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喻王]Clear to land>第二十七章

  早晨的机场,如果天气很好,总让喻文州想起一首失恋的老歌。开完冗长又空泛的会议,落地窗外的刺眼阳光闪得喻文州双眼发红,配合下头的粗大黑眼圈,让张新杰都开口关心了:“昨晚没睡好吗?”

  喻文州与他并肩离开会议厅,用活页夹挡着右侧的阳光,老实道:“与其说没睡好,不如说整夜没合眼吧。”

  “需要安眠药吗?跟我去医护室,可以帮你开。”张新杰推了一下眼镜。

  “不用了,现在只想喝一大杯咖啡,现磨的最好,喝完立刻回家睡觉。”喻文州语带渴望地道,至于他们治疗中心的张医师那略带谴责的目光,也顾不太上了。

  机场最好的咖啡厅是这里工作人员共通的默契。喻文州在柜台点三倍美式浓缩、司康饼多加奶油时,看到穿着制服的苏沐橙跟上官琹坐在靠窗的位置,两位美女同桌畅聊很是显眼,而苏沐橙一下就注意到了自己,立刻笑盈盈地招手,上官琹也转头过来,加入打招呼的行列。喻文州朝他们点头,随即请店员把他的餐点改成内用了。

  “早安。”喻文州坐下时对上官琹道,“真有效率,那么快就约上了。”

  “昨天看小琹朋友圈就知道她回来啦,我等一下要飞,干脆在机场约个早午餐,你呢,黑眼圈好夸张啊。”苏沐橙道。

  喻文州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这时救命的咖啡因端上来,他不怕烫地喝了一大口,才道:“我刚去开会,吃完早餐就要回去补眠了。”

  “真是神作息。”上官琹吐槽。

  “会议太折磨了,我决定多吃点奶油补偿自己。”喻文州打趣道,他的司康也送上来,还摆上了两碟Clotted Cream,喻文州切开司康豪爽地涂了厚厚一层,奶油比面包还厚。两位姑娘盯着他手上的食物,喻文州顿了下,先是对上官琹道:“你应该不会想大老远回国吃司康吧。”

  “那当然。”上官琹摆摆手。

  “沐橙要吃吗?”喻文州问。

  “不,我就是羡慕你们男人,好像一早吃这种东西不会腻也不会长肉,黄少天也是,有一回早上还煮麻辣香锅,真是又想吐槽又嫉妒。”苏沐橙道。

  “尝个味道而已,分你三分之一?”

  “算了,刚量完婚纱。”苏沐橙把视线从奶油上移开,自勉道,“吃胖了还得改腰围,太麻烦了。”

  “我觉得你多虑了,完全不需要忌口吧?”喻文州好笑。

  “你懂什么,站着说话腰不疼。”上官琹嫌弃。

  喻文州无奈得不行,但也不能怎么样,只能低头吃他的早餐去了。

  两位姑娘貌似已经聊了段时间,茶包的水渍都干了,小碟子里只剩下褐色的湿痕,估计苏沐橙也知道自己跟上官琹昨天见面了,一点也没过问或起哄,转头继续聊女孩子们的话题,把喻文州晾在一边。

  “说起婚纱,沐沐,你戒指再给我看一眼,真羡慕啊,这设计太美了,少天的品味,很值得信赖呀。”

  “是呀,好看吧~很可爱呢。”

  “日子定了吗?”

  “还在排,希望那时候瑞士会下雪。”

  “挑圣诞节后吧,最近年年下雪。”

  “也要有个没下雪的备案,觉得划船有点无趣。”

  “不想划船的话,骑马怎么样,婚礼可以就在草地上,白马配白纱很美的。”

  “哇这个主意好,可是马……是不是要超出预算啊?”

  “不用担心,我借你啊,下次飞瑞士或德国跟我说一声,让我家马蹭蹭喜气啊~”

  “太好了太好了──”

  两姑娘拉着手欣赏戒指,钻石左晃右晃地反射着阳光,同时闪了喻文州一脸,他默默侧了个位置避开反光,无奈地笑了。女人聊天他是插不进话的,喻文州默默吃完热量超标的早餐后,苏沐橙一看表便匆匆与两人道别,拉起箱子赶着去报道了。

  准新娘一走,喻文州才低头喝咖啡,上官琹换了个姿势打量着他的黑眼圈,问道:“老实说,你是怎么了,昨天晚餐不是还挺好的?”

  喻文州隔着咖啡杯,投了一个不甚愉快的眼神,半开玩笑地道:“你害死我了。”

  “怪我?”上官琹嘿笑,挑眉道,“是不是昨晚没解释清楚,弄巧成拙了,‘慢慢来小姐’生气啦?”

  “……”喻文州张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道,“我开玩笑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你的什么问题?”

  “……我现在也搞不清楚了。”

  上官琹点点头,又去点了两杯咖啡,一副要跟他促膝长谈、树洞谈心的样子。

  昨天晚上王杰希说完后就毫不留恋地将自己扫地出门,喻文州真体会到什么叫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滋味。虽然他工作得倒三班,看日出的日子多不胜数,但塔台工作需要高度集中力,也让管制官们练就随时能迅速入睡的技能,工作以来,鲜少失眠的喻文州破天荒睡不着觉,想了一整晚,除了把自己脑袋搅得跟糨糊一样,压根什么都没厘清,更显得整个人相当低气压。

  说实话,喻文州知道自己脑袋不错,也很依赖理性思维,现在因为睡眠不足,里头乱成一团,他整个人就没安全感,也确实需要有个人给他顺顺思路,上官琹倒是不二人选。

  于是喻文州把王杰希的性别跟职业都打了厚厚的马赛克,将昨天的来龙去脉大致叙述了遍,上官琹全程听着时,时不时皱眉困惑又很想打断,但依然忍到喻文州讲完了才开口:“喻先生,我有个问题。”

  “请说。”喻文州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上官琹也没客气,了当直接地问:“你说你们没交往,也没睡过,那你大半夜跑去人家里,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有点不知轻重啊?”

  喻文州一时哑口无言,末了才道:“……这个,我跟他其实挺常半夜见面的,他……工作也倒班。”

  “好吧,这点先不说。”上官琹看着算勉强接受了,又道,“你说她后来不愿意谈了赶你出门,之后呢?”

  “我……只能先回家了。”喻文州道。

  他才说完就看到上官琹一脸不可思议,喻文州莫名有点郁闷。那人诧异完摇摇头,竟然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喻文州张眉,心里有点不满,他没讲,上官琹倒是看出来了,她道:“你们既没有吵得失去控制,双方都还算平静,明明什么都没解释,人家叫你走你就走,你有试着敲门或按门铃吗?再不然打电话给她,传讯息都好,你就什么都没做──”

  上官琹讲到这儿,显得有些语重心长:“有时候什么都不做,才是最糟糕的。”

  喻文州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琢磨了会,试着解释自己的想法:“……那时候晚了,他明天一早要上班,而且他既然想冷静一下,我尊重这个决定,这是我的考虑。”

  “你要真想挽回,哪会考虑那么多。”对方一下就驳了回来,仿佛对自己的解释一点都不买账。

  喻文州恍然,意识到正不自觉在说漂亮话,一时哑然。他的位置正对着停机坪,看着灰土色的地平线跟正滑行的飞机,半晌才开口,这次说得很慢,仿佛说出口还是需要一些力气的:“我那时候其实慌了手脚,我没见过他这样,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

  “你不敢?”

  “嗯,我不敢。”喻文州抬眼,苦苦地笑了。

  上官琹直起身,手肘靠到桌沿,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能讲点历史遗留的问题吗?”

  “嗯?”

  “当初我爸对你说过不会把我嫁给你对吧。”

  “嗯,我记得。”喻文州不由得弯起嘴角。

  “后来我提分手,虽然搬出了我爹的名义,但其实……我是气你。”上官琹叹了一口长气,正色道,“虽然我家不喜欢你,但你却丝毫没有为了我争取什么,我觉得你不够爱我,所以一气之下说要分手,你也就答应了。”

  “但……我不是真的想分手,说完后我对自己说,我给你两周……不,给你一个月,只要这个月你回来找我,我就二话不说包袱款款回国跟你结婚,不管我家怎么说都无所谓。”

  喻文州听着,眼睛慢慢睁大了,上官琹苦笑着,继续道:“一个月过去……我把时限再度延长,两个月、三个月、半年,我当然拉不下脸回去找你,然后我一直否定那些过去,感情也就这样被等淡了,等没了。”她仰起脸,笑容有些惨淡,“其实是我不对,不应该试探你,也知道你的性格就是这样,但真正厘清后,也太迟了。”

  “我会说这个是因为,要我现在问你,当初为什么无作为,你是不是也会说,那是‘尊重我的决定’呢?或是为我好不想造成我的困扰呢?”

  上官琹扬起嘴角,看着喻文州:“所以我才说,三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老样子,用理性谈恋爱,一点都没变啊。”

  喻文州消化了一阵,几度欲言又止,说没有感触是不可能的,脸色也夹杂了不少情绪。

  上官琹摆摆手,爽快道:“告诉你这件事呢,不是要你花脑细胞懊悔或反省的,你得把心思花在当口,花在值得的人身上啊,喻文州。”

  “你不一定非得把自己准备到滴水不漏或处处考量细节,有时候人家在乎的并不是你的说法或解释,只是你的心意而已。”

  “如果你心里在乎她,就别让她……等太久了。”上官琹整理了下披巾,拎起包起身,临走朝他道,“自己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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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了熟人又吃了早午餐,苏沐橙心情愉快,踏着轻盈步伐来到报道柜台,远远就看到今天的机长王杰希跟座舱长方士谦在边上聊天,似乎还挺热络激动。

  “──你是脑子进水吗?……停,唉不不不,别开口,现在只有我可以说话!不找借口不准解释不准反驳。我真是……几天没跟连载怎么就喂屎了,话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才说自己心里很有逼数,逼数在哪?在哪儿你说?”

  “你自己冷静下来想想是不是作天作地?是不是作死?之后是不是要后悔?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你就不该跟他们去吃晚餐,一般人哪会跟去啊!算了算了先不讲了,等落地后再说──”方士谦没好气地转头,一见着苏沐橙立刻换上亲切的笑容,“早安,沐橙,吃过了吗?”

  “早安,刚刚吃了不少呢。”苏沐橙过去时王杰希正好也转过身,他没戴帽子,脸上的惨淡气色跟黑眼圈一览无遗,苏沐橙见着,皱眉笑了下,随口道,“王机长,你也那么大的黑眼圈啊?”

  “没睡好而已。”王杰希用拇指磨蹭了一下眼角,问,“也?”

  “没事,就觉得昨晚没睡好的人还挺多的。”苏沐橙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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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文州在傍晚醒来,睡是睡够了,头疼舒缓许多,倒是因为刚吃饱就睡觉,胃又痛又饿很是微妙。他一边思考冰箱里还有什么食物,同时拿起手机,各种聊天软件堆积的提醒中一个王杰希都没有,不免有些失望。想到这里,喻文州闭上眼睛轻啧了一声,有些埋怨自己的苟且,说到底还是对那人主动打破僵局抱有很大的期待吧。

  喻文州回忆了昨晚的状况,现在冷静下来,他甚至能确定王杰希或多或少是带着冲动,欠缺了些冷静,跟自己一样,说出口的话也不能太较真,可尽管如此,心里还是没有好受一点的感觉,此刻抽抽地揪了起来。说是意外或不意外,喻文州觉得自己比想象中要更受打击,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耳根还是迟钝地发凉着,没法完全静下心来。

  他知道王杰希今天的航班,算着时间也落地了。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也可能对方还在气头上,可喻文州清楚,什么都不做只会让自己更难受,他看着通讯簿上的名字,喻文州犹豫了会还是按下语音通话。

  电子音响了好一阵,因为无人接听自动挂了,呼吸松懈下来却夹杂更多的失望,喻文州安慰自己,毕竟王杰希人在国外,信号不佳或是正忙着都很正常的。

  他用手机回了几个邮件,这才愿意下床洗澡,洗完吹头时,又看了一下手机屏幕,对方没有打回来,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但不愿意回拨就不知道了。喻文州又拨了一通,依然没接。他只好去厨房给自己弄晚餐。

  冰箱没什么东西,他用懒人手法煎了个培根太阳蛋铺在剰饭上就是一餐了,又泡了一杯汤,这才咬着汤匙,一手盘子一手汤碗坐到沙发上开吃。

  吃到一半又他给王杰希打了通电话,还是没接。

  直到吃完饭的过程里,喻文州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开始为王杰希不接电话这件事找了一百零一个那人没法用手机的借口。说不定就是睡觉了呢,喻文州想,等他起来看到未接来电就会联络了。

  脏碗盘堆在茶几上,喻文州趴在沙发上玩手机,刷了下朋友圈,看到方士谦五分钟前更新了一张照片,是在餐厅的自拍,主要是秀他手中形状猥琐的调料罐,设计得跟情趣用品一样,配字“木有食欲了(笑哭)”。

  本要直接刷过去了,才注意到照片角落,王杰希坐在桌子另一头,身上已经换成便服,正托着下巴玩手机,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入镜了。

  喻文州被噎得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想说为他找的一百零一个借口都打水漂了,但其实心里是明白的又不愿承认,王杰希就是单纯地不接他电话。

  王杰希飞一趟英国来回就是五天,喻文州一开始还挺冷静从容,觉得总是能沟通和好的,可这人五天下来音讯全无,他就莫名开始慌了。王杰希是这种人吗?铁了心气不消,甚至都不想接自己的电话了。

  喻文州琢磨了好几天,实在摸不清那人的态度,束手无策了起来。

  过去他觉得王杰希其实不难理解,就算那人情绪不太上脸,可眼神还是很直率的。喻文州想,要是能当面谈谈,就能大致猜到状况了,再不济,听声音也可以啊。

  焦虑地过完这五天,喻文州傍晚下席,郑轩正好接到王杰希回来的波音,他注意到时飞机已经开舱了。看着信号版上的提示,喻文州抓起包头也不回地下了塔,直奔航站楼。工作之便让他对王大机长的动向一清二楚可以说很流弊了,既然没法打电话喻文州决定直接堵人,当他气息微喘跑到下机口,正好碰上机组人员鱼贯而出,喻文州一眼看到苏沐橙,上前便问:“沐橙,你们机长呢?”

  “唉?你说王杰希……”苏沐橙先是讶异于他的出现,随后看了一眼其他CA,她们才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机长啊,我也不知道,好像先走了?还是去看引擎?”

  “是吗?刚刚还看到的。”

  “有什么事找副机长吧,他在后面。”

  “文州你直接打电话给他嘛。”苏沐橙也道。

  喻文州心里苦,还是客气道:“嗯,不是什么急事,谢谢你们。”

  待CA们轻盈的嘻笑跟各有风情的香水味散去后,喻文州一屁股靠上扶手栏杆,掏出了手机,他又回头看了眼那架正在整理的飞机,淡淡地吁了口气,直接把手机收回口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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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L的员工食堂质量不错,料理水平可说是吊打机场大部分华而不实又贵又难吃的餐厅。为了满足正副机长上工前得吃完全不同菜色的这项规定,更是提供种类可观的丰富菜肴当选择,经济实惠又方便,无论什么时段过去都挺热闹的。

  方士谦下机后跟同事过来吃饭,吃完了聊得差不多,大伙各自散会,回家的回家约会的约会,方士谦正想喝杯咖啡再走时,座位走来一个没穿公司制服的人,身前倒是挂着ATC的胸牌,手上捧着两杯咖啡很自然地坐到他对面的高脚椅上。

  “方神,喝咖啡?”喻文州神色自若地把杯子推过去。

  方士谦挑眉,盯着杯子没动作,反而冲喻文州笑了:“唷,慕名来吃我们家的员工餐厅吗?”

  “不,来找你的。”喻文州直接了当地道,“听说你在这,想跟你聊聊。”

  “开门见山啊,我欣赏。”方士谦嘿笑,这才拿起咖啡。

  喻文州特地来找方士谦看上去挺从容的,可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说到底,王杰希跟方士谦虽要好,但好到什么程度他也不清楚,但总归着这人知道他俩的关系。严格来说,方士谦跟自己没太大交情,擅自过来还挺鲁莽的,但喻文州实在顾不上妥贴了,今天没堵到王杰希,不得以只好出此下策,算不算病急乱投医呢,也不管了。

  还在琢磨怎么开启话题,那头方士谦却用感叹的口气道:“王杰希还挺行,能把你逼到这份上,我倒很意外,你还敢来直接来找我。”

  方士谦也是明白人,一句话就打破喻文州的顾虑,而且还挺难应付的样子,喻文州倒不意外,就算方士谦真不给他好脸色也是正常的,他依旧平静地道:“我现在理解自己的立场了,看来你都知道啊。”说完又直接讲正题,“我联络不上杰希,有点担心。”

  “哈,别说,我知道的肯定比你多啊。”方士谦摊手,“也知道你找不着他,毕竟他当着我的面不接你电话的。”

  “……”喻文州僵笑了一下,还是问,“他现在还好吗?我是说,还生我的气吗?”

  “嗯。”方士谦毫不犹豫地点头,喻文州没料到这人那么不迂回,显得有点难接话。

  但方士谦随即笑了,补上:“气你是肯定有的,但主要还是气自己吧,加上对你说了些重话,事后挺打击的,现在只想要静静,不想要你。”

  喻文州垂下眼,方士谦抓了抓耳朵倒是一点不担心:“唉那人南墙都撞了那么久,偶尔也要给他自怨自哀一下,单恋的过程中谁还不是个小公举呢。”

  喻文州听得一愣一愣,最后点点头,汤匙在咖啡杯里搅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话说,仿佛知道这人难以启齿似的,方士谦主动开口了:“你喜欢说敞亮话,我也就直接问了……你找到王杰希之后打算说什么?”

  喻文州说:“我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想。”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比较重要吧。”方士谦道。

  “……至少让我解释一下,道个歉。”喻文州垂眼。

  方士谦问:“你是说那天晚上的事?”

  “嗯。”

  “所以你是‘虽然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总之先道个歉准没错’这种态度吗?”方士谦挑眉,看着喻文州怔住的表情,耸了耸肩道,“我能理解,我也常常干这种事,直男嘛。”

  “我还是知道他在气什么的。”

  “针对那晚的话,也不用道歉吧,你又没做错。”方士谦这样说,喻文州很是诧异,就见那人环着胸,理所当然地道,“这样说吧,那晚上的事根本不重要,他不是那种听了一两句片面话就过度曲解的人,也就是之前累积太多情绪,顺势一股脑宣泄出来而已,真要按那种说法检讨的话,也太严苛了吧。”

  喻文州听完神色有点复杂,似乎抓到了重点,喃喃道:“累积很多情绪吗……”

  “说穿了是他太冲动,可你不觉得自己得为此负点责任吗?”方士谦嘴角还是带着笑,可眼睛却沉了下来,“如果你还需要一点时间考虑,就不要给他太多甜头嘛。”

  喻文州张嘴,理解出了对方的微词,突然自嘲地笑了下,淡淡道:“其实他那天说的没错,是我一直以来抱持的心态过于轻率,随意而为,没有顾虑到他的心情了。”说着抬起眼,“但我也希望他能用轻松一点的态度,不需要那么紧绷,也不用……对我那么小心翼翼啊。”

  “那不怪他,毕竟谁都想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嘛。”方士谦道。

  “这个我能理解,我也知道──”

  方士谦很快地开口:“所以啊,你得想清楚了喻文州。你现在觉得跟他在一起的舒服,很大一部份是王杰希刻意营造的,他顾虑你为你着想让你没有压力,全凭一股热情,可能一开始乐在其中,可要谈长久,你觉得能有多久?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吧。”

  喻文州点头,低道:“我知道。”

  方士谦推开咖啡双手撑在桌面上,盯着喻文州道:“我不知道他平常怎么对你的,但那家伙其实固执任性又自我中心,思路清奇还觉得自己都是对的,脾气又直又硬,谜之自信,你别把他想得太好,他也不可能不求回报,来去潇洒吧?要是被你拒绝,回去说不定会扎小人喔。”方士谦煞有介事。

  喻文州忍不住笑了,他道:“你这是在劝退吗?”

  “要劝退,我早四年前就劝退他了,压根听不进去啊。”方士谦翻白眼。

  喻文州皱眉:“四年?”

  方士谦搓了搓下巴,一脸也没有说溜嘴的慌张,反而坏笑出来:“你果然不知道吧。”

  “四年难道是指……”

  “嗯,你四年前还没调去G市时,他就注意到你了。”

  喻文州睁了睁眼,立刻皱眉试图回忆那段时间的状况,方士谦很快打断他:“唉别想了你想不通的,我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你了,反正不重要啦。”

  “为什么他当初不……”

  “你以为他们基佬见着心仪的直男就横冲直撞去掰啊?别人可能这样,王杰希才不呢,而且当初你有女朋友啊。”方士谦双手搁在脑袋后面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抱怨,“他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要接近你,远远看着就挺愉快,现在想起,他那时候多开心啊,不烦恼也不失落,透过无线电听到你声音就很满意了。”

  喻文州怔然,花了点时间消化这段讯息,他咽了咽喉咙,苦笑:“我猜到可能挺早……但没想到那么早。”

  “是吧,他还觉得自己长情,洋洋得意呢。”方士谦啧啧。

  喻文州心里的掂量溢于眼角,用手背托着嘴角像是自言自语地思索:“但他从没跟我说。”

  “我叫他说,他死不说。”方士谦凑头道,“他说怕你知道了会有压力──唉,是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啊。”

  喻文州愣着半晌没答话,方士谦歪头笑了下:“那是他认为,我倒不那么觉得,你知道后觉得有压力吗?喻文州。”

  “我……”喻文州眨了眨眼,看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会,我甚至挺开心的。”

  “看吧。”方士谦用力点头,“我早说了,但他固执嘛油盐不进啊。”

  “那我是不是要继续装作不知道呢?”

  “这个嘛,你自己决定啰。”方士谦把咖啡喝完,想了一下还是道,“说句不中听的话。”

  “嗯?”

  “依我看,你们就算和好了、真在一起了,我也觉得不会长久的,个人看法。”方士谦道,“你知道问题在哪吗?”

  喻文州没有不悦,好脾气道:“请说。”

  “就根本上来说,你俩关系非常不平等啊。我不是说谁卑微什么的,但你毕竟是直男,一开始真对他没意思,能有今天的局面可以说是靠他单方面努力得来的,表面上很和谐,可内心承受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份量,这样维系起来,其实很脆弱的。”

  喻文州表情怔着,显然没有想过这个层面,方士谦也不意外,他道:“你不曾想过,可王杰希心里明白,不就是最好的印证吗?”

  “他……”

  方士谦先开口了:“我刚刚说他不接电话是想静静,其实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在考虑,而这段时间里,他怕跟你说话会让他心里动摇、妥协了,所以才需要自己的空间,让他好好厘清一下。”

  喻文州愣住,很快地摇了下脑袋,皱眉问:“等一下,你说考虑什么?”

  “当然是考虑要不要继续追你啊。”方士谦道。

  喻文州肉眼可见地僵在座位上,方士谦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你需要时间做决定,他也有权力选择要继续或是放弃吧?至少在这一点上,还是公平的啊。”

  “说真的,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考虑放弃,还在这种节骨眼上。”方士谦微笑起身,拍了一下喻文州的肩膀,“谢谢你的咖啡,很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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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筹办婚礼上黄少天特别舍得花钱,也因为如此,订金账单交付完毕,看着户头余额,准新郎自工作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拮据,更何况还有房贷要交。

  黄少天想起过去念书时的贫穷生活,决定用最土的方式省钱──在家吃饭,同时想起了同样也曾经贫穷的室友喻文州,决定有空就跑去他家吃饭。

  “我请你吃算了,还跟我AA?”喻文州看着超市食材的账单没好气道。

  “不行,我可是要成家的人,不能那么没骨气。”黄少天很坚持。

  喻文州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又问:“沐橙不跟你一起吃?”

  “她哥回来,让他们兄妹多聚聚。”

  “吃醋了?”喻文州抛了一下手中的土豆道。

  “才没有。”黄少天拿西红柿丢他,被喻文州反手接住了。

  “晚上吃西红柿豆腐汤、茼蒿炒鸡蛋跟烤鸡腿,鸡腿挺大我们两分一个就够了吧?做照烧酱甜一点的好吃──话说你冰箱好乱啊,这都过期了吧?好恶心啊,到底有没有在整理──”黄少天开始喋喋不休,那头喻文州静了一会,冷不防开口:“十万,够吗?”

  “哈?”黄少天回头。

  “结婚的红包,我可以提前给,能让你应付婚宴的开销吧。”喻文州一脸没在开玩笑。

  “你说什么鬼话啊?我可不是真的缺钱啊我只是觉得要成家了以后可能要养小孩花钱也不能太大手大脚要先提前适应,你这样说我还以为你看不起我啊喻文州几个意思……”

  喻文州揉了一下额角,闭上眼皱眉,低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到时候我可能真去不成瑞士了,你让我出点钱我比较过意得去──”

  “停停停,怎么突然说这个?”黄少天丢下豆腐跑过去喻文州跟前,瞪着他看,“别有压力啊,你真的临时去不成也没关系,我是做好心理准备的,你顺其自然就好,我还能因为你缺席我的婚礼就不要你了吗兄弟?”

  黄少天看着喻文州很是关切,那人总算笑了一下,点点头:“嗯,好吧。”

  黄少天这才呼了一口气,把菜塞到他手里说:“好了好了,你去洗茼蒿,我去腌鸡腿,饿死了啊。”

  很快地烧好了菜就等鸡腿烤好,黄少天一边擦手,出来客厅就嚷:“说起来我好一阵子没来你宿舍了。”

  喻文州摆了碗筷,就听黄少天在那头喊:“啊,这就是传说中老王送你的协和号?哇……比我想象中霸气啊,啧啧,还真下了血本,不过送你飞机也是很逗,不知道他老人家脑袋在想什么。”

  喻文州闷着哼了声笑,没说什么。

  “今天的茼蒿挺不错啊,想起你以前第一次做,不知道茼蒿要先过水,结果炒到一半菜汁太多,把蛋都浸黑了,看着很黑暗吃起来也挺恶心,现在你看绿油油黄灿灿一盘,果然有进步啊。”

  “谢谢夸奖。”喻文州心不在焉动着筷子。

  “话说,你是因为瑞士的事心情不好,还是因为跟老王吵架了?”黄少天受不了了,放下碗筷瞪着他道,“你给个准话,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啊。”

  “我们没有吵架。”喻文州道。

  “那就是因为老王了。”黄少天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最近跟王杰希搭班,他竟然一句话都没提到你,破天荒啊。”黄少天表情很是夸张。

  喻文州勉强笑了一下,说:“他以前说很多吗?”

  “是啊,好比生日礼物那件事就来问过我,又或是问一些你以前的事啊,要带什么土产你会喜欢啊之类的,反正跟你有关的他都挺好奇,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听得很认真……这次飞日本,他都懒得跟我搭话,就想你俩是不是闹不愉快啦?不能够吧。”

  喻文州思绪一飘,半晌才回神,看到黄少天还在等自己,疲惫道:“说来话长。”

  “老实说,跟上官大小姐有关吗?那女人说你俩见面了,王杰希吃醋啦?”黄少天搓着下巴一脸兴味盎然,“小琹啊,我能理解嘛,心友一般的前女友,还是咱公司大佬的千金,跟你感情又好,是个人都会有小脾气了。”

  喻文州木然地盯着筷子尖,闷闷道:“要只是吃醋,还好办一些。”

  “哇……被倒追的男人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佩服佩服。”

  喻文州白他一眼:“皇上,能用膳了吗?奴才在下我等等还要洗碗。”

  “唉,不忍心让爱卿受累,吃完后朕亲自洗碗刷锅,感动不。”黄少天说完还是不甘心地问,“我都洗碗了,就一句话总结你跟老王现在的状况,开始你的表演--”

  喻文州没好气地抬眼,最后还是冻着脸总结了:“……他掰了一半,觉得这种掰法不会有好结果,想静静地思考一下要不要撤退。”

  黄少天目瞪口呆,道:“但不是都掰了一半,要决定不掰,临走前能把你扳直回来吗?”

  喻文州摊手,一脸“你以为呢”的表情。

  黄少天又想了下,道:“谁叫你要拖拖拉拉的,还墨迹那么久,你早答应他不就好了。”

  “你到底要安慰我还是落井下石?”

  “现在需要安慰了,我看你是彻底被掰弯了,之前还嘴硬还说不知道想不明白,人啊就是不能作死。”

  “……嗯,是吧。”喻文州没反驳,默默地夹菜吃饭,看上去没啥精神。

  黄少天没料到这人竟然不斗嘴不吐槽,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只好把鸡腿最大的那块夹给他当作安慰。吃完又勤快地跑去洗碗,都收拾好后苏沐橙传讯息说跟哥哥聚餐结束,要黄少天去接她。

  “对了,这个月二十九号有没有空?”黄少天一边看着手机讯息一边喊,“叶修生日,那女人跟她哥决定办一场牛逼的生日趴,包了国王饭店顶楼的酒吧,去的都是业内的同行,你去的吧?露个脸也好,看在我的面子上?”

  不一会喻文州的声音从卧房里传来:“我不用上班,会去的,放心。”

  “那就好──”黄少天刷着手机边走到卧室门口,隔着半开的门瞧见喻文州坐在床上,望着衣柜上的制服外套发呆,看着挺忧郁,他有点心疼,随即爽朗道,“那我先走啦,你早点睡哈。”

  “嗯,晚安。”