因受到硫化气体腐蚀而斑驳生锈，那是战后矗立起来的临时供电设施。
这里原来没有遭受战争残骸，但当受到污染的空气从城市中扩散到郊外时，天空中仍然会下起红雨。
放射性物质使远山上的树丛有了焦黄的颜色，具有腐蚀性的结晶下落到0℃以上的气层内，融为雨水滴降落下来。
Hannibal没嗅到任何难闻的气味儿，他的嗅觉神经被Will的气味儿蒙蔽，无法识别周遭的任何元素。
Matthew带走了那把握柄有星月图案的转轮手枪，Hannibal曾视那把枪为自己的幸运星，他曾经用它在囚牢中树立威信、保护Will。枪里有他的秘密：
他集中精神时能通过嗅觉来辨别4m3内的空间里的所有不同材质物体的准确位置，误差不超过0.3cm。
手枪经过精密改造后，拥有套叠式双弹筒，一位来自中国的制枪工匠在弹筒栓后部装置了隐形拨轮，靠铜丝牵引内置弹筒。如需内置弹筒转动，只需要调节拨轮3-4mm距离。
Hannibal不知道Matthew会不会发现自己的秘密，但是他已经能够感觉到：如果世界上将有一个人能揭示他全部的虚伪，这个人就是Matthew。
或许还有一个。
五米外传来手枪上膛的声音。
Hannibal下意识顿住脚步。
Alana用一个专业的姿势端着一把射程高达600m的十字弩，从狙击镜后盯着Hannibal。
一支尖端锋利的碳钢箭矢对准Hannibal的头颅，只要射手扣动扳机，这枚利剑就能准确无误地杀死Hannibal。
现在，没有一个理由能阻止她向Hannibal复仇。
她先于Jack得知Will的整个计划，通过她的合作伙伴——Lee。在Jack将要对别墅展开围剿行动之前，她把这位刚正不阿的FBI探长绑在了自己的车库里。
她此行的目的是：让Hannibal体会到被截肢的痛苦。她设想过囚禁Hannibal、用锯子锯断他的右腿，在他面前烹调他的腿肉，喂给他自己吃下去……
Alana和Lee有他们的目的，而不是使Hannibal被一把枪直接杀死。他们共同拟定了一个计划，而现在Hannibal就在他们计划的最后一步之中。
Hannibal看着不远处的Alana，他还记得这个女人。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个坚强而美丽的女性Alpha，有不亚于任何男性Alpha的暴力倾向。
过去，在他心情最好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把她请到桌子旁边，成为“家庭”的一员。但那也只是他一闪而过的念头，念头消失后，他亲自来到庄园城堡的阁楼内，吩咐侍者用锯子锯断她的腿，作为他和Lee当晚的主菜。
Hannibal开始无法判断Lee的意图，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Lee而是Alana，他不能判定Alana作为Lee的同伙，她是否已经走出了Lee的计划，开始单独行动。
他更愿意相信Lee不会愚蠢到让Alana出现在这儿。是他们合伙要同他抢夺Will。
Alana的目光落到Will的脸上，眉头抖动了一下。
Will正在大量地出汗，他勾在Hannibal肩膀上的胳膊不停地颤抖着，牙齿也在打颤。
“把他给我。”Alana面无表情地说，“他快不行了。”
Hannibal没有说话。
“你没法一直带着他。”Alana又说，“Matthew和俄罗斯黑手党们不会放过你，警方也不会。肯定有人死在酒窖里了，我看到他们走了进去。”
Hannibal叹了口气，委屈地看向Will。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把Will交给Alana，也许今天之后他将成为本世纪最臭名昭著的在逃犯，他不能带着Will踏上逃亡的路。
也许他立刻就会死在这儿，只有Will能够作为他的延续活下来。
“……这是Lee的目的？Will？”Hannibal问。
“对于你来说这不重要。”Alana严肃地威胁Hannibal，“把Will交给我，我会考虑让你完整地成为在逃犯。”
Hannibal抱紧了Will，
“Will是我唯一的同伴。”
“你不是五岁儿童，Doctor Lecter。”Alana说，“如果你不把Will交给我，我会打死你，之后再把他带走。”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坚定，听上去就像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Hannibal盯着Will，好一会儿过去，他抬起头，挪动脚跟向前走了半步。
这时，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抓紧。
“别放开我，Hanni……”Will用微弱的声音说，“她会杀死你……和我……”
Hannibal怔了一下，Will喘了几口气，艰难地说：“我会和你一起离开……或者死在一起，我们试试。”
“你想和我在一起吗？Will。”
Will点了点头。
“也许我们就剩下一分钟了。”
“我要比你先死……”
Hannibal笑了。
Alana注视着Hannibal，紧张地淌下了冷汗。虽然现在她才是真正的猎人，立陶宛庄园的阴影却从未离开过她的灵魂。
她开始犹豫了。杀死Hannibal，或者不。
Lee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她的“抢劫”也是Lee计划中的最后一步。Lee在试图驱赶Hannibal和Will去一个离这儿足够遥远的地方。
她和Lee的达成一致的前提是钱，而Alana和Lee的分歧是：不放过Hannibal、放过Hannibal。
于是，她和Lee拟定了一个赌博：一旦Hannibal放下Will，她就杀死Hannibal，而Lee也同意她这么做。
如果Hannibal没有放下Will，她就得放走他们——这是Lee的条件。
他们都对Hannibal有信心，她认为Hannibal一定会放下Will，而Lee认为相反。
“你不能抛弃我……Hannibal……”Will说。
Hannibal无视了Alana的要挟，转过身，抱着Will向前走去。
走出第一步后，Hannibal没有听到弩声。
他意识到了Alana和Lee的全部计划。因为后怕，他的手冒出了冷汗。
他看着Will：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他们分开。
突然，一支箭矢射了过来，准确地命中Will的左颈。
……Alana按照Lee的约定放过Hannibal。
但他们没有约定她不能杀死他的心中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