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响起衣袖纽扣与抢把、弹夹摩擦的声音。十七杆生产于19世纪90年代的散弹枪同时对准了Hannibal。
Hannibal仰起脸，向着东面的山望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Will。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紧张，对环绕自己的枪口熟视无睹。
一阵风吹过来，遥远的地方传来树叶的娑响。Matthew面无表情地盯着Hannibal，他的样子又一次令Hannibal感到满意。
Matthew有和年龄不相符的城府，即便是得手在即，Matthew也没有把得意流露出来。
但是他所站立的位置却令Hannibal感到刺眼——Will的左边。Matthew用右手轻握着Will的手腕，他们的肩膀互相摩擦。Matthew能嗅到Will的气味儿，也能随时保护他不受到其他Alpha的进攻或沾染。
Alpha的一生中不一定只会爱上一个Omega，不论Alpha占有了多少Omega，他都必须有能力使对方被吸引，并保证自己的Omega不会被其他的Alpha占有。
Hannibal并不太在意Will是否背叛过自己，真正令他感到嫉妒的是现在的景象：他的配偶正和另外一个Alpha站在一起。
一个年轻的Alpha用眷恋的眼神注视着他的Will，努力发散气味儿，用体贴的姿势引诱Will。
“一直以来，我都在思索相同的问题，Will。”Hannibal认真地说，“你是否值得我如此作为。我来到这里，看到你为我而准备的一切，而我知道这其中的真意是你要与我私奔的决心。”
Will的睫毛抖动着，垂了下来。虽然他依旧站在人仗的另一面，Matthew的身旁，他此刻的表情就像即将被加冕的王后面对新婚夫君的羞怯。
“你令我感到我今天不虚此行。”Hannibal问道，“Will，你真的希望杀死我吗？”
这将是Hannibal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他是不会在这里死去的，因为他不会选择死在这里。但是，如果Will真的要至他于死地，他会杀了Will、Matthew，和这里所有的人。
他有把握杀死这些人，因为他还没有真正因嫉妒而变得疯狂。他仍然在理智地判断着附近的情形，分析着空气中不利于自己与有利于自己两股势力气味儿的比例，赴约对于他来说是冒险的选择，但直觉告诉他，这里还不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同时也有高于常人的智慧。这使他常常产生错觉：他可以和上帝平起平坐。
南美裔侍者把净水兑进马槽，哗啦啦一阵声响。
马匹甩动沾湿的鬃毛，马蹄踏响土壤。
风把土渣从别墅的木屋棚顶吹下来，篝火堆内部的灰烬打起了旋儿。
530米以外，乌鸦拍打着翅膀，落在一杆狙击枪60.7厘米长的枪管上。
作为Alpha，Alana有着超乎常人的视力，即便是在夜间瞄准目标，她也不需要使用红外热成像仪。
装置自适变焦镜头的光学瞄准器，在致动器启动后的250毫秒内可达到最远距离的理想放大效果，精确度为100纳米，相当于人类头发直径的1％。所以，院子里的一切在Alana看来非常清晰，每个人的要害部位近在眼前。
她用把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向前挪移了十公分距离，打开枪身侧部的机钮，一束激光射向Will的头部。
“别动。”
红点出现在Will的太阳穴上的同时，Matthew发现了它。
Will显得慌张起来。很明显他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样的情况，这种情况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Matthew。
“是警察。”Matthew说，“他在警告我们。”
然后，他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问：“不……不是警察，Will。你把事情告诉了谁？”Matthew的语气听上去并不是责怪，他的问题却令Will感到惊讶和紧张。
事情和之前商量好的不一样，情况没有按照Will实现料想与设计的走向。
问题出现在Alana身上。
Will全身打了个抖索，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失误：Jack。
他通知Jack来为事情收场：Matthew杀死Hannibal后，由警察来收拾掉参与事情的黑帮成员与Matthew。他不允许Matthew在Hannibal死后变成下一个Doctor Lecter。
——这是Will把计划告诉Jack的原因。而至于Alana是怎么知道整件事情、又为什么要将枪口瞄准他，他现在已经明白。
这说明Jack已经被Alana困住了。
Alana射出激光告诫院子里的人，她意图控制事态的发展，说明Jack不在附近。而她不允许Hannibal死在此刻，她要将他绳之以法。
把Hannibal关在监狱里——这既不是Will想要的结果，也不是Matthew或者Hannibal本人想要的结果，在场的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想要这种结果：Lee。
他既对Hannibal愤恨，又对Hannibal抱有依托。而且他有能力贿赂Alana协助他达到目的，也许正是他与Alana达成共识：让Hannibal进监狱、而不是死。
然后呢？
在Will意识到真相的同时，一个俄罗斯人突然警惕地转过身，把手中散弹枪巨高了20公分，枪口瞄向旷野。
一颗钨心脱壳穿甲弹穿越530米距离，击中俄罗斯人的脑袋。这个人的脑壳与脑浆就像炸开的烟花，在半空中迸溅了几米远。
尸体砸向地面，其他人不由地产生了排斥反应：有些人向后退了几步，更多的人四处观望着，寻找子弹来源。
他们或许能够锁定目标在530米以外的树上，但他们手中的枪械射击距离达不到500米，就算现在所有的人跑出院子去追击狙击手，在他们到达目标之前，一定会被全部干掉。
Will还没缓过神儿来，已经被Matthew一把抱在怀里，整个人被拖到了另一个位置上。
Hannibal被Lee抓住胳膊，扯进别墅里面，木门瞬时关闭。
与此同时，整座房子内部发出一阵机械启动的轰响。
声音从地底开始向房屋的墙壁、窗户、高处与屋顶蔓延，这栋别墅不仅拥有实木外墙，Lee还为他的窝点设置了足够保险的防护设施：强度高达1680Mpa的汽车钢板。
由于防护板体积密度极大，附盖墙壁时需利用起重设备，所以会发出不小的噪音，而房屋内部那些裸露而原始的梁——充当了悬臂吊作用。
俄罗斯黑帮成员们举起霰弹枪，朝别墅的门、窗及墙壁进行扫射。
当Will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被Matthew拖到了篝火堆的后方。
震耳欲聋的枪声打破了四野的寂静，子弹与墙壁碰撞的第一时间，表面发生磨损、龟裂、爆破，箭矢一样的木屑和玻璃片射向各个方向，烧焦的灰渣、火星开始舞动，烟尘因震颤腾了起来，院子里的一切面目全非。
墙壁最终无法承受子弹的轰击力而分崩离析，折断的木板由拼接部位开始折断，房屋有了坍塌的趋势。
大量的弹壳坠落到地面上，散落在别墅正门前。墙内的护钢板成片地暴露出来，声音也由锲入——炸裂，变为金属撞击的爆响。十几分钟后，俄罗斯人们陆续停止了射击。
他们手中的武器难以打穿厚度达到8cm的汽车钢板，再开枪也只是浪费子弹。有人开始围绕着别墅走动，时不时朝墙壁和窗户开上几枪，探测未被钢板包围的区域，而最终他们发现：别墅包括外墙、窗户、后门的所有构造部分，内部都覆有防护设施。
枪声停止，人们重新在院子里聚集起来，这时候，每个人的靴子和头发上都沾上了木屑和灰尘。
Will蜷缩在篝火堆的基座下，抓紧Matthew的衣袖。
Matthew摘下他头上的一片枯叶。
“Will，为什么背叛我。”
Will抬起头，目光投向Matthew的眼睛。他没有在Matthew脸上看见愤怒的表情，Matthew仍然用温柔的眼神注视他，没有流露出伤感或者是失望，像个被爱情蒙蔽理智的Alpha。
“今天Hannibal死了，我和你一起被捕。”Will说，“我们在囚牢里，在笼子里……永远在一起。”
Matthew抚摸着Will的脸颊，用鼻尖抵住Will的额头，在他的眉心上落下一吻。
“我原谅你。”他说。
这时，别墅里传来一阵动静，不像是刚才起重机发出的声音那么沉厚，是从正门的方向发出来的。
人们看见那已经倾斜、仅靠古老的合页的残余部件挂在门框上的木门后面，一块有50公分宽的钢板缓慢地沉入地基。
内部一切和枪声响起之前一样，就连风铃的珠串都没有损坏的迹象。
因为窗户也被护板所遮挡，屋子里的光线非常昏暗，外面的人无法把内部的一切情形看清楚，只能看到一片无漆无釉的地板和一张侧歪的木床。
这张床也许是在被搬动时损坏了，床板中部开裂，被褥被揭开，扔到墙角里。
除此之外的东西也被转移到了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大厅变成了空地。
Matthew放开Will的肩膀，缓缓站起来。
一个俄罗斯人看了他一眼，钻进了别墅。
第二个人随后跟上。
第三个人还没来得及进去之前，别墅内传来一声响动。
那块50公分宽的钢板重新合上。
十五秒后，钢板重新打开。外面的人看到里面的景象如常，光线所及的地方：地面一尘不染。
除了脚印外，没有任何痕迹能证明他们的同伴刚才走进去过。
俄罗斯人们感到匪夷所思。防护板合上后，他们再也没听到一点儿响声，声音被钢阻挡了。
刚才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同伴去哪儿了？
现在屋子里至少应该还有五个人：Hannibal、Lee、Orlando、刚进去的两个人。就算他们的同伴已经死了，尸体又被藏到了什么地方？
无疑，此时此地发生的一切谋杀案都在警察的眼皮底下。Alana在530米外的树上监视着院子里人们的一举一动，她没有再发出警示，说明一切仍在按照她的设想进行。
黑帮成员或许没有那么畏惧FBI警察，此刻发生的事情已令他们感到匪夷所思，甚至是毛骨悚然。人们盯着那条有50公分宽的出入口，不约而同地把它想象吃人石像的嘴。
“你们可以走了，兄弟们。”Matthew对院子里的黑帮成员们说，“告诉你们的老板，我欠他三个人情。”他指的是刚才走进去的两个人和被警察杀死的人。
俄罗斯人们没有说什么，他们并不把损失人员看成太不得了的事情，Matthew的勇敢仍然令他们感到钦佩。
有人朝左肩后面吐了口吐沫；有人面朝同伙，把大拇指和中指弯曲，弹弹自己的脖子。这表示消灾和喝酒。
人们陆续走出去，十三辆凯佰赫很快消失在旷野中。
Alana收起支座，背着那杆外形酷似JS05的阻击枪爬下高树，钻进警车，驶往山下方向。
……砖石缝隙内的泥土散发出霉味儿，对Hannibal来说，那足够刺鼻。
麻绳捆绑的木箱堆积在地窖的一角，里面装的是甜橙。
四根三米高的方形柱子，柱身上用铆钉固定着铁锁。十几根锈迹斑斑的铁锁从一根柱子连接着另一根柱端，像是贵族宅邸地下室里的刑具。而在这里，它们只起悬挂、晒晾野鸡、鹿、兔子等猎物的作用。
Lee把这里打造的像真正的农舍储藏窖，他吩咐他的南美裔侍者在这里酿造酒，地窖的东侧空间垒着大量的橡木桶，空气中单宁酸的气味儿非常浓重。
Lee站在一张长木桌旁，他左边是一丛被金属管统连的酒械——压榨机、锅灶和发酵桶，一切东西足够老旧，甚至显现出几百年前的样子，不过他的侍者从来不会忘记打扫这里，所以除了地面以外的地方是没有太多灰尘附着的。
“谢谢你。”Hannibal面带微笑地向Lee道谢，样子更像是在表扬他的孩子。
Lee显得非常不悦。他并不想真正帮助Hannibal，现在他也极力否认他帮助Hannibal是因为他对他起了同情心，他认为自己为了Will和Orlando不得不这样做。
“你长大了，Lee，你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家之主。”Hannibal说。
Lee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权衡。”
“你和Will，事情究竟会走向何方。”Lee说，“我不确定Will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一心至你于死地，而我害怕他设计的结局。”
“Will的结局是什么？”
“彻底崩溃……或是，烧成灰烬。我害怕他会被你杀死，也害怕他会和你死于一处。”
Hannibal笑了，他给Lee灌输的家庭观念从未失效。他为Will印下烙印从未真正消除，今天他将不会是失败者，而是收获者。
“我亲眼见过在他以为你死后的反应，那令我感到愤怒和震惊。”Lee说，“我一直希望Will和你保持距离，如果不能制止他，就拖走你，我也需要和你保持距离，因为我永远不可能再回到你组建的家庭中去。”
Hannibal显得有点儿失落。
“Will告诉我整个计划的时候，我曾经细致地思索过使我们每个人获得安全的方法，事情一定要有个结局的，不按照你的设计，就按照Will的设计，或是我的设计……”
“你贿赂了那个女Alpha警察。”
“是的。”
“我想，Will已经能猜到你贿赂了那个女警察，他会认为你想使我入狱，你想使我入狱么？”
Lee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把手抬了起来。他的动作非常缓慢，在这几秒钟里，他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把手掌放在一只陈旧的盒子顶上。
“我们都是自私的，Lecter。”Lee失落地说，“我嫉妒你得到Will，而在意识中，我却认同他属于你。我憎恨Matthew，无时无刻不想杀死他，他动了我的Omega。帮我杀了他，Lecter。”
“你的设计里，不包括使我入狱？”Hannibal问。
“我想，只有我的设计是公平的。”Lee说，“我延续了Will的打算，你和Matthew，只有一个能离开这里。我希望这个人不是Matthew，他没能力平复Will的灵魂。”
“带着Will离开这里，Lecter，永远别回来找我。”Lee正式而严肃地说，“你该相信十几年来你在我身上下的功夫不是没有用的。”
“这是为了Orlando？”
Lee没有回答Hannibal的疑问，而是转身走向了酒桶。
经过横躺在木架之间的两具尸体旁边，Lee推开了东墙上的窄门。
他的Omega正在阴冷的地道里等着他。
他搂住Orlando，给了他一个深吻。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否令Orlando感到稍许安心，他也和他一样感到害怕，他们可能即将面临失去。
Will。
然后，Lee弓下腰，把穿着木屐的Orlando抱了起来，向地道的深处走去。
一滴透明的雨水落在Matthew的鼻梁上，顺着鼻尖淌落。
雷声传来之前，闪电切破铅色的浓云，云层又在一瞬间重新闭合。
Will用他蓝色的眼睛凝视着Matthew。
Matthew握住他的手。
Will发现了Matthew手心里的汗。
“你害怕走进去吗？”Will问。
Matthew点了点头。
“Hannibal会利用你的恐惧。”
“我不害怕Hannibal。”Matthew说，“如果走出来的是他，你会和他走吗？”
“不论你还是Hannibal……走出来，也许……我都没法离开这里。”
“我会改变你的想法，Will。时间也会改变你。我的车在外面等着我们，我会战胜Hannibal，从屋子里走出来，我不会让你被捕。爱情永远不会令人感到阵痛。”
Matthew的话令Will想起了他曾经感觉过的阵痛。
Will不清楚在那场发生在立陶宛的离别中，Hannibal体会到什么。是不是得逞，快感，得意，混淆着阵痛。
这像不像真正的爱情。
Matthew放开Will的手，朝别墅门口走去，Will突然跟了上来。
Matthew转过身。
“从现在开始，到我死……我会一直看着你。”Will说。
Matthew握住Will的手，他们一起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